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去往生吧
我迎上去:“你怎麽受傷了。”
“陽兒?”她喘息,“你怎麽在這?”
“你的傷是怎麽回事?”
她看向郭大娘,神情悲痛,半響,低聲道:“是官府的人……”
肩上破開的衣裳還有爪印,這不是刀劍劃開的整齊傷口,我怒道:“是她幹的?”
郭大娘冷笑:“我怎麽不記得我傷過你?”
我扶住清容,想要檢查她的傷勢,被她推開:“你先別管我。”她跑向郭大娘,纖弱身子擋在方笑豪麵前,“不要傷害我娘!”
他們朝我望來,蕭睿微揚了下頭:“就是她讓你去喊那女鬼的?”
我點點頭。
清容搖頭,哭道:“我不知道的。”她難過的望著我,雙目通紅,“陽兒,我真的不知道我娘已經……我在獄中,根本沒人告訴我,獄卒也未曾提過……”她回頭看向郭大娘,眼淚潸然,“娘,你沒有選擇了,你如今隻是個……”
“你給我滾開!”郭大娘喝道。
“娘!”
蕭睿抄胸,目帶譏諷:“你哭夠了沒?”
清容朝他看去,哀求:“這位公子,我娘剛死七日,尚未害過人,能不能暫且放她一馬,由我來勸說她往生?”
蕭睿看向方笑豪,方笑豪冷聲道:“亡魅結出魄體須要以人心為引,她沒害人如何修出形體?你讓開。”
“那公子大可以去附近打聽近日有沒有人無故慘死!”
“現在大晚上的上哪兒打聽?”蕭睿叫道,“別浪費時間了,你走開!”
“陽兒!”清容懇求的朝我望來。
夜幕中寒鴉呱呱叫著,山風冷冽。
我方才就想喊住方笑豪的,因不記得是誰對我說過,鬼魄雖以人心為食,天道難容,但他們多為可憐之輩,除去之前他們若願意往生,定要給一個機會。
不待我說話,蕭睿冷笑:“陽兒別理她,說吧,你這女人東拐西彎的讓陽兒把你老娘引出來究竟想幹什麽?”
清容蹙眉,容色無辜:“你在說什麽?”
“還裝?”蕭睿看著她,“你說你現在被官府的人追殺,那官府的人呢?被你殺了嗎?”
“我怎麽會有本事能殺了……”
蕭睿看向她的胳膊,打斷她:“方便的話,傷口給我們看看?”
清容後退一步,微惱:“男女有別,你說什麽諢話!”
“你以為本公子稀罕,就你這扁平的長相和身段,喂我十斤媚藥我都沒興致。”
“你休要再胡說了!”清容麵色難堪。
“那我們說正事。”蕭睿涼涼的看著她,“不出我所料的話,你那傷口一定很淺,是你自己抓出來的吧。”
我朝清容的傷口望去,她死死捂著,衝我搖頭。
蕭睿一笑:“你剛才臉色那麽蒼白應是跑步所致,現在若有鏡子的話你真應該照照,看看自己是不是又紅又潤,血色充盈。流了這麽多血,還能中氣十足的站在這和我們爭執,姑娘的體力耐力比男人還厲害啊。你老實交代吧,這些血是哪來的?”
清容冷笑,眉目微帶嘲諷:“你難道想說我一個弱質女流殺了追我的官兵,將他們的血淋到自己身上?”
“就憑你?”蕭睿嗤聲,“徐官城尚在鄞州轄下,這裏的官兵皆由我父親調配,好些都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你想殺他們?難。你剛才說官兵追殺你,卻又跟陽兒暗示凶手是你娘,你為什麽不幹脆就說你娘傷的你?你這番故作低憫的作態本公子見多了,你不就是欺負陽兒心地單純,為人老實,容易上當麽?”
方笑豪朝我看來:“陽兒,先前你想去東山頭我們就不給你去,因為她告訴你的那些事根本就是假的。”
“假的?”我愣道,“你是說她的那些案子?”
“嗯。”蕭睿看向清容,“你以為這天下律法隨隨便便就能處人死刑麽,孔慶成他爹好歹是個鄞州刺史,死刑犯的文書可都要經他手審批的。徐官城要真發生你說的那種案子,孔慶成那小王八羔子早在學堂裏嚷得人盡皆知了,我們豈會不知?姑娘,你是吃飽了撐的沒事來敗敗世道風氣,辱我鄞州民風吧?”
清容直直望著他,半響,雙眸微斂,沒了方才的嬌柔,淡淡道:“原來你們是浩尚來的權貴公子。”
“說吧,你繞這麽一大圈究竟想幹什麽?又為什麽想借我們手除掉你娘?”
清容擦掉眼淚,吸了吸鼻子:“不幹什麽,我和我娘的事不足為外人道,但我確實是從牢裏出來的,路上撞見這個姑娘,隻想讓她引出我娘,誰知道中途會冒出你們。”
“說的簡單,你會不知道你娘死了麽?你讓陽兒在中元夜跑去找一個女鬼,你就沒想過陽兒會不會被她害了?”
周薪哼道:“這女人連女鬼都不怕,還怕什麽害人。”
“那她現在被害了麽?”清容冷冷的打量我一眼,衝蕭睿伸手,“剩下的是我家的私事了,把我娘的定魂骨還我,你們走。”
我看向郭大娘,自清容出現後,她便不再狂躁,一直冷目圍觀,眼眸帶著冷笑,我感受不到她的丁點驚恐。
一夜折騰,已快天亮,日頭一旦出來,不用方笑豪動手,她也會被灼成煙灰,可她不怕。
我忍不住出聲:“你怎麽還坐得住?”
她沒理我,清容朝我們望來,郭大娘冷冷的看著她。
我道:“往生對你有益無害,你這副模樣活在世上有什麽意思?”
她一頓,憎惡的看了過來:“我什麽模樣了?我如今為鬼反而瀟灑了,倒是你,你這樣的人活在世上又有什麽意思?”
我皺眉。
“你又窮又破,無家可歸,醜的連眉毛都沒有!你隻能同我一樣摸早貪黑,冬日凍得手僵,夏日熱得活不下去,不慎在紡紗上滴個汗就要被扣一月工錢。這樣的日子你要過嗎?我不要了!我勸你也去死吧,跟我一樣當個鬼,省得來世投胎還是這種賤命!”她激動的說道。
風呼呼吹來,她神情凶狠,我將手指縮入衣袖:“你的怨氣是因為命運不公?”
“別跟她說這些。”蕭睿道,“郭老娘,你快做選擇吧。”
“選擇?”她冷笑,看向清容,“你還在等什麽?我活著你就還有機會,我要是沒了,這東西可就跟我一起走了。”
心中生出不安,我對上清容的視線。
她忽的皺眉,看向蕭睿,我沒看清她如何出手,便見一柄短刀朝蕭睿眉心射去,她隨即衝去,要奪他手裏的定魂骨。
須臾一瞬,方笑豪撲倒蕭睿避開短刀,我和周薪飛快衝去相攔,她旋身一腳,踢開周薪,嗖一聲利刃破風,一柄短刀刹那割破我的手臂。
皮肉破開一道深口子,短刀跌落在地,撞在一塊石上,落聲清脆。
“陽兒!”
蕭睿和方笑豪奔來,清容飛快迎上,蕭睿朝山上大吼:“胡天明,你小子給我滾下來!!”
衣裳被割破,鮮血沿著內肘湧出,我剛伸手捂住,被焦急爬起的周薪一把拿開:“我看看!”
他伸手去掏手絹,就要纏上時驀然一頓,眼睛睜大,望著我的胳膊。
東方天際已亮堂一片,陽光緩緩逶來,晨風穿過,陣陣凍骨。
我的皮肉已經痊愈,他愣愣的抹掉上邊的血,沒有一絲傷口。
我有些害怕的重又捂住,不敢讓他看到。
他抬起頭,像是看怪物一樣看我。
“我,我不是壞人。”我顫聲道。
“周薪!”蕭睿大罵,“先帶陽兒跑!”
胡天明他們從山上趕了下來,一起纏住清容。
周薪回了下神,眼一狠,拉住我:“走!”
身後傳來蕭睿的怒吼,我回過頭去,混戰裏,定魂骨不知何時碎的,斷成兩截在地。
陣法綠光消散,郭大娘已不在那了。
日頭越來越高,長空一片赤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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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自打金秋長街開了一家二一添作五,鄰居時不時便能聽到裏麵飄來歌聲。
小掌櫃喜歡唱歌,唱的不好聽而且跑調誇張,可是聲音稚嫩,像含了糖,有時聽著聽著反而會上癮。
不知什麽時候起,這小掌櫃一開始唱歌,便有奏樂和著。
這樂調悠揚悅耳,不是琴音,不是簫音,有些像笛音,但又更清亮一些。
小掌櫃隨興瞎哼的調子每一拍都能被這樂調捕捉到,時高時低,時左時右,小掌櫃跑調多遠,這樂調便追去多遠,並能及時相和,讓她的跑調也變得悅耳動聽。
直到一天,鄰居一個婦人在院子裏曬衣服,看到十五六歲的年輕掌櫃坐在屋頂上邊玩十九木牌邊哼調子,一個白衣男子坐在她身旁,手裏捏著樹葉,湊在唇下,輕輕為她伴奏。
婦人愣愣的望著那名男子,手裏的衣裳被清風打卷,拖到地上滾了泥土。
這是什麽樣的一個男子啊。
劍眉星目,挺鼻薄唇,氣質逸塵脫俗,容貌俊美,挑不出一絲瑕疵。高處清風吹拂他的白衣,風采如似月下獨飲的清冷謫仙。
這位剛來的小掌櫃竟認識這樣的人物?
小掌櫃這時停下,一臉煩躁,男子垂下手:“怎麽了?”
田初九將手裏的十九木牌一把塞了回去,氣道:“你戲弄我,這個一點都不好玩,你就是在嘲笑我笨。”
十九個木格畫著圖案,將圖案按照正確順序拚好可以出現一幅圖畫,但她手裏玩的這張木牌是可以拚出六幅圖畫的。這在街上當然買不到,這樣的設計是某人用心良苦,為她量身打造,不止沒有嘲笑她笨,反而想讓她開心。
可是……她真的很笨啊。
鄰居呆呆的看著他們。
那俊美公子墨眉微蹙,張了張嘴,不知說了什麽,便見小掌櫃一副怒火衝天的模樣,一把奪回木牌,將裏麵的木格都摳了出來,再一粒一粒的塞回進去。
已經作弊成這樣了,她卻仍費了許多功夫,過去好久,田初九將木牌遞到楊修夷麵前,有些猶豫:“是不是這樣的?”
楊修夷啼笑皆非的望著身前這張木牌,牛頭安在馬身上,後麵是截兔尾巴,那張他研究了好久,既可以當蹄子爪子又可以當梅花竹葉,在每幅圖裏麵都扮演重要角色的格子被她塞到了角落。
但好歹可以組成個形狀了,他微點了下頭:“嗯。”
“這是什麽?”
楊修夷頓了頓,道:“……四不像?”
“好你個楊修夷!”田初九大怒,“我就知道你戲弄我!誰拚得出四不像啊,好在我聰明,哼!”
木牌啪的一聲砸在男人身上,田掌櫃拍拍屁股,下了木梯。
男人捏著木牌,無奈的搖頭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