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你能行嗎?
日光明亮,她的臉我能看的更清更明朗,灰色的雙眸寂如死水,灰如枯葉,臉上敷著薄粉,可脖子下的肌膚,白的像是漆牆的石灰。
頭上的那些縫隙似乎重新縫回去了,頭皮下麵也沒有再鼓動。
“你到底是誰。”我問道。
“在你真正快死的那一瞬,我再告訴你,”她勾勾唇,極冷的笑,“雖然在我看來,讓你就這樣死了,還是便宜你了。”
海風吹來,她的聲音很輕,像一把冰冷的刀子。
“若我未必會死呢?”我說道。
“你覺得,可能嗎?”她轉過身對著我,“即便行言子殺不了你,不還有我嗎?”
話音未落,她抬眸看向我身後。
不待我循著她的視線回過頭去,一支勁道極重的弩箭“嗖”的射來,破空處仿若能看到帶起的白煙。
弩箭射中一個正在拽人的侏儒,他被勁道帶了出去,紮在了地上。
又一支利箭射來,一個小童沒反應過來,似連躲掉都忘掉,胸腹中箭,往後摔跌在地。
海邊多強風,島上全是石屋,一百多個身著紫色勁裝的男子從屋頂上冒出,無數弩箭對準那些侏儒和小童,箭雨一般射來。
附近的仙娥忙當即衝去,那挽著披帛的華衫女人驀然躍出,揮袖擲出一道巨大護陣,被數波疾射而來的弩箭擊的粉碎。
風聲破空,又一波弩箭,那些侏儒被飛射釘往遠處的石屋石柱上,有島民被射死於血水之中。
行言子回頭怒目眺向遠空,那些小童以最快速度避開箭矢,朝那些射手攻去。
遠攻變作近戰,許多射手抽出長劍和大刀相迎。
其他射手仍在放矢,那些弩箭的攻勢依然不減,廣場四周的島民和侏儒朝四處潰逃。
墨衣女人忽的揚手,數十根歸海釘打入我的身子,她打開籠子,將我扯了出去。
七個勁衣男子繞開華衫女人和仙娥們,自另一邊石屋躍下,朝我所在的方向奔來,
墨衣女人帶著我要離開,一支弩箭忽然射來,擦著她的腦袋飛過,她倉促鬆開我,而後又探手抓我,又一波弩箭射來,噗的一聲,一支射穿了她的肩胛。
沒有血水噴濺,翻滾出許多腐朽黑煙,她吃痛悶哼,掐住我的脖子將我擋在身前,怒喝:“常韋!叫他們退走!”
一個男子微頓,叫道:“你是誰!”
“我不與你廢話,速度退走,否則……”
“否則,你受死嗎?”卿蘿的聲音遠遠響起,說話的則是一個仙娥,她看著我,叫道,“初九!”
隨即一揚手,我身體裏的那些歸海釘被她盡數吸出。
我當即抬手,拉扯下墨衣女人的手,她反應極快,伸手抓住我的肩膀,想要再度掐住我的脖子,被我避開。
利爪比之前更用力,似要抓破我的肩胛,我咬牙以周身所有可感知到的靈息震開她,而後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厲聲道:“你忘了我是一個巫師嗎?一個鬼魄敢在滿地血肉裏接近我,你也太忘乎所以了!”
“鬼魄?”她冷笑,“你看,我怕太陽嗎?”
我雙眉一沉,黑煙從她脖間泛起。
“田初九!”她低吼咆哮,掙紮來抓我的手,“你以為這樣就能殺得了我?你殺不死我的!”
“初九快趴下!”卿蘿這時驀然尖叫。
我甚至來不及抬頭去看發生了什麽,她便撲過來撞著我們一起摔倒在地。
同時一道長光橫來,從我們上方掠過,一股極其強烈且熟悉的沉悶之感重重擊來,震得我胸中一痛,一口濃血吐出。
我偏過頭,隻來得及看見一道環光縱向東方,所過之處,摧枯拉朽,割金斷玉。
一切刹那寂靜,無聲無息。
我睜大了眼睛,登時傻眼,眼淚直直滾落了下來。
砰的一聲脆響,一柄斷刃跌碎在地。
遠處正在鐵籠前拔刀欲劈開鐵鎖,救出籠中被困百姓的勁衣男子眨了下眼睛,緩緩垂首,他的上半身漸漸與腰身分離,粘稠滑下。
轟然跌地,血色激揚,隨之被翻落的鐵籠給砸的血肉模糊。
與他隔著鐵籠而站,正欣喜著等著重獲自由的老人家和他命運相同,卻更慘。
老人的上半身跌落在斷裂的鐵籠上,被另一截鐵籠壓下,分為數塊,零碎如櫻雨,隻剩一團麵目全非的頭骨耷拉懸掛。
不止他們,還有其他的勁衣男子,其他的困禁之人。
他們等待了良久的自由,即將唾手可得的自由……
偌大浮空漸漸現出萬千條血色絲紗,盤浮著,如煙似霧,以石台上的大石碑為中心,血色越來越密集。
我渾身冰涼,忍著心口劇痛擦掉唇邊的血,愣怔的望著眼前。
海風極大,太陽芒光漸淡,烏雲四合,在天上洶湧翻滾,似要下起大雨。
地上血水漆地,骨肉鋪陳,屍塊斷開的衣衫裙角被海風淩亂翻轉,如似天上的黑暗狂雲。
有壓抑崩潰的情緒從我的心底洶洶湧上喉間,森冷冰寒。
那些坐在籠中雙目發怔的人忽的放喉大哭,撲過去抱住那些殘屍,有喊爹娘的,有喊兒女的。
我回頭看向行言子,他容貌陰沉肅冷,腳邊臥著數十具屍體,那一道長光似乎是他以這些活人所祭而生。
而在他旁邊,我還看到不知何時被抬上來的兩顆巨大蛇頭。
我的雙目再度瞪大,那股可怕的窒息感衝擊而來,心口又是一痛。
濃鬱鮮血從胸腹中翻湧而上,我極力忍著,終是忍不住,張嘴又是一口鮮血。
“初九?!”卿蘿扶我。
我不能近煞氣太重的東西,我更不能近九頭蛇妖。
我不知道為什麽,可是每每撞見它們,我總是會被壓製,會受其折磨。
“快點!”耳邊聽到行言子大叫的聲音。
我抬眼看去,他是衝那個挽著披帛的女人說的。
那些仙娥們也從地上爬起,朝我們衝來。
“走!”卿蘿叫道,抓著我的手朝東邊跑去,同時大叫,“快放箭!”
朝我們追來的人登時被那些疾馳而來的弩箭所攔。
耳邊風聲急嘯,卿蘿帶著我朝人煙稀少的北島禦風奔去。
她們很快追來,翻過石棧和兩座丘陵,卿蘿忽的鬆手扔下我,回身結印,身邊淩雲瞬間匯成長虹,被她猛的朝前推去。
行言子揮袍,一道烈光迎來,衝向卿蘿的玄光,撞擊的一瞬,氣波如雲煙水汽般朝四方衝去,周邊山巒草木摧折,山崩地裂。
卿蘿痛哼一聲,從高空墜下。
一抹清瘦身影飛快朝跌落的卿蘿飛去,是那墨衣女子。
我咬牙起身,拔腿奔去,神思衝向八方,山地上的數百塊石子飛起,帶著流瀲藍光,交織縱飛,以亂石碎星障擋住她的去路。
“還想救人!”那挽著披帛的女人朝我飛來,右手擲來一團光陣。
我忙抬手,護陣才結出,便被她震個粉碎,敗如烏黑殘瓦,掉落一地。
同時她的光陣擊中我的心口,我摔了出去,撞在一塊岩石上,脊背一陣發麻,濃鬱鮮血又湧了上來。
她在我跟前落下,右手成爪,朝我探來。
我雙眉深壓,再凝護陣,恰在同時,一道月白劍光忽朝她衝去。
她極快回身,一個清瘦高大的身影瞬息躍來,劍招淩厲迅猛,招招逼迫。
看清他的容貌,是長雲尊伯。
他將她逼開,而後俯身扶起我,帶著我一並去尋卿蘿。
“快!”長雲尊伯將一張褶皺的紙塞到卿蘿手裏,“除咒之後帶她離開這裏!”
而後他飛快離去,迎上衝來的行言子和那挽著披帛的女人。
無數弩箭跟來,那些靈活迅猛的小童也追來了。
卿蘿睜開眼睛,展開手裏的紙團,是我那日簽下的血印。
她拉走我的手,用匕首割開,將我的血沾在落款之上,緩緩吟咒。
紙張燃火,化為枯灰。
“走,”卿蘿爬起來,“他適才要我帶你離開。”
“你能行嗎?”我說道。
“不行也得行,”她咬牙,“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好。”我點頭,深吸一口氣,伸手按在她臂膀上,將我體內能感應到的所有靈息全部匯並給她。
“夠了,”她拉起我,“走。”
她帶我躍起,乘風而踏。
疾風迎麵掠來,她速度極快,仿若拚盡全力,我被晃的胃中翻江倒海,極力忍耐著。
在五裏外的一座荒島上落下,我們癱軟在一座山峰上。
她喘著氣,渾身都是汗,爬不起來。
我撐著一旁岩石,捂著胸膛幹嘔,滿嘴的血沫。
緩過來後抬頭,群山起伏,雜草叢生,滿目離離。
我過去扶起卿蘿:“你還好嗎?”
“這裏安全嗎?”她說道。
我搖頭:“我不知道。”
“我沒力氣了,你恢複的如何?”她看著我,“我拚盡最後一口氣了,再要我拚一下,我估計真要魂飛魄散了。”
“我幫你。”我說道,凝息以掌心貼著她。
“不用了,”她退開,“給我是浪費,現在你比我有用,你恢複得快,靈根也強。”
“我隻想睡覺,”我說道,“我很累。”
“你可不能睡,”她肅容說道,“他們肯定很快就會追上來,到時候隻能靠你了。”
“要不咱們躲起來,”我說道,“我設一個空淩大合陣。”
“那不得三天三夜出不去,我哪裏吃得消,”她扯了扯胸襟衣衫,“我都快壓不住她了!”
我抿唇,抬眸打量四周,隨後望向我們過來的方向,肩膀一沉,頗覺無力。
因為視線裏麵,那個墨衣女人和行言子的身影已經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