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拂雲宗門
小思的尖叫引來了好多人。
場麵大亂,許多弟子跑來將那具掛在樹上,四肢切開後又以麻線綁在一起的屍體弄了下來。
屍體看上去死了至少已有一天,手腳像皮影戲裏的木偶那般悠悠晃晃,血已經流幹了。
人群很久才散去,我終於能推著小思離開,但江海閣的人很多,且因離方才的地方近,好些人仍圍在那指指點點。
我很快去登記入住,一個門人領我們去了一間小廂房。
拂雲宗門上的床很矮,幾乎席地而睡,所有的窗扇都為支摘窗,門為推拉門,師尊說這是五百年前的風俗。
整個拂雲宗門一色白如玉霜,隻在邊緣鑲嵌或點綴金華,山上很冷,哪怕夏日來此也得多穿一件厚衣。
我已經打定注意死賴在那些煉丹室了,空淩六合陣三日破開一次,我便逢上三日出來覓食。待熬到明年春暖花開,再下山想辦法去找原清拾或調查風華老頭究竟與誰來往過。
至於在裏麵的無聊生活怎麽打發,還沒想好,但總比凍死強。
鋪好被褥,我扶小思從輪椅上下來,幫她按摩斷腿。之後拿出紙筆和玩偶,讓她先一個人呆著,我出去找些熱水。
她忽的叫道:“陽兒姐姐!”
我回頭:“嗯?”
她有些緊張的看著我,頓了頓,笑道:“沒什麽,剛才是想問你‘和’字怎麽寫,忽然又想起來了。”
“姐姐很快回來。”我說,“別怕。”
她點點頭。
找熱水是假的,我騙了小思,因為著實太冷,我急於想找到蕭睿他們。
在整個江海閣打聽,從前堂到後樓,從東廳到西廂,我始終沒能找到他們。
著實想不通,這三個翩翩佳公子,不說容貌,就是那言談和氣度都張揚惹目的很,怎麽就找不到。
最後我找到了江海閣的管事仙師,纏了她半日,她翻出這兩個月的冊子給我,我來回找了數遍,愣是沒找到他們的名字。
重新找第三遍時,進來一個仙師,聽聞後道:“你找蕭睿?他在新詞宮呢。”
我一愣:“新詞宮?”全然沒想到他們竟拜入拂雲宗門了。
怕小思害怕,我終是端著熱水回去了,她很認真的在練字,我給她洗頭發時她一眨不眨的望著我:“陽兒姐姐,我小時候常常在想有娘親的感覺是怎麽樣的。”
我手下一頓。
她眼眶漸漸泛紅:“陽兒姐姐,你對我真好。”
我繼續揉搓她的頭發,輕聲道:“姐姐跟你一樣,我也經常在想有娘親的感覺是什麽樣的,可是姐姐什麽都忘了。”
“那你爹呢?”
“我隻有師父。”我一下一下洗著她的頭發,“做錯小事師尊打我,做錯大事,師父打我,可是我不聰明,經常犯錯。”
她笑起來:“才不是,陽兒姐姐是最聰明的人。”
我也笑,點了下她的鼻頭:“小思真了不起,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兩日趕路,早早熄燭,我凍得睡不著,睜著眼睛望著窗外月光,小思睡在我旁邊,不時在夢裏囈語。
一夜未睡,第二日卯時不到我便出去了。
新詞宮占地極廣,是門人弟子住宿的地方,周旁古樹蒼鬱,宮前廣場寬闊,僅次於拂雲廣場。
饒是我起得這麽早了,去的時候門前卻已經有很多人出來了,都是趕早課的弟子。
我向幾個人打聽蕭睿他們,皆表示不認識,我正打算去找個仙師來問時,一聲叫喚遠遠響起:“六妹!”
我忙回頭,蕭睿遠在廣場高台上揮手,大喜:“你怎麽來了!”
胡天明和方笑豪也望來,欣喜道:“六妹!”
他們穿著拂雲宗門的白衣,腰上皆懸著門人的水木小牌,一個個高興的跑來:“陽兒!”“六妹!”
那邊台階不走,他們從這旁高台上直接跳來,蕭睿滿口皓齒燦爛咧開:“特意來找大哥的?”
方笑豪和胡天明跟著跳下,笑道:“六妹想我們了吧!”“我就知道!”
師父愛穿白衣不是沒有道理的,白衣確實能增加一些男人的風采,比如蕭睿,比起平日紫色藍色黃色的錦衣,真是要多添了許多瀟灑玉樹之風。
但相比蕭睿的清俊灑脫,方笑豪顯然不適合穿這類衣裳,還是先前那些錦袍好看一些。
還有胡天明,他真是這三人裏麵最突兀的,拂雲宗門的白衣愣是被他穿出了一身紈.絝子弟驕縱不可一世的氣質來。
先前他們聊天時我便隱約聽得出,胡天明在家裏的受寵比蕭睿更甚,蕭睿的父親還會打他,胡天明的父親卻隻有挨他打的份。
我瞄了他們的水木小牌一眼,略略驚訝:“你們怎麽直接就當弟子了?”
胡天明微揚起下巴:“周薪阿福他們都當門人了,我們幾個當少爺的還能和他們同輩份不成?”
我看向方笑豪,他笑道:“此事說來話長,陽兒,我們今日有要務在身,得先走了。”
“對啊!”蕭睿驀然叫道,“我怎麽把這事給忘了!”
胡天明一惱:“二哥你剛才怎麽不提醒我呀,我還帶了課冊出來,六妹,你幫我給阿福啊!”胡天明將蕭睿手裏的小冊一起拋了過來,“我們走了啊!”
我忙叫住他們:“你們去哪啊!”
蕭睿邊跑邊回頭,揚手招道:“六妹,你去江海閣等我們,我們先下山一趟!”
他們很快跑遠,聽到方笑豪衝胡天明道:“你看到我沒帶課冊都沒出聲,還不是想看著我被罰啊。”
“哼!”
三人說走就走,雷厲風行,我愣愣的,愣沒多久,肩上一重:“姑娘?”
我回頭,周薪他們穿的筆挺端正,神情大喜:“真的是陽兒姑娘!”
“這頭發剪得看不見眉毛,氣色都好上去了!”
我鬆了口氣:“總算你們還在。”將手裏的兩本課冊給他們,“你們有早課沒?”
“方度有。”阿福道,“他跟著方公子練了一手漂亮的字,等下得去抄丹卷,我和周薪要到辰時了才去揀藥材。”
“那你們現在是清閑的嗎?”
“陽兒姑娘要我們幫什麽事嗎?”周薪一臉仗義,“說吧!”
我笑道:“那邊走邊說吧。”
新詞宮到江海閣有段距離,路上我將小思的事情一一說了,他們有些猶豫,周薪道:“讓我們照顧也不是不行,可是拂雲宗門現在很亂,我們自己都說不好什麽時候會被人……”
“少胡說!”阿福罵他。
想起棺材鋪老板的話和那具屍體,我問:“對了,山上到底怎麽回事?”
“不知道。”阿福搖頭,“就知道死了很多人,後來死到了仙師身上,動靜就鬧得越來越大了。”
“是啊。”周薪接道,“也不知道是福是禍,總之得虧有人死了,不然我們也拜不進拂雲宗門。”
“這是為什麽?”
“這事說來還得好好謝謝你當初住的那個曹府呢。”阿福喜道,“臨塵江鼠疫大患,拂雲宗門派了十幾個仙師去我們那幫忙,興許聊風土人情和一些趣事時聽到了曹琪婷是個厲害人物,後來又得知了拂雲宗門出事了,所以就請她過來了。”
“是啊,據說她還是晁大人和刑部劉大人的高徒啊,我聽說那晁大人活了六十多歲,一共才隻收過五個學生。”
我一愣:“這麽厲害。”
“對啊,所以一青長老知道我們是浩尚來的,還是曹母猴的學生,就破例收我們了,方便我們之後協助曹琪婷調查。”
我心下無語,還叫人曹母猴呢,要沒這層關係,你們進得去麽。
“說起這曹琪婷還真是厲害!”周薪興衝衝的,“我們也是不久前才聽說的,就說在平州康城吧,那幾年一直有老婦被殺,屍體被切成一塊一塊的,凶手一直沒找到,康城縣官和平州刺史實在沒辦法了,就去刑部求助。劉大人派了曹琪婷過去,結果兩天就找到了!”
“是啊!”阿福搶話似的說道,“死的都是互不相幹的老婦,曹琪婷說凶手隻對針對老婦,對老婦一定有很深的積怨。她跑去檢查了那些屍體,說屍體上的那些傷害是壯年男子幹的,因為屍體沒有被奸.汙,她便讓人去查那一帶有沒有從小被娘親或後娘虐打長大的,歲數大約三十至四十。結果查出來六個,她一一試探排查過去,凶手就落網了!”
“還有還有!”周薪又搶了回去,“重筱舊裏好多人被毒死,她不吃不喝,花了兩天時間循著蛛絲馬跡找到了那下毒的家夥。竟然是第一個受害者的女兒,那女的想毒死她三嬸,結果被她爹誤食了。她越發痛恨,不甘心的繼續下毒,後來怕被人懷疑,就四處作案,你說這人造孽吧!”
我一直不知道曹琪婷在忙什麽,現在才知道,她原來這麽了不起,由衷佩服道:“曹琪婷真厲害。”
“是啊,而且她低調內斂,一聲不吭的,連我們這幾個浩尚人都不知道她這麽有本事呢。”
“對啊,還有……”周薪又道。
我打斷他:“不說這個了。”我停下腳步,看著前麵的江海閣,有些猶豫,“小思,還是托付給你們比較妥當……”
“其實我覺得凶手也不會殺害這麽一個小姑娘吧。”阿福道,“還是個瘸腿的,圖啥啊。”
“這話你可不要進去說。”我沒好氣道,“你們兩個別沒心沒肺了。”
他們點點頭。
我仍是不放心,在進門前又再三叮囑,他們拍著胸膛跟我保證。
我推開房門,小思坐在床頭,頭發披散著,呆望著被褥的眼睛朝我們望來,一喜:“陽兒姐姐!”
我就要過去,卻發現周薪和阿福的眼睛直直的望著她左腿塌下去的被褥。
我輕咳一聲。
周薪抬起頭:“這,這還真是整條小腿都沒了啊,以後咋辦啊。”
我氣絕:“周薪!”
小思愣愣的看著他們,眼一眨就哭了,我走過去:“小思,你別理……”
“他們是來接我的嗎?”
我一頓。
她垂下頭,張嘴大哭了起來。
我忙上去哄她。
她摟住我的脖子埋在我懷裏放聲大哭:“陽兒姐姐,你要離開了我了嗎?我不想你走啊!”
我輕拍著她的肩背,她哭得越發傷心:“我知道姐姐有自己的事情,我是姐姐的拖累,如果我讓你不走會顯得很壞很自私,可是我舍不得姐姐,我不想離開姐姐啊!”
我哽咽道:“這幾個哥哥都會待你很好的,不要害怕,有他們在沒人敢欺負小思了。”
她使勁抱住我的脖子,大哭著。
我看向周薪和阿福,他們愣了愣,忙上來:“啊,啊,小思妹妹啊,我是阿福。”
“我是周薪,來,哥哥給你變個戲法……”
“來,看過來,我也會啊。”
“去,別看他的,看我的,他跟我學的……”
小思沒有理他們,一直在哭。
我實在沒辦法,山上本就清冷,我這身子著實等不了了,我真的真的很冷。
終於鬆開小思,我去一旁收拾包袱。
她坐在那裏,很努力的想要忍住哭聲,但仍啜泣出聲,而且最後還忍出了氣嗝,邊哭邊打著。
說到底,她再堅強勇敢和懂事,終究是個八歲小孩。
我俯下身,抹掉她臉上的淚痕:“你快些學好字,這樣就我們就可以寫信了,知道嗎?”
她抱住我,認真道:“姐姐要照顧好自己,一定要多穿衣服。”
我衝她一笑:“好。”
起身離開時不敢多看她一眼,我狠著心不回頭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