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他的數年
我沒想到駱元安會理解成這樣。
他同情的拍拍我的肩膀:“楊琤不是你攀得上的,他雖然不是嫡長子,那也是楊家嫡子。別說你,就是魏家,楚家的嫡女他都沒放在眼裏過。”頓了下,他接著道,“不過這些也都是人們傳出來的,誰知道是真是假呢,滿天下的公子小姐都盯著盛都,滿盛都的公子小姐都盯著大世家,我們東聽一句西聽一句的,說不定人家早好上了呢?”
我用巾帕摁了下鼻涕。
他坐回椅子上:“算了,這些勸你的歸勸你,生意還得照著做,你問吧,想知道楊琤的什麽?”
我吸了吸鼻子,抽泣道:“你的意思是,他還沒有成親……”
“我就知道,”他一臉了然的對我翻了個白眼,靠在扶手上拂了拂八字胡,“沒呢。”
“那……”
“姑娘啊。”他一口打斷我,“你要問田初九,我還能跟你說上一些,你要問楊琤,你還不如去那些花會啊,尋雲樓啊,哦,就城外那個芷盤山,你去找那些公子小姐紮堆的地方去,他們張口閉口能說個七八筐。我知道的太少,總共也就三件,都不是什麽大秘密,天下人都知道的啊。”
“哪三件?”
“你不知道?”
我搖了下頭。
他伸出手指:“一,家世顯赫,天縱奇才,長得也好看,但話說回來,那樣子的出生能不好看麽。一般有權有勢的人都找漂亮娘子,生出來的兒子又繼續找漂亮娘子,一代一代傳下來就越來越漂亮。不過這楊琤自小被高人收徒,那氣質肯定是一絕,要跟那群公子哥們紮堆一塊兒,你一眼就能挑出來。”他左手點著右手手指,“二,他生斬九頭蛇妖,三,他砸了禾城碧霞酒莊。”說著他攤手聳肩,“沒了。”
“砸了禾城碧霞酒莊和生斬九頭蛇妖?那是怎麽回事?”
他詫異,伸了下脖子:“你真的不知道?”
我仍搖頭。
“砸酒莊……”他端起茶盞喝了口,皺眉道,“嗯,好像是那時他去喝酒,不知怎麽起的爭端,反正就開砸了,當時有三個高人正在飲酒聚友,上去攔他,被他怒聲痛罵後兩方動起了手。這楊琤啊,不虧是楊琤,那個時候他已經被九頭蛇妖震傷了,又爛醉成那樣,可他愣是跟三個幾百來歲的高人拚了個平手。不過,”他搖頭歎了口氣,“說是平手,其實兩邊都半死不活了,楊琤那條命是撿回來的,對方兩個重傷不治死了。這事鬧得很大,還是楊琤那傳說中的高人師父出來解決掉的,可惜我沒福氣在現場看啊,據說打得那個激烈,人家百年號的酒莊愣是被打得沒了頂……哎,姑娘?你咋了?”
腦中一片空白,呼吸跟思緒一樣茫然,我聽到自己聲音輕飄飄的響起:“那,生斬九頭蛇妖呢……”
駱元安撓撓頭皮,看我的眼睛一時不解:“我怎麽覺得不對勁,你中意他豈會不關注他?這些事情按理不是應該知道麽,怎麽還來問我了?”
將心底的所有情緒硬生生壓下,我又問:“生斬九頭蛇妖是怎麽回事?”
他皺眉看了我一會兒,繼續道:“那得說到滄州的九龍淵了,你九龍淵總該知道了吧?”
腦袋嗡的一響,我睜大眼睛:“他去了九龍淵?!”
滄州九龍淵,天下聞名,橫不可躍,深不可測,寬廣百裏,世人傳其底下空曠,足以豢養九條巨龍。
九條巨龍不得而知,但它底下必有凶孽妖獸,因為它的煞氣實在太重,若得天氣清明,在千裏之外都能看到它的黑霧繚繞。連師公和拂雲尊者這樣的玄術大家都不會輕易過去,因為有太多這樣的高人有去無回,譬如傳說中昆侖紫翠宗門的前一任宗主。
我趕緊道:“到底怎麽回事?九頭蛇妖又是什麽?”
“還能怎麽回事,就那段時間九龍淵鬧得紛紛揚揚,他也跟去了,還斬了一條九頭蛇嘛,你知道那蛇的腦袋多大麽?你看著我的手啊,有……”
“那他受傷了沒?!”
被我一口打斷,他的興致似也沒了,不悅道:“哪能不受傷?這九頭蛇妖,換成天上神仙來也得丟個半條命。”
我上前兩步:“丟半條命?!”
“那倒沒有,我說的是神仙,又沒說他丟半條命……”
我鬆了口:“那……”
他淡淡道:“也就丟個三分之二吧。”
一口血氣差點沒衝上來,我怒道:“你,你……”
“嗯?我咋了?”
我氣得發顫,真想拿茶盞砸他。
癱坐回椅子上,我的眼眶又紅了:“第二件和第三件都是壞事,就沒有一件好事嗎?”
“我知道的楊琤就這麽多了,還有什麽其他人要問的沒?”
忽然就覺得那麽冷,像被扔入了冰窖,我抬手抹掉眼淚,心痛如絞。
楊修夷是一個可將生死付於笑談的狂人,這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可是,他的狂是清高孤冷的淡漠,絕非目中無人的狂妄,如今與高人前輩做鬥,那怎會是他的作風。
師公曾說過,若有一日天下大亂,天柱轟然傾垮,妖魔禍世,禮崩樂塌,人間淒惶。唯一會孤守世道,頃畢生之力扭轉乾坤,重建世製的人隻有楊修夷。不管他胸中是否有這般濟世雄心,他都會做,因為這是師命。尊師重道,這是楊修夷。至於師公,他笑著說若真有那一日,他早已戰死了。
駱元安催我:“蕭姑娘,趕緊的啊,還有什麽要問的沒,都什麽時候了,我還要去做飯的啊!”
“玉尊仙人呢?”我哽咽,“他過得好不好?”
胖乎乎的臉癟吱了下嘴巴,駱元安皺眉苦思,搖了搖頭:“這類高人沒發生什麽大事的話,真的沒辦法知道他們的近況,我想巴結他們都不知道機會在哪呢。”
我鬆了口氣,起身道:“多謝駱先生了,我先告辭,你要的貨我會盡快送來的。”
他說得對,師父沒發生什麽大事他的近況不會被人知道的,那師父現在一定沒事,若師父出事了,他的名字一定會傳遍天下。
離開之前我再三囑咐駱元安這些事情不要透露出去,他不耐煩的揮了揮紙:“血印在呢,血印在呢,快走快走。”
回去的路上,麥田被夕陽染的迷金耀目,我抱膝坐在牛車上,腦袋歪在臂彎裏,聽風聲呼呼,冰入肌骨。
婇婇買了很多東西,興高采烈的同我分享,我像是聽到了,又像是沒聽到,縈繞心頭的,是那幾個朝思暮想的人名。
采藥,曬藥,煉藥,這是接下去幾日一直在做的事。日子過得很快,中秋轉眼就到了,婇婇說妙荷有事,不能陪她了,非要拉著我一起去城裏賣月餅。總共賣了三兩三錢,我們去街上逛了大圈,買了好些吃的用的,晚上婇婇把村裏一半的小孩叫到我的院子裏玩。
我坐在一旁捧著月餅啃,看著她給她們發水果和甜糖香梅,還有新式的小簪子。
朦白月色灑下,每個人被籠了層銀芒,婇婇帶著她們做遊戲,我因為四肢冰冷而不願動,繼續啃月餅。
她們玩得盡興,我卻倚著柵欄快要睡著,忽的數聲尖叫響起,將我驚醒。
我撐身坐起,看到那些孩子們紛紛退到一旁,一個小少年抱著渾身浴血的小女孩跑進來,雙膝噗通一下跪在婇婇跟前:“婇婇姐,救救小思吧!”
小女孩衣裳被鮮血染的通紅,雙目驚恐的睜著,臉色慘白無色。
婇婇忙去扶他們,驚道:“怎麽回事啊,小思怎麽了!”
男孩抹掉眼淚:“小思餓了去偷偷吃了塊月餅,那惡婦發現後把她關在酒窖裏打,她把惡婦推倒了,酒壇子破了,剛好刺中了惡婦的脖子,那惡婦流了好多血,流光了。”
所有的孩子們都驚愣在地,婇婇也是,她睜著眼睛朝我看來:“陽兒……”
我過去掀開小思的衣裙,她嚇壞了,忽的推我,伸手撕扯我的臉和頭發,怒吼:“滾開!滾開!不要再打我了!”
婇婇忙來拉她,被她抓出一道道血痕,我看著婇婇臉上的血絲,難過的說道:“她的左腿……斷了。”
婇婇瞪大眼睛:“斷了?”
門外響起叫罵聲,一個小姑娘跑進來,急道:“婇婇姐,好多大人往這邊來了!”
婇婇朝我看來:“陽兒!你快帶她跑吧!”
我看向院門:“可是……”
“你放心,這麽多小孩在那些大人不敢輕易動手,你快走,我給你爭取時間!”
我咬牙,飛快進屋拿了銀子,背起小思,對婇婇道:“那你自己當心。”
“好!”
我們從另一條小路離開,婇婇領著一群小孩朝院門湧去,小少年跟在我身邊給我領路,到了村口,他對小思囑咐著許多,而後跪在我麵前:“陽兒姐姐,你一定要照顧好小思啊!”
我點頭:“我帶她去城裏找大夫,你讓婇婇明日去開君酒樓等我,你自己回去以後也要小心。”
“謝謝陽兒姐姐,”他哭道,“千文長大後一定會好好報答陽兒姐姐的!”
我抬頭看了眼村子裏的光影,焦急道:“你快回去吧,我們得走了。”
夜風如鐵,小女孩蜷縮在我的背上瑟瑟發抖,我被秋夜凍得同樣瑟瑟發抖,她忽然哭了,低聲啜泣著,漸漸變大。
我邊哄她邊跑,跑了一個多時辰,我再也跑不動了,在路邊停下。她已哭睡了過去,髒兮兮的臉上布滿淚痕,口中囈語不曾停歇,有時痛罵,有時喊疼,有時叫喚著爹爹。
我小心掀開她的衣裙,左腿膝蓋之下鮮血淋淋,我湧起萬股心酸,心疼的看向她,這孩子,她才八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