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已是陌人
卯時不到,晨曦尚未探頭,天空昏昏暗暗,微有薄霧。
他們一改平日的錦衣華衫,換了身勁裝武服,曹琪婷竟然也在,穿著一身淡紫騎裝,腰上還別著一把青竹小傘。身段雖很好,可她真不適合這個打扮,沒有一丁點的英姿颯爽。
出來送他們的是一位中年男子,那隨從環繞的富貴模樣不難猜出他就是莊主,他拉著胡天明說了好久的話,終於依依不舍的放他們離開。
一行十人,七男三女,阿福和方度不在。大道寬敞,兩旁為空曠田野,我遠遠的看著他們從北至南,沒發現他們身後有誰跟著。我從樹上跳下,跟了上去。
他們腳程很慢,我這僵凍的雙腿追上他們的時候,他們才剛到花田。
這些花田都是顧閑花莊的,幾百畝鋪成十裏錦繡,他們穿花而過,嘻嘻鬧鬧。
四個陌生男子是隨從打扮,胡天明和蕭睿不停問他們問題,聽意思大概是那個莊主派來伺候和保護他們的。另有兩個女子,步伐和舉止看得出身手不錯,容貌也不俗,性子略顯文靜,寡言少語的跟著他們。
方笑豪和曹琪婷走在最後麵,曹琪婷背著竹簍,竹簍裏裝著她一直隨身帶著的木箱。
她低著頭,偶爾抬一抬腦袋,不知在看什麽。
半日後,他們終於進入南山地段,這期間我沒有絲毫鬆懈,可始終沒能發現有其他人跟著他們。
腳下道路漸漸變得難行,一塊入山石高聳在百丈外,胡天明氣喘籲籲,非要停下來休息一陣。但說是休息,他卻喝了口水就拉著蕭睿跑去調.戲那兩個女子了。
方笑豪以手絹擦著額上汗水,微微側頭對一旁的曹琪婷道:“大哥和五弟胡鬧慣了。”
曹琪婷清淡的望去一眼,沒有說話。
胡天明手舞足蹈的講起了笑話,兩個姑娘被逗笑,吟吟笑語傳來,方笑豪也笑了,起身過去:“五弟,你還是歇停歇停,養些精神趕路吧。”
胡天明應了聲,卻沒放心上,繼續鬧著。
大約是看他們沒有要走的意思,曹琪婷沒去催,從木箱裏拿出了一本書。
她垂頭翻閱,鬢發散落在耳邊,被林風吹拂,一身騎裝竟被她穿出了女詩人的味道。
我疊了一個小花結,撿起石頭朝另一邊扔去,他們被吸去注意,我就趁這時將花結扔入了曹琪婷的竹簍後。
兩個隨從起身去查看,我則朝相反方向離開。
清州最不缺水,我很快便找到一條河流,從包袱裏拿出碗碟燒水,再在附近采了些野果,切開了煮。
飽餐一頓後,我洗淨了碗碟,循著小花結找去,他們竟還沒走,幾個人圍在鬆坡下用飯,遠遠飄來的香氣饞的剛吃完飯沒多久的我又口水嘩嘩。
這些野味是那兩個女子準備的,一個叫妙雲,一個叫佳言。胡天明讚不絕口,蕭睿的吃相一向不好看,他們兩人坐在一起簡直是道饕餮風景。
曹琪婷獨自坐在入山石後,邊翻書頁邊啃方笑豪采來的野果,妙雲抬頭朝她望去,頓了頓,撿起火上烤熟了的兔子朝她走去,卻被蕭睿截下:“給我。”
蕭睿捏著兔子走到曹琪婷跟前,手裏的兔肉晃了晃,笑道:“不饞麽?”
曹琪婷微掀眼皮看了他一眼,垂了回去,淡淡道:“拿走。”
蕭睿站在她身前,目光落在書頁上,沒好氣道:“你到底跟我置什麽氣?你要來清州,我隻攔了一下,不還是讓你跟來了。”
和他們別後已有一月,一個月能發生的事情著實太多,我不知道在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但能看出絕不是愉快的事。
曹琪婷沒說話,翻了一頁書。
蕭睿皺眉,俯身拉起她的左手,將她纖長白嫩的手指一根根按在木枝上,握住了兔子。
她抬頭望著他,眸色微愣,蕭睿沒好氣道:“吃些肉能禦寒,山裏很冷的。”
曹琪婷一向平靜淡漠的麵色稍稍浮起暖意,張嘴就要往兔子上咬去時,蕭睿卻在這時涼涼說道:“妙雲這手藝你肯定烤不出來,你們這些大家小姐有時真不如這些婢女。”
曹琪婷一頓。
佳言這時笑喊道:“蕭公子,你快過來!”
蕭睿回身走去:“怎麽了?”
妙雲笑著叫道:“胡公子太欺負人了,蕭公子你來替我們出氣啊。”
曹琪婷捏著兔子,靜靜望著他的背影,最後望向遠處樹林,不知在想什麽。
我雙眉輕合,有些匪夷所思的看著她。
我已不再是當年那個不懂情.事的小丫頭了,曹琪婷這個模樣難免會讓我多想,一個猜測在我心裏生出,可又覺得不可思議,畢竟她是我見過最嚴肅理智,心慮深重的姑娘,她怎麽會喜歡上蕭睿。
她最終沒動兔肉一口,而那邊那兩個最初安靜拘謹的女子現在已玩開了,甚至還在其他人的慫恿下反捉弄蕭睿和胡天明。
休息了整整兩個時辰,他們才繼續往山裏走,一路依然歡聲笑語,高興起來蕭睿還會吟詩作對。妙雲折了隻花枝扔過去時,他接住聞了聞,笑道:“禾城南山下,佳人嬌比花,莫問今時月,拈花醉年華。”將她們逗得笑聲不已。
晚上他們在一個空地休息,我納悶的蹲在石頭後麵,這一日他們沒有討論過路徑,沒有討論過藥單,竹簍更是空空的。燭司說的那些人,我根本連影子都沒有看到。
曹琪婷和方笑豪坐在石頭另一麵,我之所以老跟著他們,是覺得這些人裏隻有他們兩個是正常人,若能知道他們想要什麽藥,我甚至可以提前去采來放在路中間讓他們拿走,可是就連他們聊得話題都與此次南山之行無關。
我蹲了好久,聽著他們從屍斑聊到屍臭,從屍臭聊到完全腐敗,又聊到中午的兔子。方笑豪問她為什麽不吃,曹琪婷反問他又為什麽不吃。方笑豪答活生生的兔子在他麵前被剝了皮,他下不去嘴,曹琪婷答不愛吃兔肉。
無聊的對話聽得我快要瞌睡,於是決定離開去找地方睡覺,離開前聽到方笑豪問:“我大哥是否有什麽地方得罪你了?”
本來想聽一聽曹琪婷如何回答的,可又不想聽一聽,終歸我關心他們關心的隻是人身安全問題,兒女情長的風月我無能為力也沒有那麽多心緒。
入夢後燭司很快找來,一見麵就陰陽怪氣的涼涼說道:“月姑娘好雅興啊,清州的小日子過得可暢快?”
她豈會不知我這具身子走到哪不是受凍,何來暢快可言。
我道:“一般般,哪有你地火烤的舒服,穀底的日子暢快麽?”
“你倒真是不怕得罪我。”她撇嘴,“說你傻子你不是,說你聰明你確實又傻,我怎麽就碰上你這麽難對付的。”
“對啊。”我這才發現我竟一直忽視了這個問題,“我一身濁氣,你怎麽找到我的?”
“你以為我想找你?”她正襟危坐,沒好氣道,“這五百多年來我碰見的皆是些沒出息的劍靈和器靈,你是我遇上的唯一一個有自己軀體的靈。”
“可我有濁氣啊。”
她又露出那個自大不屑的神情:“那你想知道原因麽?來救我啊,這件事說起來你會興趣很濃的。”
“我現在走不開。”我生出一些煩躁,“你不是說有人跟著他們麽,是誰?”
“我神思隻能在鶴山一帶,你們現在跑出去那麽遠,我怎麽知道?不過,說不定也有可能已經在路上被蕭睿他們自己發現,並幹掉了。”她一樂,“還真有這個可能,要不你別管他們了,現在就來放我出去吧!”
“那你知道他們來尋什麽藥材麽?”
她望著我的眼睛,點了點頭:“你想的挺有道理,先替他們把藥采了確實省時省力,可他們要的東西不是你能弄到手的。”
“是什麽?”
她微微皺眉,思考了一陣,輕歎了聲:“也罷也罷,看你一個短命鬼,可憐的很,我還是說了吧。”她抬起眼眸看著我,“關於十巫,你知道的很少吧。”
我點頭。
“這件事還要從太古說起,那是萬萬年的時間了,要牽扯到一些太古上神……”
我打斷她:“你還是直接說上古吧,太古我們來日方長。”
豈料這龍女著實個性,頓時閉眼:“上古我不說,說了你不來救我了怎麽辦。”不待我說話,她又道,“不過也沒關係,我說一半藏一半,指不定吊著你胃口,來救我更快了。”
“……”
她端正了下身子,緩緩道:“太古時期有一巫神,名曰彭盼,性格執拗偏激,得罪了無數太古上神,唯祁神焚淵與其交好。燁燃戰事至最後三萬年時,焚淵在誅魔山血戰魔神吞傷時遭人背叛,被四海妖魔圍困,孤立無援之際彭盼趕到,自毀元神築太常滅魔陣將焚淵救出。焚淵護住彭盼最後一絲殘魄送至人間,命大荒十巫守護,即巫鹹、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豈料十巫心懷鬼胎,為求創神術將這一絲上神殘魄祭煉為萬古之陣,事情敗露,十巫慘遭炙火焚烤,魂飛魄散,其後人分別以佘,姑,禹,樂,青陽,周,萬俟,趙,丁若,桐木為姓,隱居各方,世人再尋不得。”
我喃喃:“若你說的是真的,那不管我先祖有沒有以人肉喂養凶獸,我都是罪族之後了……”
“嗯?”她抬眸,大約是沒聽清我說的什麽,望了望我的眼睛,“哦,人肉喂養凶獸,我們龍族要是控製不住體內煞氣,屠村那都是小意思,你幹嘛放心上?”
“……”
“焚淵將彭盼最後一絲殘魄送來時,為了讓十巫好好保護自己的好友,大大方方的給了十巫每人一件寶貝……”她忽的一頓,隨即喜道,“你身上有禹氏的赤血玉?”
我皺眉:“什麽?”
“就是你在徐官城那得的,你殺了個鬼魄,想起來了沒?”
我一愣:“它是十巫之物?”
“還有其餘九樣,其中一樣就是他們要找的,丁若一族的祭魂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