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幸好不在
醒來後綠草青野,天碧雲白,我在被子上躺了一會兒,然後破開陣法出來。
在河邊燒水解渴,河裏雲影如紗漂浮,我嗬著手取暖,越想越心驚。
不論如何,夢裏那個小姑娘至少沒有說錯一點,蕭睿他們很有可能會被我連累,可他們真的在清州麽?
思量良久,我去附近書堂裏借了筆墨,給青林縣棺材鋪的老板寫信,托他幫我詢問山上近況,回信地址我留了清州禾城。
而後我舍了被褥,抱著幹癟的小包袱沿著水路南下。
長流大江以南皆為江南,漢東九州裏,穹州和清州都屬江南。
提到清州其實有些悲涼,因為姑姑說過有個叔叔會接我去清州,我跟著賭徒走了之後,不知道那個叔叔有沒有來,沒找到我他又會不會擔心。
但同時我又在後怕,倘若那個時候我真的跟那叔叔走了,那今時今日的一切又會有怎樣的變化。
原清拾可以入我的夢,若沒有師尊和師父的嚴格教誨,沒有楊修夷的盡力保護,興許我現在就被原清拾玩弄於鼓掌之中了。
認一個殺父仇人做夫君,這是多麽殘忍可怕的一件事。
思及此,我甚至感謝當初那個拐我下山的賭徒了。
走了整整一日,一停下我就睡著了,半夢半醒時睜開眼睛,火焰遮天蔽日,燭司跟昨天一樣的坐姿和神情:“挺有覺悟的,舍得把那被子給扔了,看你背那麽一大坨,我都替你累。”
我驚訝的坐起:“你怎麽又……”
“我都說了我不是夢了。”她看著我的眼睛,“你今天心緒不少,你若能早點來救我,你想知道的那些我全可以告訴你。”
我起了絲謹慎。
她微微傾身,眼眸一眨不眨的看著我:“沒錯,你想什麽我全知道?”
我傻了眼。
她仍那樣望著我的眼睛:“上古之巫?你師父?你男人?……原清拾?他是誰?”
我忙別開頭。
她不屑的笑了聲,懶懶道:“今天發生了一件事,想知道麽?”
“什麽?”
“常秦死了。”
我皺了下眉,她嗤聲:“別覺得跟你關係不大,他被拷打時我遊走神思可聽到了幾句關鍵的話,想知道麽?”
我就要點頭,她得意一笑:“那你就寫封信去拂雲宗門給那幾個長老,叫他們放我出……”
我忙搖頭。
她又望如我的眼睛,我不躲不閃,迎了上去,還真的是不想寫信。
半響,她氣惱的瞪了我一眼,淡淡道:“常秦三年前因為你而來到青林縣,上山拜師時遭人下藥,被綁去當了兩年藥人。後來他逃了出來,上山複仇前寫信找來了天瑾幫他。”
“因為我?”
“不然他看到你為什麽那麽激動,還特意找人去偷畫,你的這張臉確實不好認。但這家夥真的有本事,才一年時間就混的這麽好,了不起。”
三年前,那時我已經在安生湖底一年了,找一個消失一年的人,為什麽要去拂雲宗門?想到這我忽的一愣,楊修夷又為什麽去拂雲宗門?
“想知道麽?”燭司笑起來,“你不想和你春.夢裏的那個男子見麵說話,那你隻能來找我了,這一切我知道的比他還多。”
我差點沒被口水咽住,嘩的抬頭,眸子瞪得大大的:“什麽春.夢!你別亂講!”
“嘖嘖,他長得可真不賴啊,難怪你春.心蕩漾,我都有些受不……”
我忙道:“不準你打他主意!”
她卻比我更理直氣壯:“憑什麽不準?我堂堂龍族跟一個凡人***,這是便宜他的好事。”
我怒了:“你閉嘴!再亂說我不救你了!”
“你不會不來救我。”她一哼,“反正我呆在這裏這麽久了,也不急一時半會兒,可你是個短命鬼,你在湖底那四年傷了多少元氣你比我清楚,若濁氣加劇侵蝕,你自己算算還有多少時間能去複仇吧,你跟我拖不起。”
我閉上眼睛,不想理她了。
“喂。”她叫我。
我沒說話。
她又喊了幾聲,最後哼了下,再沒動靜。
從夢裏醒來,天色還未亮,困意因身子冰寒而消失無蹤,我煩躁的爬起收拾東西,起身趕路。
從半路上了官道,在驛站車馬行與三個路人一起合租了輛馬車,三天後到了清州,我下車改走水道,上了一條烏篷小船,沿著縱橫的水路南下。
江南的姑娘都很水靈,尤以清州為甚,她們最喜歡以一根竹簪將滿頭青絲挽髻於後,氣質清韻仿若雲煙輕霧,自然,閑淡,溫婉。
一路而來,不論城鎮還是村野,到處都是青石板橋,姑娘們吟吟的笑音不斷傳來,還有呼啦啦響的悠遠二胡。沿岸白房黑瓦,鶯****長,這個季節了,竟還有杏花點點。
這幾日都沒有夢到燭司,直到在清州禾城下船後,她才又來找我,說怕我趕路太累,便忍著沒來。
上次分開時鬧得很不愉快,這次見麵也不太開心,她之前一臉狂傲的說她不急一時半會兒,而我等不起,可現在說話三句不到她就會勾我去救她。我也開了條件,她若將她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我就馬上寫信給長老們。但如我不信任她一樣,她也不信任我,又是一拍兩散。
醒來仍趴在茶館,恰好坐在靠窗位置,窗外已近黃昏。
茶館很清閑,人不多,掌櫃吱呀吱呀搖著藤椅,手裏一壺暖酒,一本棋譜,看得認真。
身前的茶水溫燙,淡煙嫋嫋,轉頭看到夥計正倒掉一個睡著了的老人的茶水,添上了新的熱茶,然後悄聲離開。
那老人跟我一起落座,也跟我一樣隻叫了一杯花茶。
我不由微微一笑,暖意沁脾。
走出茶館,滿街高樓懸彩,燈光通亮。遠處長橋上,好些小女孩咿咿呀呀的跑過去,手裏提著小兔燈,恍若鬧元宵。
燭司離開前跟我說蕭睿他們會先去禾城的顧閑山莊,我打聽了下,在城南外,再往南就是與容山天下齊名的藥山,南山。
當初燭司說蕭睿他們來清州采藥,我便猜到是南山了,南山有太多珍稀藥材,不止拂雲宗門和縵山城,每年都有許多人成批成批的來采。所以我著實不理解為什麽已拜入拂雲宗門的他們還要自己采藥,因為不管多珍稀的藥材,拂雲宗門上都會有大量藏貨,怎麽也輪不到他們自己來。
花了三十文買了一盆龍堂香蘭,我連夜出城,走了三個時辰終於看到遠處的莊園。
離天亮還早,我在郊野小睡了一會兒,醒來後抱著龍堂香蘭去花莊裏拜訪。
得知我的來意,管事打量了一番我那花盆,同情道:“老伯,你被騙了,這不是什麽錦川皈蘭,就是盆龍堂香蘭,四十文都不到呢。”
我做出不甘心的模樣:“怎麽可能?我花了十三兩銀子買的,那是我的所有積蓄啊!”
她勸說我半日,我不依不饒,痛不欲生,最後她沒辦法,道:“我去裏邊看看哪個花師有空,讓她來跟你詳說吧。”
我感激道:“多謝姑娘,多謝多謝。”
普通花客入不得內苑,我就抱著花盆等在殿外,幾個花奴在那邊低聲嘲笑我。
等了好久,花師沒有出來,那管事的也不見了蹤影,我轉向那幾個花奴,一個麵盤胖胖的姑娘歎道:“老伯,你這個真的是龍堂香蘭。”
我垂下眼睛,難過道:“你們不要說我窮裝蒜,我平日節儉,從來不會花這麽多銀子的,這是,這是我用來送給恩公的。”
那姑娘蹙眉:“恩公?”
“他救了我家老婆子,得知他喜歡蘭花,我特意去買了一盆,沒想到,沒想到……”我說不下去了。
她露出同情目光,走過來扶我:“老伯,你這盆花在哪買的可還記得?”
我點頭,順著道:“記得記得,在東城橋頭,當時買的時候幾個年輕人路過,其中一個男子還提醒過我說是假的,可是那個花販振振有詞,氣急了還不賣我了,我,我就……”我搖頭感歎,“因為那幾個男子是關西口音,幾個人都是紈.絝公子哥的模樣,我以為他們拿我老頭子開心呢,我錯怪他們了。”
一個花奴出聲:“紈.絝公子哥?是關西浩尚那邊的嗎?”
我想了想,故作遲疑的點頭。
她一笑:“我大概知道你說的是誰了!蕭公子他們就在莊園上呢,老伯你別怕,如果他們可以作證你是在那買的花,那那花販肯定逃不掉了!我這就去找他們來!”
我傻眼了。
我以為他們早已去南山上了,還打算問清路線後直接追去,若他們就在這裏,那我豈不是要穿幫了。
那姑娘開開心心的拉著一個同伴跑了,隱約聽到她們道:“總算可以去找蕭公子說話了。”
我一頭冷汗,完全不知該如何收場。
我不能讓他們知道我來了,可如果現在逃跑,蹊蹺更多,不止會讓他們懷疑,還會驚了燭司說的那些跟在他們身後的人。
“老伯?”麵盤胖胖的這個姑娘一直扶著我,關懷問道,“你怎麽了?”
我朝她望去,頓了頓,心裏道,對不住了,隻能欺負你了。
我擠出一抹笑臉,將花盆遞去:“姑娘,我腰不好,你幫我放地上去吧。”
她不疑有他,伸手來接,我猛的使力,花盆清脆落地,泥土粉碎。
她一愣。
我也愣了,氣得不行:“你!你幹什麽你!我就知道你們看不起我,我這老頭子一盆蘭花纏了你們這麽久讓你們不耐煩了對不對!你還我蘭花,這可是錦川皈蘭啊!你,你賠我!你快賠我!”
她目瞪口呆,旋即叫道:“明明是你自己推翻的!”
“你還敢賴我頭上!快賠我,一共十三兩銀子!”我不依不饒。
“我也看到了!就是你自己推的!”一個花奴上前。
“對啊!”又一個花奴出來,“我算是看明白了,你這個老不死的故意拿著盆假花來訛我們,你當我們顧閑花莊是什麽地方!”
“聽聽這語氣,你們顧閑山莊多了不起啊!”我叫道,“你們就這樣倚強淩弱,互相包庇,好,給我等著!我這就去城裏,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你們顧閑山莊的嘴臉!”我轉身往外走。
“你給我站住!”那花奴叫道,“快攔住他,快去叫護院,快去!”
半個時辰後,我被幾個護院扔出大門,那破碎的花盆也被丟了出來,翠紫色的蘭朵被攆出許多汁液。
我摸著胳膊爬起,手指沾了沾那些汁液,雖有些心疼,但這三十文花的不冤,至少我知道他們現在在哪了。
抱著摔壞的蘭花離開,走到遠處鄉田時我拐了一個角,不知道有沒有被人注意上,但謹慎一些總是沒錯。
顧閑花莊建於空曠平原上,內苑龐大依山而立,我花了兩個時辰從四麵八方將整座花莊的路線摸清。最複雜崎嶇的後山因為要防止花奴逃跑已被封死,為我減輕了不少負擔。
最後我挑了一個角度極好的高坡,遠遠盯著,盯了兩日,終於在一個側門看到了蕭睿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