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別矣吾兄
黃珞鼻子嗅了嗅:“我們怎麽就沒想到要帶酒來呢?”
高晴兒歎道:“好香啊。”
黃珞看向吳挽挽:“冬日泡過溫泉後再喝壺熱酒豈不舒愜?”眼波微閃,朝那兩個男子望去一眼。
吳挽挽有些不情願,微抿了下唇,對身後一個丫鬟低聲道:“去買一壇來吧。”
黃珞一哂:“如此甚好,我們找個好地方賞賞夜幕吧。”
不待那丫鬟過去,一個略顯清秀的男子先出聲:“這酒不賣的。”
吳挽挽微愣,而後道:“你們這麽多壇酒便賣我們一壇吧。”
那男子搖頭。
吳挽挽皺了下眉:“我可以出兩倍價錢。”
另一個略為老成的男子道:“這酒我們有用,當真不賣。”
“四倍呢?”
清秀男子誠懇道:“抱歉,我們這是藥酒,很難弄的。”
吳挽挽斂了笑,眼睛亮亮的,眉梢微挑:“是想訛錢?那十倍呢?”
先前尚算溫和禮貌,如今這略顯高傲和盛氣淩人的作態看著真令人不舒服,我要是那兩個男子,我都不想理她了。
那模樣老成的往火裏添了根木頭,冷冷道:“不賣就是不賣。”
黃珞哼道:“一壺破酒他還想賣多少?難不成想讓我們出到百倍?”
高晴兒回頭,麵容微冷:“走吧,何必跟這種刁民浪費時間。”
刁民?你這刁婦。
我撇了下嘴,眼不見為淨,回頭將暖開的酒袋翻了個麵。
坡下響起碎碎腳步聲,一股清淡的****甜香飄來,吳挽挽嗓音有些低沉,緩緩道:“不就一壇酒麽?難得我兩個姐姐遠道而來,你這些酒,我今日便要定了。”
我抬起頭,清秀男子起身,怒道:“若我就不賣,你當怎的?”
吳挽挽一笑:“你來這可是衝這溫泉?”
“是又如何?”
“那你可知道這整個德勝城的溫泉都被我吳家買下了?”
兩個男子互看了一眼,那老成男子道:“你是吳家的人?”
“對。”吳挽挽笑吟吟的蹲了下來,捧起一壇酒,“我也不想與你們為難,落了個我們吳家小家子氣的說法,這樣,我照例花十倍的價錢與你買這壺酒,如何?”
“我怎麽沒見過你。”老成男子道,“我們是子青的同窗,曾去過兩次吳府,吳夫人還曾盛情款待過我們,你……”
清秀男子忽的道:“莫非姑娘是吳四小姐?”
我朝吳挽挽望去。
吳廣之有五個女兒,我見過兩個,那兩個容貌都生得很好,眉眼跟吳夫人極像。而眼前這個,漂亮是漂亮,但比較小家碧玉,完全沒有吳夫人那般令人驚豔。可能她是庶出的,庶女雖不比嫡女,但在普通百姓麵前還是可以擺一擺威風的。
吳挽挽抱著酒壇的手一僵,怒道:“什麽吳四小姐?”
老成男子起身,客氣道:“這酒是給我們先生的,藥材難尋,我們真的不能給你,還請姑娘見……”
“啪!”
酒壇驀地朝他頭上砸去,登時碎開,濺了一地。
清秀男子上前推開吳挽挽:“你幹什麽!”
吳挽挽先一步抓住他的手腕,反手一轉,男子頓時背轉了過去,骨頭扭動的聲音清脆傳來,整隻胳膊都脫臼了。
“我的手也是你可以碰的!”
老成男子頭上砸出了血,吳挽挽掏出一兩銀子扔在他臉上,而後又捧起一壇酒,將冒著燙氣的酒水來回灑在他們跟前,盈盈一笑:“你當真以為我稀罕這廉賤的酒水?”
我看著她的臉,一股異樣生起,卻說不出這異樣是什麽。
兩個男子氣得發抖,上去攔她,黃珞微轉了下頭,她那些守衛登時衝了上去。
我著實看不下去了,起身道:“住手!”
吳挽挽抬起頭:“與你無關,別多管閑事!”
黃珞叫道:“把那些酒都給砸了!”
我厲喝:“誰敢再動!”那些帶火的木柴刹那飛起,分別懸在那些守衛跟前。
他們都停了下來。
我摘下帷帽,寒風吹起我的頭發,我看向黃珞和高晴兒,她們瞪大了眼睛,臉色慘白,仿若見了鬼。
我微抬手,方才扔在男子臉上的一兩銀子“啪”的飛入我手裏。
我掂了掂,舉起來:“不夠,還差九兩,誰給?”
她們沒說話,我轉向吳挽挽,她怒目瞪著我,胸膛劇烈起伏,猙獰的模樣像是一頭隨時撲起要將我吞掉的猛獸。
兩個丫鬟忙跑到她身邊:“小姐……”
一個趴在她耳邊嘀咕。
吳挽挽抬眸看著我,眉目越發凶狠,不待那丫鬟說完,怒道:“我怕她麽!”猛的推開她,抬手就要一個耳光,被另一個丫鬟拉住:“小姐!”
吳挽挽回身要打她,丫鬟身子一側,以手格擋。吳挽挽隨之揚腿,那丫鬟也輕易避開了,另一個丫鬟隨後出手。
不過三個回合,一個丫鬟抓住了吳挽挽的手腕,極快的一招燕掃回堂,將她反手背後。
吳挽挽掙紮:“放開我!你們兩個找死!”
兩個丫鬟不知從哪摸出一根繩子,將她綁住,抬頭朝我看來,一個舔了下唇瓣,低低道:“田姑娘……”
我已經傻眼了。
高晴兒氣惱,皺眉道:“我們走。”
“站住!”我叫道。
她回身看著我:“怎麽?”
我緩步走過去,把玩著帷帽的紗布:“嫁了人婦,高小姐不認得我這救命恩人了麽,連句道謝都沒有?”
黃珞擋在前頭:“你這惡女,你想幹什麽?”
“惡女?”我一笑,摘下腰上的小袋子,把玩著裏麵的石頭,“挺好,那我今天就惡一下吧。”
一盞茶後,我捧起暖好的酒袋,回頭看向麵朝東南方而跪的兩個女人,她們憤恨瞪著我,但也隻能瞪我了。
我戴上帷帽,對那些麵色難看的守衛和丫鬟道:“困陣在一個時辰後解開,她們身上的歸海釘你們得自己去城裏找人幫忙,事後她們要遷怒怪罪你們,我會替你們出頭。”看向高晴兒和黃珞,“知道獨孤濤為什麽對宋十八念念不忘麽?”我笑起來,“沒錯,就是我的邪術,你們能拿我怎麽樣?”
高晴兒氣得發顫,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我轉身離開。
天色暗沉,雪地一片茫茫,許多人圍在溫泉邊,我找了個安靜山穀,找了些樹枝升火取暖。
身上負累很重,這一日走來著實辛勞,我捏著根樹枝在地上隨意描畫。
不知道大哥現在如何了,二哥和曹姑娘在發現他不見以後又會如何,還有十八……
我抬起頭,天地那麽大,被打散的魂魄得用多少時間才能將她聚回?而且……聚的回嗎……
眼睛酸澀難受,我輕歎了一聲,將雪地隨意抹平,和衣靠在一旁。
不知不覺睡著,半夢半醒時,身體裏有股暖意湧入,我朦朦朧的睜開眼睛,第一眼觸及的是漫空螢火蟲,如似一池星光,將偌大的溫泉染的瑩藍流紫,如夢如幻。
我微微皺眉,冬季也有螢火蟲麽。
“來。”
溫和低潤的嗓音響起,我抬起頭,楊修夷輕袍緩帶,一襲慵懶閑散的墨綠色長衫,一手端著碗青瓷小盅,一手執著一口粥遞到我嘴邊。
我愣愣的看著他。
“張嘴。”
我張開嘴巴,他輕輕喂入,我咽下:“好香啊。”
他又遞來一口:“來。”
螢火蟲在他身旁遊來飛去,他雪白的俊容彷如透明,我伸手捏了把他的臉,疑惑道:“我是在做夢?”
“做夢?”他蹙眉,不悅道,“前天你弄壞了我的壽石印鈕,不想賠了?一個做夢就想蒙混過去了?”
我眨了下眼睛,依稀記起他那方壽石印鈕是我十四歲時不小心弄壞的,是他很崇敬的一位大儒家親手鐫刻贈他的,當時他還對我發了一頓大火。
看來還是場夢了,我就說,這麽冷的地方怎麽會有螢火蟲。
張嘴咽下湯粥,他又遞來一勺。
我抬眼看著他,我們這個時候按理說還沒親密到這種程度,他怎麽就跑來喂我了。
大約見我一直盯著他,他開口:“有哪裏不舒服麽?”
我不假思索:“前天弄壞你的印紐後,我被師尊罰不準吃飯,挺餓的。”
他一頓,愣愣的看著我。
我不解:“有哪裏不對麽?”
他忽的失笑,燦爛爽朗,湊來在我額上一吻。
“嗯?”
“沒什麽不對。”他笑著端起一盤兔肉,“既然餓了,那多吃點。”
兔肉被切成一片一片,他以竹簽挑起一片:“來。”
我乖乖張開嘴巴。
一旁還有幾疊小菜,他一口一口喂我,我目光看向哪樣,他便喂我哪樣。
我輕歎,什麽叫夢,這才叫夢啊。
我歪在他懷裏,問道:“我十四歲這年有什麽好玩的事嗎?”
“什麽算是好玩的?”
我想了想,搖頭:“我也不知道了。”疲累的閉上眼睛,靜了一會兒,道,“每天那麽辛苦背書,早起晚睡,好像也就是夢比較好玩了。”
“什麽夢?”
“師父的夢。”我笑起來,“他老夢見師公和師尊給他按摩,有一次還夢見豐叔跌進了茅坑裏,你去撈豐叔的時候,他在你背後踹了一腳,你也掉進去了。”
“……”
“那你呢?”他問,“你都夢見什麽?”
我沒回答,因為差不多已忘了。
我撐起身子,俯身去脫靴,楊修夷放下碗:“你幹什麽?”
“你給我按摩啊。”
我將靴子費勁脫下,開始脫襪子。
“按摩?”
我斜他一眼:“不想幹?”
“……”
我穿的靴子很大,買靴子時我說買給心上人,老板娘一雙雙找來,都被我嫌棄太小。最後她翻箱倒櫃找到了這一雙,給我的時候灰頭土臉的歎氣:“姑娘,你這心上人得多高大結實啊,你別怪我多嘴,你這身板,你吃得消麽。”
好在我衣袍多,這雙靴子藏在裙下也沒人看得到。
襪子被我一雙雙剝下,我自己都不記得穿了幾雙,最後一雙脫下時,隻有極淡極淡的餘溫。
寒風打來冷得不行,不待我把腳伸過去,楊修夷伸手握住,愣愣的看著那雙大靴子和我的襪子。
我笑道:“來,給大爺揉揉,不舒服我不可不給錢。”
他仍愣著。
幾隻螢火蟲飛來,點在我的腳趾上,我腳尖一挑:“等什麽呢,快點!”
他緩緩揉著我的腳心,暖意從他的指間湧來,手法生疏僵硬。但是他學什麽都容易上手,夢裏也不例外,漸漸的,指骨變得溫柔了,力道也拿捏的很好,又軟又癢,輕輕綿綿卻又巧勁十足,不時把我弄得咯咯直笑。
我仰靠在身後石上,打了個哈欠,他神情溫柔專注,很是認真。
我輕笑:“楊修夷,你看我的腳和你的手,我們的膚色很配,對不對?”
他抬起頭,黑眸澄亮,深深的看著我:“嗯,你的腳很漂亮。”
“有眼光,這可是月家出產的,能不好看麽。”
“月家是什麽?”
“不告訴你。”
他繼續揉捏,我靜靜看著,眼眶漸紅。
真希望回到十四歲這年,無憂無慮,在他們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離開。
如果再可以,我寧願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他們,沒有認識過宋十八,沒有認識過蕭睿和胡天明。
“我要醒了。”我輕聲道,“你走吧。”
“困了嗎?”
我點頭。
他傾身湊來,將我的身子抱入懷裏,我縮成一團,腳還被他捏在掌中。
杜若清香鋪天蓋地,他在我唇上親了口:“睡吧。”
“嗯。”
我摟緊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