第323章 相思之痛
秋風清和,用師父的話說,勝日光景,等閑該適坐小眠。
若是尋常,我絕對會好好睡上一覺,可是現在,我跪坐在院中軟席上,腰板挺得筆直,雙手端的筆直,頭上還頂著三本典籍。
那叫織霞的婢女站在我身後,我抓下癢她就一鞭抽來。
南宮夫人坐在前方樹陰下,喝茶姿態優雅嫻靜,和一旁的白發男子笑著談話。
一旁的青銅香爐燒滅了五支於華木,她才施施然看向一旁一個婦人:“上食。”
兩個仆婦走來,恭敬道:“姑娘。”
我揉著腰肢爬起,又一鞭抽來,我忙縮手。
織霞沉聲道:“起身時手裏若無東西,雙手抱攏收於腹前,也可輕扶地麵,腰要端直。”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頓時又一鞭抽來。
“儀容要端正,溫婉嫻靜,不得輕浮不重。”
我歎氣,點頭:“是。”
又是一鞭:“聲音不求高聲,但要清脆鏗鏘,精力充沛。”
我心底哀嚎,欲哭無淚。
吃飯在偏廳,妙菱早被人從廚房裏趕出來了,南宮夫人帶來的那些廚娘端著燒的香噴噴的雞鴨魚肉上來,在我身前的小案上一字排開。
南宮夫人跪坐在正首,她身前小案就幾疊素菜。
我舉起筷子,織霞一鞭抽來:“夫人代尊長管教,便為你前輩,長輩不動,你怎能動?”
我悄悄撇了下嘴,望雲山可沒這規矩,師公師尊有時下棋入迷了,或師尊看書入迷了,都要拖很久才來吃飯的,還有楊修夷,他若手邊有事也一定要做完才來吃,我們從來就沒有誰先動筷子的說法。
南宮夫人衝我對麵的莊先生笑道:“先生先請。”
莊先生笑眯眯的看著我身前的湯食:“田姑娘體虛,該循序漸進,不宜倏然大補。”
“有理。”南宮夫人淡淡道,“將烏雞湯和鴿子湯撤去。”
“把這個也撤了。”我指指冰糖甲魚。
婢女端走。
我又指指枸杞豬肝湯:“這個。”
另一個婢女端走。
我再指牛骨湯:“這個。”
莊先生笑道:“幹脆全端走,如何?”
我也一笑:“先生少年白發,營養不良,要不你代我吃,如何?”
南宮夫人麵色一沉。
織霞又抽來一鞭:“外賓在時,不該……”
“哈哈哈!”莊先生笑道,“你當真覺得我年少?”
這老氣橫秋的模樣自然不像,看他氣度我就在猜是不是有一兩百歲了。所以他臉上一點皺紋都沒有,我才對唐芊說他也是個有福氣的。
我垂下頭往嘴裏送了口湯,懶得理他。
吃飯挨了三十多鞭,挨完之後端著手在院子裏走了半個時辰,而後繼續跪坐。
等到日頭西下,南宮夫人終於要離開了,臨走前給我布置了一個任務,抄師父最愛的清身論十遍。
我頭昏腦漲,點頭。
莊先生一直望著我笑,跟著她一起走了。
院子總算清淨,花戲雪和玉弓帶著妙菱小媛從角落裏鑽出來。
小媛嘀咕:“這也太可怕了,若九月成親,豈不是還有兩個月都要這樣?”
我輕歎了一聲,轉身在軟椅上四腳朝天的躺下。
這一套對我哪有用,當年師尊更嚴厲,結果呢,我還不是現在這幅德行。
師父不是不知道,他之所以這樣,我知道他是怕我閑著,也許是怕我離開吧。
其實我之前真的想過要走。
楊修夷音訊全無,僅憑閑雲老怪的幾封書信來報平安,而這些信的內容我未曾親眼看過,皆是楊家的人來跟我轉述。好幾次我都按捺不住,想離開這裏跑去找他。
除此之外,還有風華老頭和行言子背後的那個神秘人,我至今沒有頭緒。
還有我平州的家,我那麽想回去看看,說不定回去,就能找出些什麽了。
不過現在也好,沈雲蓁來找我了,有關月家的事情又有了一些眉目,我在盛都這樣呆著便不是毫無意義。
沈雲蓁。
我抬眸看著天空,左顯,真源玉,屍體,未明人……
我驀然坐起來:“對。”
唐芊她們驚了一跳:“什麽?”
“小媛說很可怕啊。”我若有所思,“若九月成親,那就真的還有兩個月的罪要受,我也不想每天這樣耗著。”
“可是……”
我看向唐芊:“我們來盛都那日,路過一個地方,有兩座長生門的,叫什麽?”
“懷竹山。”
我再看向玉弓:“大夫找到了嗎?”
她點頭:“這樣的大夫有不少,我隨時可以綁來。”
我想了想:“好,你現在就去綁一個來。”
我跳下軟椅,朝書房跑去。
“哎,小姐!”她們忙叫我。
我沒理會,一頭鑽入書房,鋪紙研墨,執筆寫信,分別裝入信封後我喊道:“唐芊!”
她無奈進來:“姑娘。”
我將信一封封遞去:“這是給左顯的,你現在想辦法送去,這一封是給蔡詩詩的,明晚再送,這一封給是楊修夷他娘的,隨便送不送,這兩封是給南宮夫人和沈雲蓁的,等她們來了再給。這一封。”我將折成紙鶴模樣的信紙給她,“灑點流喑露,寄望行登宗門。”
“給南宮夫人?”她看了信封外的名字一眼,“姑娘你要走?”
“嗯。”我點頭,“我去趟城外,你看著點妙菱,別讓她再胡來。”
她一急,忙道:“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最遲五日。”我斂眸,“這次我一定要弄清楚。”
“弄清楚什麽?”
“你別問了,替我瞞著吧,”我指指信,“快去送。”
她咬唇,點點頭:“好吧。”
一夜未睡,我在前堂木槅後又翻又拿又搗藥,玉弓和她綁來的大夫坐在一旁托著腮打盹。
一聲雞鳴將玉弓吵醒,她揉揉眼睛望向窗外:“下雨了。”
再朝我看來:“小姐。”
我將滿滿一大包的竹筒布包和小盅整理好,抱在懷裏掂了掂,還算拿得動。
玉弓驚道:“這麽多?”
我拉開店門,街上真的飄起了蒙蒙細雨。
我看向那大夫:“叫醒他,該走了。”
在門口喊住一輛空馬車,玉弓幫我將包袱抱上去,猶夷道:“小姐,真的不要我一起去嗎?”
“看著點妙菱,小媛和唐芊也文文弱弱的,要是那個夫人對她們動手,你能帶幾個跑就帶幾個。”我囑咐道。
她皺眉,不悅的點頭:“那你自己當心。”
“嗯。”
其實一個左顯,一個蔡詩詩,對付他們兩個我壓根不需要當心,我完全可以橫著走。
雨水泠泠,樓台高闕上煙雨空濛,馬車奔出安皓長街,上了盛京區主道,直往華金門。
大夫坐在車上,四十上下的模樣,呼呼打著瞌睡。
我將車簾卷起,出了城後,風雨稍稍變大,滿目落花,山水程程。
“野猴子!”車後忽然響起叫聲。
我一愣,探出腦袋。
一輛馬車遠遠追來,花戲雪探出車窗,烏玉長發未被雨水浥濕,在斜風中輕舞,別是一番清逸灑脫。
我拿出箬笠戴頭上:“你怎麽來啦?”
他反道:“你怎麽就走了!”
我偏了個角度望入他的車廂:“你一個人來的?”
“嗯。”
“你錢多嗎,你過來。”
“你怎麽不過來?”
這有什麽可爭的,我撇嘴:“那你等著。”
付了三十文車錢,我抱著蓑衣跳下馬車,大夫抱著我那一大袋東西,晃晃悠悠的跟來。
花戲雪伸手拉我,我一進去就傻了眼。
車廂比我那個要大,裏邊擺滿了東西,全是吃的。
大夫伸手揉了揉眼睛:“這個……”
花戲雪將他的包袱提走,大夫還伸著手似等著他拉,花戲雪眼一瞪:“自己爬。”
“我這倒了什麽黴……”大夫撇嘴。
“唐芊和玉弓要我帶的。”花戲雪打開幾個小盒,“上次你去了左府餓個半死,她們就要我去街上買點吃的過來。”他遞來一個包袱,“這個,唐芊給你挑的衣裳。”
我汗顏:“我又不是來玩的。”
“心意嘛。”大夫已撿起一包臘肉餅在啃了。
“我覺得這個對你有用。”花戲雪又遞來一個小盒。
我好奇的打開,一股清香迎麵撲來,我還未回憶起在哪聞過,那大夫便湊了過來:“入魂香!”
花戲雪拎走他:“有你什麽事!”
我撿起放在鼻下聞了聞,訝異道:“你哪來的?”
“這是盛都,有什麽買不到的?”他也撿起一個,“你這次不是要問話嗎,有這個也許方便點。”
想起以前和他一起去過衛真夢裏,我不由唏噓:“好快啊,一眨眼就五年了。”
“什麽?”
我搖了搖頭,搖完心底沉了一下。
入魂香絕對不便宜,指節長的那麽幾寸就要五十兩銀子了,更不提這裏這麽多,得花多少?
再想起花戲雪這一月的吃吃喝喝,和他當初在宣城時的偷竊之術,我眉頭越皺越緊。
“你怎麽了?”大夫問我。
花戲雪也望來。
我沒能忍住,問道:“狐狸,你這段時間花的錢,都是哪來的?”
他似沒發現我的懷疑,隨口道:“在瑤城養傷的時候,我就把我的玉佩給當了。”
我微愣:“玉佩?”
大夫忙問:“當了多少?”
“三萬兩。”
我和大夫一起睜大眼睛:“三,三萬兩?!”
花戲雪神情淡淡,垂眉從包裹裏麵翻了抱桂花糖出來,漫不經心道:“又不是什麽值錢的玉,值得你們驚成這樣?”
“也是。”大夫點頭,“要看跟誰比,黃金有價玉無價,古有一塊璧玉換數座城池之說,一比之下,三萬兩確實不算什麽了。”
花戲雪往嘴裏送糖,被我攔住,我握著他的手腕,認真道:“狐狸,你老實告訴我,這塊玉是誰的,還記得他的長相嗎?”
“我父親的。”他垂下手,“長相不記得了。”
大夫皺眉:“死了?”
“你才死了!”我瞪他。
“他不要我了。”花戲雪望向窗外,雙眉微皺,“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一愣,這似乎是第一次聽到花戲雪提到他的家人,我鬆開他的手,不知該說些什麽。
一旁的大夫卻八卦到不行:“為什麽不要你了?”
花戲雪朝他看去。
“要不你過繼給我?這麽俊美的兒子都不要,你爹是瞎子吧,還是……”大夫眼睛一亮,伸手一指,“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太漂亮了,比較好認,長得像隔壁鄰居或街道上的某個男人,卻一點都不像你爹……”
“你閉嘴!”我和花戲雪同時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