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誰來救你
燭司緊跟而下,黑暗幽穀中傳出一聲慘叫,回音餘長,便再無動靜。
一條火龍從幽穀鑽出,龍爪浴血,嘿嘿道:“她在籠子給你的那記耳光我替你還上了。”
我扶著師父,抬頭問道:“你怎麽知道?”
問完便了然,這家夥喜歡看我的眼睛。
燭司再度朝行言子攻去,行言子不及她凶悍,但是靈活敏捷,躲避飛快,並不時以光陣反擊。
若是持續下去,燭司一定不是對手,畢竟她被困在鶴山底下太久,且在拂雲宗門上也落了一身的傷。
我將師父扶到一棵樹下,師父腹上的傷勢被他自己以真氣暫緩,可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我起身想去看看附近有什麽止血草藥,師父忽的抓著我:“去,去看看那個婦人和那女娃如何了。”
我氣惱的瞪他,眼眶都紅了:“你一把年紀了怎麽還莽莽撞撞!那唐采衣死了就死了,你要賠上了,我找誰哭去!”
他眉頭一皺:“說的什麽胡話,我哪能見死不救,而且她可是為了你才來踏塵島的。”
我哽咽著擦眼淚:“她救我我可以救她,要你管什麽嘛!”
他不耐煩的嘖嘴:“好了好了別哭了,我也是知道硯徵不會害我我才跟來的,又沒讓你也跟來。”
“你知道個屁!”我哭道,“你看看你衣服上的血,他不害你,他不害你才怪!我不跟來,我到時候去海裏撈你這把老身骨啊。”
我擦著眼淚起身,朝卿蘿那邊的山坡跑去。
燭司忽的怒吼出聲,我抬起頭,一個偌大的雷光陣將她困在了中央。
她暴怒,猛烈撞擊著晶壁,浮空掀起巨大的氣潮,火光映紅了大海。
行言子唇下滑血,努力控陣。
我咬唇,繼續朝山坡跑去,一道玄光忽在此時朝我擊來。
我忙側滾避開。
“田初九!”那墨衣女人怒喝出聲,飛身躍來。
“唐采衣呢!”我叫道。
“被我扔海裏了。”她停下來冷聲說道,忽的抬眸望向師父所在的山頭,眉眼一狠,又躍起衝了過去。
“站住!”
我心下大慌,忙拔腿朝上奔去,距離和身手遠不及她,我脫口大喊:“楊修夷!你終於來了!”
她身子一僵,回頭在空茫大海上四下循望,我猛撲過去,抱著她一起滾倒在地。
她抬手打我,我反手擊她,我們互相撕扯對方的頭發和麵皮。
一路撕扭,我們滾下了土坡,彼此都沒有要鬆懈的意思,不依不饒,不死不休。
她撿來一塊石頭要砸我,我擋住後握住老樹根借力踹她,忽的手腕一輕,老樹根被我連根拔起,我們同時失重,摔入了崖坡。
身子重重摔地,內腑全亂,骨頭摧折,因我身子孱弱,重光不息咒恢複極慢。
她同樣七葷八素,摔得不輕,身上黑煙蒸騰,嫋嫋繚繞,破開的傷口緩緩痊愈,結回那層慘白的肌膚。
緩過勁後她凶狠的撲上來,我側身想躲,卻被她先一步抓住頭發往後撞在石壁上。
我痛哼出聲,她狠壓著我,大聲叫道:“你繼續囂張繼續狂妄啊!繼續啊!”
極淡的微光裏,她臉上布滿了黑紋。
我嗤笑:“究竟是誰囂張狂妄?先撩者賤,從一開始就是你們在引我誘我,你自己找上門來用盡手段想害我,竟還說我狂妄?你要不要臉!”
“我最討厭看到的就是你這副樣子!”她揪緊我的頭皮,“你跪下來求我,給我磕頭,你跪!”
她抓著我的頭發將我壓倒在地。
我被壓得難以動彈,硬聲道:“跪你?你做夢!你這渾身塞滿臭蛆蟲的惡女!”
“我為什麽塞滿蟲子!”
她暴怒,抓起我的頭發往坑坑窪窪的穀地上砸去,手一提,揚起了我的臉:“拜你所賜!我每換一具身子都要將後腦劈開,將毒蟲灌進去,一點一點的吃光裏麵的血肉,你知道這有多痛嗎!田初九!你知不知道!”
血水從我額上滾落,我看著她的眼睛:“我為什麽要知道?這是你的報應,你活該要被劈了腦子遭蟲子吃光,連自己的身子都沒有,你可憐的要死!”
“啪!”
她揚手給了我一記耳光,揪住我的衣襟,怒然冷笑:“我為什麽沒有身子,我為什麽沒有!你比誰都清楚!”
我抓住她的手腕:“我不認識你!”
“哈哈哈!”她淒然大笑,“不認識我,你確實不認識我了!田初九,鬼魄死前什麽樣,死後便什麽樣,我為什麽沒有肉身了?”她眼淚滑落,悲戚咬牙,“那是因為我愛的男人為了另一個女人將我灰飛煙滅了!”
我身子一僵,怔在了原地,難以置信的看著黑暗中模糊不清的女人。
“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嗎!”她恨聲道,“我肉身湮滅,隻能生生忍著毒蟲齧咬之痛,依附邪物而活!你說你不認識我,可我卻天天都在想著你!我苟殘於世為了什麽,就是你!”
我腦袋發懵,愣愣的望著她,渾身發顫,卻不是因為寒冷。
“原來,是你……”
“怕了?”她大笑,“原來你怕我?”
我怎能不怕。
鴻儒石台上噬骨般的屈辱讓我身敗名裂,遺臭萬年。
比起君琦,她手段更狠更辣,心性決斷,君琦折磨的隻是我的身子,她卻還要摧毀我的意誌心念,將我真正踩於腳下,徹底擊垮。
她揪緊我的衣襟:“你這模樣又是裝出來的麽?你這個虛偽的女人!你分明口口聲聲說不要少爺,你將他看的連街角的濃痰都不如,你卻還是跟他成親了!為什麽?因為楊家的榮耀和地位麽!既然如此,你裝什麽清高清冷!你這個沒爹沒娘的賤女又憑什麽能狂妄不可一世,將楊家尊嚴踏於腳下!他們怎麽可以叫你少夫人!!怎麽可以!我真想一刀一刀剮了你!”
“你住口!”我怒喝,“我和楊修夷之間是我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多管!”
“哈哈哈哈……”她的指甲戳入我的臉,她冷笑,“是,你們的事,你這貞.潔烈婦的模樣真令人惡心!”
我徒勞無功的抓著她的手,反唇相譏:“你這嫉妒發瘋的模樣就像條瘋狗!”
“初九!”
卿蘿的聲音自上傳來。
“我在這……唔……”
清嬋一把將我的頭死死的摁在了地上:“田初九,你聽過莫閑麽?”
我掙著她,口齒模糊:“你放開我!”
卿蘿大喊:“初九!!”
清嬋從袖中摸出一個青瓷小瓶:“我一直覺得殺了一個人不如毀去一個人,我要你睜大眼睛,你給我好好看著我是如何毀掉你的!”
精細光潔的瓶上繪著一幅熟悉的畫,秋江遠山,一渡扁舟,兩岸青山相對,大雁齊飛,是幼時師公帶我們遊玩歸來後楊修夷畫的《臨江秋遊》。
“你覺得眼熟麽?”她看著我,素長手指輕撫瓶身,“這幅畫是我最喜歡的,我看過一眼後便日日臨摹,我親手畫了上去,親手上的釉,親手燒的瓷。”
她揭開瓶塞,一股清香溢出,她斜眸朝我看來:“這是酒,很醉人的酒,叫莫閑。”
話音一落,她抓起我的頭發,將瓶中清水全潑了過來。
我等著腐蝕徹骨的劇痛,但除了冰冷什麽都沒有。
“初九!你出聲!”
卿蘿的聲音逼近了。
清嬋眉眼一皺,迅疾抬手在我頸部狠狠敲下,我雙眸一緊,而後天昏地暗。
沒有沉睡多久,我便被臉上的劇痛驚醒,清嬋側著身在處理東西,將一方折疊好的小巾帕飛快塞入懷裏,她撿起那柄沾滿鮮血的匕首抓起我的手。
我咬牙推她,她清喝一聲,撲過來再刺,匕首砰的撞在我身邊地上。
我撿起石頭砸她,她側身避開,我爬起來茫然慌亂的往前跑。
枝椏枯敗腐朽,石壁上滿是嶙峋怪石,黑暗中一根老藤將我絆倒,我摔在地上,清嬋隨即而來,卿蘿也來了:“初九!”
清嬋握著匕首刺來,我貼地滾開,她撲過來舉手再刺,被卿蘿飛快趕來抓住了那隻握著匕首的胳膊。
往後扯去之時,她另一隻手抓起一旁的枯木猛的朝我臉上拍來,一陣尖銳劇痛讓我撕心裂肺的慘叫。
她避開卿蘿的擒拿,退出去好遠,冷聲道:“沒來得及砍去你的手腳真可惜,可是你已經被我毀了!田初九,我看你怎麽去見人!”
“你這賤人!”
卿蘿追上去,清嬋掉頭往另一邊逃走。
我攀著石牆爬起,臉上劇烈的疼痛,鮮血滴滴淌下,我伸手輕撫,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不僅痛,還倒插著許多木刺。
我愣在了原地,雙目呆直。
過去好久,卿蘿的聲音傳來:“初九!”
她捏著一支火把,火光幽幽燃著,微弱的像是隨時要滅掉。
她漸漸跑近,眉頭一皺,驚道:“你的臉!”
雙眼如盲,雙耳嗡鳴,我低低道:“她剝走了我的臉皮。”
“可你不是會……”
我搖頭,想哭,卻沒敢,眼淚滲入血肉會痛不欲生。
我渾身發抖,攥緊衣袖。
竟然是她!
原來是她!
卿蘿上前:“先不管那麽多,來。”
她扶我坐下,摸出一把匕首,在火上烤著:“傷口的木刺要先挑掉,不然會腐爛進去的。”
我呆呆坐著:“謝謝。”
眼淚終是啪塔一聲掉下,滾過傷口,灼痛劇烈。
“我師父呢,”我問,“上邊怎麽樣了?”
“行言子跑了,燭司在那照顧你師父和唐采衣。”
我點頭。
她將匕首燙熱,朝我看來:“初九。”
我閉上眼睛,輕聲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