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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盡量一試

  數日漂泊,我們終於靠岸。


  黃昏暮色,海上落日如微醺薄酒,踏塵島再大,與茫茫海線而比,也瘦的可憐。


  我和卿蘿的鐵籠被抬到岸上,人山人海,齊齊望著我們,每個人臉上都不掩失望。


  一個侏儒撥開人群急急奔來,往我們身後的海上眺望:“船呢!其他船呢!怎麽隻有兩個了!”


  “她們幹的好事!”一個小童怒指著我們。


  那侏儒朝我們望來,怒然拔刀就要衝來。


  兩個侏儒慌忙攔住:“夠了夠了,她就夠了,她就是張大人要的那個女人啊!”


  “她?”侏儒指著我,微微發愣。


  墨衣女人淡淡走來,沒有停步,道:“帶走。”


  幾個侏儒扛起我們的鐵籠朝小島漁村走去。


  越往前走,喧嘩聲越響,漸漸有古老盛重的鼓樂聲傳來,以及無數個男子的高聲梵唱。


  “古裏古怪,這種儀式都絕跡一千多年了吧。”卿蘿嘀咕,“等下可千萬不要有人穿著草裙圍著我們跳舞。”


  我抬起頭,隱隱生出一陣不安。


  前方道路越漸開闊,我睜大眼睛,驚道:“天啊……”


  卿蘿也傻了眼。


  暮色如血,近百個鐵籠被擱置在廣場空地上,繞做半圈,另一邊,那些侏儒正在將剛抬去的石碑安置到陣法裏。


  鐵籠裏關滿了人,驚惶的縮成一團,籠子外,那些島民們吹哨子,扔石頭,甚至有人脫了褲子對著鐵籠尿尿。


  卿蘿喃喃道:“竟,竟還有這麽多。”


  兩個纖細女子走來,珠圓玉潤的麵龐,幾個侏儒和小童迎上去,指了指我們。


  她們好奇望來,將我們打量了一番,不屑譏笑了聲,回身離開,朝另一邊的台階走去。


  墨衣女人跟著她們走了。


  我和卿蘿被放在廣場正中,我倚著鐵籠望著外邊,外邊的人也在望著我。


  “怕麽?”卿蘿問道。


  “不怕,但是覺得很惡心。”我道,“我討厭強奪與霸占,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有權利肆意糟踐別人。”


  她一笑:“勝者為王,自然能為所欲為,這並非天理,而是世道。”


  幾日滴水未進,身子沒有丁點力氣,我眯著眼睛朝我們來時的海域望去,遙遙一片薄暮,似萬泄的金光。


  世道。


  以前我一直覺得自己很渺小,而這個世界太廣太大,我所求的就是安分守己,踏踏實實,盡量活於光明之中,不與那些黑暗接觸,可是我沒得選擇。


  螳臂當車,但我不得不擋。


  籠子外忽的響起巨大的歡呼聲,我們回過頭去,那墨衣女人端手走了回來,身後跟著兩個粉衣女子。


  在她們之後,一個麵貌矍鑠的男人負手緩步而來,鬢若刀裁,高鼻薄唇,雙眸銳利如炬,氣宇如風。


  墨綠色的寬袖長袍,領口袖口裙裾上的花紋我在孤星長殿的甬道中曾見過一二,腰間束著一條莽色寬邊錦帶,繡著暗黑色長鶴祥雲。


  卿蘿低聲道:“是他,行言子。”


  我有些愣:“怎麽會是他。”


  “你見過?”


  麵貌我記不清,可直覺就是他,那個將我從安生湖底千裏迢迢強牽至春鳴山上的男人。


  在他身後又走出一個女人,容色美豔清冷,青碧淩華花衫長裙委曳拖地,滾過一地狼藉,卻不沾一絲髒汙。


  他們徑直走來,隔著兩丈距離站在籠子外打量我。


  那女人將胳膊上挽著的溪色披帛帶到前頭,隨意道:“就是她?”


  行言子嗯了聲。


  “並未覺得有何特別之處,還不及你那幹女兒。”


  行言子看了她一眼:“不知物稀。”


  女人又將我上下一番打量:“真的有用?”


  “你不信我大可另想他法。”


  女人微微皺眉,點頭:“那便開始吧。”


  行言子淡淡道:“我要的東西呢?”


  “急什麽,事成之後我自會給你。”


  行言子一笑:“照你的意思,若是不成,便不給了?”


  女人回頭看著他:“不成我為何要給你?”


  “可你知道我以她為祭要付出什麽代價麽!”行言子朝我一指,怒道,“我死一萬次都不足讓那人解恨啊!”


  “誰?”卿蘿低低問我。


  我搖頭。


  那女人朝我看來,再度打量我。


  她上前一步,略帶倨傲的語氣:“你就是田初九?”


  我懶得理她。


  她看向行言子:“她不過如此,究竟有何特別之處。”


  行言子朝我望來,對上我的視線後微微避開,頓了頓,回過身去:“準備儀式,開始吧。”


  “慢著!”我叫道。


  他回頭。


  我站起身,右手扶著欄杆:“你是唐采衣的義父?”


  他雙眉輕輕皺起,點頭:“嗯。”


  “十八年前,滄州德勝城,引九龍淵煞氣去城中的可是你?”


  他轉眸望向遠空,不語。


  我又問:“孤星長殿下的萬千行屍是不是你關進去的?”


  海風將他的長袖鼓吹,帶起的滾邊如似墨色浪潮。


  良久,他緩緩吐出兩個字:“沒錯。”


  “你這個畜生!”我大罵,“你何止死一萬次,你千千萬萬個輪回都不會有好報的!”


  他閉上眼睛,轉過身去。


  我又叫道:“站住!”


  他沒回頭,沉聲道:“還有什麽想問的?”


  “四年前,你是否曾將我引去過春鳴山?”


  明顯看到他身形一晃,半響,他點頭:“是。”


  “你如何做到的?”


  他沒說話,頓了頓,回身看著我:“你如何來,便如何去,無須多問,你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


  說完雙手端起與額同高,衝我深深作揖。


  我一愣,那個女人,包括墨衣女人和那些粉衣女子以及所有的侏儒小童皆訝異的朝我望來。


  卿蘿低低道:“他怎麽,對你又敬又怕?”


  我從始至終皆一頭霧水:“我不知道。”


  行言子轉身離去,走到那鮮血淋漓的高大石碑前,他腳步漸緩,抬手輕輕撫著碑麵,麵容悲憫凝重。


  那女人拿出一個方盒,一個粉衣女子接過,朝行言子走去。


  行言子側頭對一個侏儒吩咐了些什麽,侏儒點頭,朝那些鐵籠看去:“把男人都抓出來!”


  立時無數島民和侏儒上前,砰砰打開那些鐵籠。


  鐵籠裏高聲驚叫,老人抱著孩子後退,婦人同男人一起抵死反抗,被痛打得極慘。


  “你到底想幹什麽!”我衝行言子大叫,“你明知是錯,你為何還要繼續傷天害理!”


  “你想救他們?”墨衣女人站在籠前,笑著看著我,“稍後你所承受的苦難,可是他們的百倍,到時又有誰來救你?”


  我與她對麵皆是光線黯淡之處,如今這漸斜的日頭下,我才仔細看清,她的眸色寂如死水,灰如枯葉,臉上敷著薄粉,可脖子下的肌膚,白的像是漆牆的石灰。


  海風吹來,她的聲音極輕極輕:“可是你別怕,我會救你的。”


  卿蘿猛然上前,將我往後拉去,冷然道:“收起你的姿態,現在還輪不到你趾高氣揚!”


  墨衣女人沒理她,定定看著我:“田初九,我好想你,這幾年我時時刻刻都在想你,寸寸煎心。”


  她勾著唇角,玄色衣袍迎著海風,像振翅的蝶翼,語聲極慢極柔,像一把冰冷刀刃。


  “你猜我會在什麽時候救你?”


  她回頭看向混亂撕扭的鐵籠:“讓你被人上下其手,不過是輕的,如若讓你在眾目睽睽之下遭人汙身呢?”


  卿蘿喝斥:“你這婊.子!”


  “你若有點尊嚴,到時便自我了斷,你若還能沒皮沒臉繼續活著,我也能想辦法送你一程。”她回眸看著我,“你喜歡什麽死法?聽說淩遲是最解氣的,我送你一個千刀萬剮,你要不要?”


  卿蘿看著她,怒道:“初九,她恨你恨成這樣,你搶了她男人還是掘了她祖墳?”


  墨衣女人眉眼一凝,狠狠的瞪向卿蘿。


  “被我說對了?”卿蘿冷笑,“如此說來,初九,該趾高氣揚的人是你才對。”


  原來又是一個君琦。


  我問:“你們喜歡的究竟是他的皮囊還是身份?那種道貌岸然的人渣值得你這樣?”


  她睜大眼睛,喝道:“你說什麽!”


  我迎著她的目光:“我說他是人渣,喜歡人渣的是賤人!”


  “你給我住口!”她大怒,抓住鐵籠,“他怎麽會喜歡你,他究竟為什麽會看上你!”


  “他有眼光唄。”卿蘿輕輕懶懶道。


  “是她搶走的!”墨衣女子氣得發抖,“她哪比得上我!不過是她運氣好手段好,喜歡裝柔作純,除此之外哪樣我不勝於她!”


  卿蘿咧唇笑著:“那又如何,說到底是你看上的人初九看不上,你捧成寶的人初九視之為敝履。”


  “敝履?”墨衣女人朝我瞪來,拔高音量,“田初九!你怎敢!”


  “我怎就不敢,”我可憐的看著他,“莫說敝履,他在我眼裏連口濃痰都不如。”


  她暴怒,右手結印去破鐵籠封印,那些粉衣女子上前:“白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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