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容我考慮
她眸中隱現恐懼。
我努力抑製自己的顫抖:“你知道你說你是半仙半魔的時候,我有多開心麽,因為殺了你我就不用償命了。”
她看著我,忽的一勾唇角:“別想從我這裏再得到一絲消息。”
“快說!”我怒道,“你們到底來自何處!”
她閉上了眼睛。
我情緒越發激動,揪住她的衣襟:“我要怎麽找到原清拾!怎麽找到紫君!怎麽找到那十七個姑娘!”
她如若未聞,睫毛在臉上留下的淡影紋絲不動。
“你!”我霍的揚起銀鞭,就要擊出去的一瞬,卻生生停了下來。
渾身顫抖不已,我望著銀鞭上那些可怕銳利的倒刺,打不出去,打不出去,我以為足以噬骨吞血的仇恨卻連這麽一擊都揮不出去。
她睜開眼睛,牽起一縷譏諷:“心軟了?”
我垂下了手。
她一笑:“你們月家人,果然還是孬。”
“我沒有心軟。”我看著她,“你慘死在我麵前我都不會眨眼,我隻是不想把自己變成我討厭的那類人……”將銀鞭扔掉:“血腥的施暴我做不出來,可是我依然不會讓你好過的。”
“哦?你想做什麽?”
“最後一步。”我朝一旁的刑具走去,安靜說道,“以你的修為和心性,我那些巫蠱之術必然用不上,既然你對我而言沒有價值了,那我們便好好算一算血賬。”
“不用算了,我已經值了。”她輕蔑一笑,“說起來,你們可真是差勁,拂雲宗門在凡界似乎是數一數二的大門大派,卻被我一隻小小的千世妖獸弄成了這副模樣。嗯……這次死了多少人?五千?上萬?”
我壓下心頭憤怒,冷笑:“我若是有所準備的跑到你家去,我也能將你家攪得天翻地覆。”
“我們很歡迎你來。”她莞爾,“如果你進得來。”
我回頭看她:“到底是哪?”
“你會知道的。”她雙眸變得明亮,發自內心的笑起,“這千百年來我們低調行事,不願大開殺戒,下手的對象從來隻是該死的人,但拂雲宗門是個開始。”
心下一沉,我問:“什麽開始?”
她皮笑肉不笑:“你自己想想,偌大的拂雲宗門都被我們覆亡了,卻還沒有抓到你,你說下一次等待你的會是什麽?”
我垂下眼睛,默了一默,從刑架上挑了柄短刀。
鋒刃在燭光下有幾個明顯缺口,我在手背上割了一下,尚算鋒利。
她冷冷的看著我。
我卷起衣袖,豎直劃開自己的手腕,任鮮血淌在地上,傷口痊愈後,我沾血在鐵架周圍畫下大衍胭脂泣血譜。
她麵色大變。
我又起身割開她的手腕,取一掬血滴在地上的圖譜間格上,血水如似珠璣下落,片刻後,一層紅芒宛如江上濤波般淼淼盤浮。
我抬起頭:“《巫靈典》上說,半妖之痛,百骸四肢如扭曲擰斷,棒槌猛敲;五髒六腑似磨盤碾軋,酸醋浸泡;外皮肌膚若萬針狠紮,千蟻齧咬。夫半妖者,生不如死,卻不得求死。”我一笑,“如扭曲擰斷,似磨盤碾壓,若萬針狠戳……這些隻是比喻,如今便讓你真正體驗一把扭曲擰斷和萬針狠紮吧。”
她的臉漸漸變得痛苦猙獰,點點鮮血滲出珩歿衣,空氣裏一股濃鬱的清甜芳香和一股熱烈的血腥氣息絞合在一起,氣味古怪的像是大雨衝刷呈著腐屍的土地。
她磨牙切齒:“月牙兒……”
我轉身走下石階,聲音冷漠,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中:“淩遲之死,千刀萬剮,片片剜肉。泣血之陣,皮肉攪爛,滴滴淌血,相比之下後者更緩更慢更折磨人。我生為月家人,生性善良,見不得人受苦受難,我先走一步了。”
到底還存著一絲僥幸,所以我腳步極慢,可是到我徹底走出暗殿她都沒有跟我開口求饒。
踩著夜色摸出大牢,兩日前的寂靜長街如今掛滿了彩燈,街頭巷尾的門窗皆貼上了大紅對聯,耳旁絲竹聲縈繞,觥籌聲不絕,我鼻子一酸,突然很想哭。
找到入獄前放在陣法裏的包袱,我換好衣裳,找了家客棧飽腹入眠。
這夜做了個夢,夢到了二一添作五。
陽光軟暖,清風拂花,我和花戲雪,十八還有獨孤濤在一起打牌。師父和楊修夷坐在一旁下棋,陳素顏和穆向才四手撫琴,湘竹拉著春曼在做糯米糕,豐叔收拾酒曲準備釀酒,夏月樓和衛真在一旁傻笑玩鬧,口水流的滿地都是。
夢境忽然一轉,滿院漲了秋池,天上嵌了一輪皎月,一個眉目俊朗的青衣公子坐在一葉扁舟上,修長白皙的手指打了個響指,勾勾手讓隨從把水桶給他,他在水裏舀了一下,慵懶道:“讓她喝光。”
我把一桶水潑到他頭上,他生氣的潑回來,結果我們所有人在院中玩起了潑水大戰。玩著玩著,另一個蕭睿穿著拂雲宗門的幹淨白衣,俊逸瀟灑的從高牆上跳了下來,笑得皓齒燦爛:“六妹!你怎麽來了?特意來找大哥的?”
胡天明和方笑豪跟在他身後跳下,胡天明驕傲的一揚下巴:“周薪阿福他們都當了門人了,我們幾個當少爺的還能和他們同輩份不成?”
他們手忙腳亂的把手中書冊扔給了我,嘻嘻笑笑著跑走,邊回身衝我招手:“六妹,你去江海閣等我們,我們先下山一趟!”三個白衣跑遠,朝氣蓬勃的像是開在盛春的桃朵。
可是轉眼,暖黃的燭光和清白天地化為一個熊熊熔爐,將他們的身影吞沒其中,桃花成灰,風塵覆蓋,隻留一縷殘音:“別矣,吾妹。”
我撐著額頭坐起,在床上呆愣了會兒,下床倒水,倚著窗欄靜望。
冬天的日出來得慢,是以山那邊的萬千霞光醞釀了良久,那是春鳴山,楊修夷說宋十八的墓在那。
日頭緩緩攀起,山巒被朝陽披了層千丈錦繡,起伏的金線將百折青峰淩空勾勒出來,峰巒險峻,秀頎壯觀。
“十八。”
四年了,一下子就四年了。
不舍車馬費,我找了根樹杖支身,山就在眼前,一步步走去卻花了兩個多時辰,到達山腳外的茶園時,寒風呼嘯,又飄起了雪花。
我穿了四件棉襖,棉襖裏暖了三壺熱酒,頭上戴了一頂雪帽,雪帽外又罩了頂帷帽,整個人腫的像一隻滾在路上的米缸。好在春鳴山一點凍土都沒有,山地鬆鬆軟軟,特別好走。
在開闊的峽穀口停下休息,我搭了個支架,剛取出棉襖裏冷掉的小銅酒袋打算重新熱一熱時,幾個笑吟吟的清脆女音從路口傳來。
“我可不管了,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要敢再這麽晾著你讓你守活寡,管他是不是將軍的兒子,我都得叫人把他綁回去!”
我皺眉,好熟悉的聲音。
另一個女音不悅道:“是啊,一年兩年還好說,可這都多久啦,他真要守個墳墓過一輩子嗎?”
……
遠遠看到幾個護衛開道,三個盛裝打扮的年輕女子挽著手臂緩步走來,身後各跟著數個丫鬟,另有六七個護衛護在後麵。
待她們走近了,我驀然愣住。
走在中間的是高晴兒,一套雲紋縐紗厚裘,披著古煙皮毛鬥篷,雙手團在毛絨絨的袖筒裏,被凍的鼻尖發紅,模樣較四年前豐盈了不少。
她右側是個容貌清秀的年輕姑娘,十七八歲的模樣,水靈白皙,很是溫婉。左側那個,纖眉飛揚高挑,容姿明豔多嬌,氣質跋扈,滿口嚷嚷要綁人的女人,正是四年前跟我積怨不少的黃珞。
她們漫不經心的打量我,我回過頭來繼續暖酒。
那年輕姑娘輕歎:“我一直很好奇那個姑娘是什麽樣的,會讓他這麽守著。”
黃珞冷笑:“挽挽,你就是單純,你真當獨孤濤守著宋十八那賤人的墳是長情呐。”
“啊?”
“啪!”
我一個手抖,酒袋跌入火裏,頓時大火燒起,我忙跳起來拍掉身上的焰火。
她們奇怪的望來,但沒當回事,黃珞繼續道:“那宋十八是個殺千刀的土匪,整個益州誰不認識她,你去辭城問問,當年知道她死了,多少人放鞭炮慶賀,好幾個商鋪還大開酒宴免茶水呢。”
輕描淡寫的語聲,卻像榔頭一般,一字一下,重重砸在我的心口。
高晴兒淡淡道:“還有田初九。”
“田初九?”
“知道我和晴兒為什麽不去你家了吧。”黃珞沒好氣道,“這個女人可不簡單,就是她幫著宋十八給獨孤濤下了邪術,讓他鬼迷心竅至今。”
高晴兒恨聲道:“被下了邪術的可不止濤哥哥一個。”
“我聽過田初九。”那姑娘愣愣道,“可是跟我家有什麽關係?”
黃珞白了她一眼:“楊琤不是帶著她住在你家麽?”
“田初九?不是蕭姑娘嗎?”
高晴兒皺眉:“什麽蕭姑娘?”
黃珞忙道:“莫不是楊琤身邊有其他姑娘了?”
挽挽,這名字有些耳熟,那吳夫人有個女兒似乎是叫吳挽挽。
我看向高晴兒,想起當年楊修夷在她臉上落下的一掌,不由冷笑,她不去吳府究竟是討厭我更多,還是怕楊修夷更多?
那姑娘搖了搖頭:“我不清楚,母親不允許我去找她,這些也是聽二姐她們講的。”
“吳夫人還是待你那樣麽?”
“嗯……不提這個了……”
她們邊聊邊走,漸行漸遠。
我將幾個酒袋暖完,貼著冰冷的小腹綁好,再將雙手在火上烤暖,而後撿了幾粒石頭布下乾元星陣。
代表獨孤濤的石子如星子般在陣法上輕晃,落在了陣法東南方,我伸手丈量,很近,他真的就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