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入骨之人
我尋路打聽了幾家年歲悠遠的酒坊,抱了幾壇老酒,再去布莊挑了套質量一乘的仙袂白衣,之後又折去安生長道買師父最愛吃的綠豆酥和遊方糕,最後在文竹長街排了一個時辰的長隊買了兩隻燒雞。
拖著大包小包回到吳府時已快子時了,唐芊杵在門口,也不知等了多久,一見到我忙慌張的跑來:“姑娘,你可回來了!”
我弱弱道:“我師父他……”
“仙人氣壞了,少爺也是,你快些吧。”
我淒涼的抿了下唇:“走吧。”
唐芊接過我的酒壇和燒雞,我們抄著小路,腳步匆匆。
楊修夷和師父的房間都亮著燈,我接回唐芊手裏的東西,悄聲指了指楊修夷的臥室,讓她先去說一聲,我轉身進了師父的房間。
時間真的很晚了,師父正對大門,歪在軟椅裏呼呼大睡,一條腿翹在另一條腿上,雙手捏著兩邊的扶手,一看就是專門為了等我而擺出來的興師問罪的姿勢。
我將東西放桌上,喊了他幾聲,沒有反應,口水流的滿胡子都是。
我歎了口氣,抓起他的雙手,將他連背帶拖的挪到床上,脫衣脫靴,蓋好被子。
這過程裏,他雷打不動,照睡不誤,而且呼嚕更響了。
我在他臉上親了兩口,提筆留了封言辭懇切的道歉信,貼在酒壇外,蓋上中天露,開門悄聲離開。
楊修夷不在房裏,唐芊說去找找,我呆了一會兒,有些失落,悻悻然起身回房。
一身疲懶,我懶得點燈,直接摸到床邊。
剛要脫衣裳,忽的發現床上朝內側臥著一人,模糊光影裏,身姿修長清瘦,有著我再熟悉不過的杜若馨香。
我不由彎唇笑起,原來在這等我呢。
我脫掉外袍,伸手戳了戳他,呼吸勻稱清和,看來也是困了。
我輕輕板過他的身子,他軟綿綿的翻身,我順勢趴在他的胸口,大約是前天唐芊她們說他枯槁如木的緣故,我現在真的覺得他瘦了好多,感覺都完全不同了。
一陣心疼,我悄然湊上去,任清幽的杜若香氣鑽入我的鼻尖。
他的身子略微一僵,大約是醒了,我低低一笑,揪著他的衣襟親上了他的嘴巴,沒有清雪木的唇齒留芳,反而有淡淡的……紅燒雞腿的味道。
他輕推開我,我執著不讓。
他的反應呆呆的,最後像是試探般的對我回應,這麽不熟練,我不由一頓。
我愣愣的睜開眼睛,黑暗中除了他清白如雪的肌膚,看不太清他的五官。
頓了頓,我伸手去觸他的鼻梁眉骨,心口嘩的一震,頓時雙目圓睜,如遭雷擊般的跳開。
他微撐起身子,我往後爬去,懊惱無比,驚恐無比,自責無比。
“我,我……”
手掌壓到一團毛絨絨的東西,小短腿不耐煩的踢了下我的前臂,翻身壓在了我的手背上。
“野猴子……”清越的聲音有淡淡喑啞。
我不自然的低下頭,心跳狂亂,忙抬手整理衣裳:“狐狸,對不起,我,我不知道……”舌頭打結了似的。
他沒有說話,我頹然羞愧的捂臉,短暫的安靜後,我顫顫爬下床:“你繼續睡……”
“初九……”
我狂躁的低嗚了一聲,抱著外袍匆匆逃走。
我跑去師父的房間,砰的關門,胸口劇烈起伏的靠在門後,手背擦了好幾下嘴巴。
師父呼呼大睡,絲毫不被影響,我在他旁邊趴下,呆呆的望著桌上酒肉。
最後隻能告誡自己,這類事情越放在心上越尷尬,早些釋懷才是正道,遂強迫自己入夢。
第二日起來很晚,師父早就不知所蹤。
用飯時我得知,花戲雪是昨晚回來的,而楊修夷,昨夜被手下叫走後又是一夜未歸。
我惱怒:“這王八蛋究竟在忙什麽!”
唐芊被嚇到了,頓了頓,繼續幫我布菜,小聲道:“少爺真的很忙,鄧先生調配的那些暗人我連蹤影都看不到了……姑娘,這件事情應該不小,否則少爺哪舍得扔下你不顧呢……”
“我氣的是他沒告訴我他在忙什麽。”我道。
“那姑娘你問過沒有?”
這個真沒用,我夾了一大塊蜜豆糕,恨恨咬著。
過去一會兒,一個丫鬟進來:“姑娘,四小姐又來了。”
唐芊低聲道:“她這兩天一直來找姑娘。”
我輕歎,心想吳挽挽應該擔心壞了,看得出她在吳家一點都不受寵,那些銀子應該確實是她的所有家當。我收了她的銀子又失蹤兩天,也不知她得急成什麽樣。
我說:“讓她別急,我吃完就去。”
幾口將湯喝完,回房拿了錢袋,一出門就撞見了師父和花戲雪。
兩人一身是汗,頭發黏濕,師父手裏抱著個髒兮兮的球,看模樣玩得很盡興。
師父瞅我:“去哪?”
我有些局促,低下頭:“去街上一趟……”眼角餘光打量花戲雪,他望著另一處,留了小半張側臉給我。
耳朵忽的一痛,我下意識叫道:“啊喲!”
師父一把將我拎過去:“又做什麽虧心事了!”
我扯開他的手,麵色漲的通紅:“你煩不煩呐!”
“你還敢說我煩,昨天野哪兒去了!”
“我,我……”我胸板一挺,“我的小院被人砸了,我去找人麻煩不行麽!”
他眉眼一皺,怒道:“那你把我扔在大街上三天三……”
我轉身就跑。
“嘿!你個死丫頭……”
雲白天碧,暖陽溫婉,簌然飄落的花瓣隨風輕靈飄起,潔白淡粉的顏色紛揚了滿目。
我在不遠處停下腳步,心裏仍有些不放心,頓了頓,我賊溜溜的貓了回去。
悄然踮腳,我在垂花重門後扶牆探眼。
花戲雪和師父正在院中互相指責,兩人大約是去跟人比賽了,還比輸了。
我悄悄鬆了口氣,看樣子花戲雪沒放心裏,也可能他根本就不記得,半夢半醒,當是個荒唐的夢了吧。那我也不能尷尬,如果我顯得有什麽怪異之處,反而兩人都不自在。想想他誤會了獨孤濤都能躲上四年,要是他討厭上我了,那我真的得自責,畢竟是我認錯了人。
正要縮回腦袋,他忽的長眉一挑,絕美鳳眸望了過來,我脊背一僵,針紮般似得躲開了。
在牆下站了會兒,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我,就,就全當沒有了吧,下次見麵一定要自然一點。
吳挽挽一直等著,憔悴的模樣讓我很過意不去,我的那些藥材還在客棧裏,得回去取來,便拉著她一起上街了。
她開心不已,我這才知道她還有禁足令,上次能出門是因為高晴兒是獨孤將軍的兒媳婦,吳夫人最愛攀附權貴,所以放她一馬。而黃珞隨黃大霸一起去青林縣救災,中途路過來找高晴兒,所以我才在春鳴山遇見了她們三人。
吳府位於德勝城最繁華熱鬧的主街道上,我們出來時恰好遇見了外出歸來的唐采衣從轎上下來,得知我們要上街,她立刻表示要一起。
吳挽挽受寵若驚,越發開心。
唐采衣走在吳挽挽身邊,我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幾眼,她麵淡無波,沒什麽情緒起伏,走得很安靜。
吳家在德勝城名聲很大,加上又是做生意的,認識唐采衣的人實在太多。一路下來,不停有穿金戴銀的女眷跟她們止步談笑。
快到客棧時,恰好看到街邊一個代寫文書的青衫先生,我不由停下腳步。
我很喜歡唐芊,可畢竟是楊家的人,還伺候過楊修夷的娘,這著實讓我覺得別扭。而我既然決心要好好賺錢了,我一定要有一個自己的使喚丫頭。
我讓先生給我寫了個招人啟示,呼呼吹幹上麵的墨漬,離開時先生笑道:“姑娘直接找個牙婆子就好了,有幾個丫鬟是識字的?”
我也笑:“我要找的就是識字的丫鬟呀,不識字的我買來做什麽?”
收好紙張轉身,忽的一頓,目光凝在了對麵的泥人攤上。
師傅的手藝櫃上插著許多可愛生動的泥人,其中一支提棒上趴著一隻乖巧的白色小兔。雙耳耷拉,眼睛點著紅泥,跟四年前楊修夷在小桐驛站買給我的那隻一模一樣。
順著我的視線,她們兩人也回過了頭去。
這時一個清秀少女走過去,恰好看中了這隻小兔:“老板,這個多少錢?”
泥人師傅瞅了眼:“最後一隻了,便宜給你,三文吧。”
少女掏了錢,捏起提棒走了,我收回目光,吳挽挽忽的叫道:“等等!”她疾步走過去:“老板,捏這隻小兔的泥還有麽?”
說完直接傾身朝泥人師傅的手藝櫃看去,還伸手撥了兩下,而後她回頭看向那個姑娘,笑道:“姑娘,我朋友也看中了這隻泥人,你可否割愛轉賣給我呢?”
我一愣,就要說話,唐采衣卻伸手拉住我,微微搖頭。
那邊的少女也搖頭:“我也喜歡這小兔,不賣。”
吳挽挽一笑,似溫柔卻不容拒絕的說道:“你花三文買的,我花十文,如何?”
少女訝異的揚眉:“當真?”
“嗯。”
吳挽挽就要去掏錢,那少女卻斂了神情,一臉鄙夷:“我呸,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
唐采衣握在我前臂上的手頓時一僵,我拉開她的手,上前道:“挽挽,我沒說要這隻小……”
話音未落,吳挽挽忽的抓住那少女的手,一改方才的溫婉可人,變了個人似的斥聲道:“你說什麽!再給我說一遍!”
泥人師傅驚站了起來,周邊路人也紛紛止步。
少女露出一絲慌亂,卻挺直腰板,硬著聲道:“我說你有臭錢了不起啊!”她回過頭去,“街坊們都來評評理,這東西是我先拿到手……”
“啪!”
吳挽挽抬手在她臉上落了一掌,少女難以置信的捂臉,吳挽挽柳眉倒豎,又要打她,我忙攔住她:“你在幹什麽!”唐采衣也急急上來幫忙。
混亂中,吳挽挽伸手奪來了那隻泥人,將它扔在地上一腳碾得變形,滾上了塵跡。
少女被活活氣哭,清秀的臉兒紅彤彤的。
吳挽挽在我和唐采衣的拉扯中笑得嫵媚,柔柔道:“有錢就是了不起,錢再臭也比你香,你能奈我何?”
她的眉毛高高挑起,盛氣淩人的模樣與當初砸錢在那兩個男子臉上時一模一樣,讓人極不舒服。
我看向唐采衣,她雙目悲辛的回望我,我的脊背升起了一陣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