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一群紈絝
夜色潦黑,火把點在柵欄外,看守的衛士比白日要多出兩倍。
我抱著幹糧站在樹下等燕兒姐,過去很久她才出來,眼眶通紅,發髻整理得很幹淨。
出去的辦法我想了幾種,捏了根樹枝在地上比劃,她卻沒在聽,我抬起頭,她回神,道:“陽兒,燕兒姐也染了役症了。”
我傻了。
她笑了笑:“前天我就知道了。”她將懷裏包袱塞來,“我出去外麵是害人,耗在裏麵是等死,莫不如在這求個痛快。陽兒,傻人有傻福,燕兒姐幫你出去之後你快些離開浩尚,否則會被他們找到的,知道嗎。”
我不解她說的痛快是何意,正要發問,她猛的轉身朝最寂靜的右側柵欄衝去,抬手打翻那些火把,又胡亂跑向左側。
我呆呆的看著她,她將所有人的注意都引了過去,掙紮著大叫:“你們為什麽把我關在這裏,為什麽!別關我,不要關我!”
裝瘋賣傻,癡言嗔語,哈哈大笑。
風如刺骨的冰錐,她朝我的方向望來,瘋癲大叫:“別讓我白死!我不想白死啊!”
我攥緊她給我的包袱,往另一邊跑去。
翻過漆黑的柵欄,身後傳來慘叫,數根長矛刺穿燕兒姐的胸腹,將她高高挑起,拋回了村中。
身子在地上滾了兩圈,血衣沾上黃土,她口中吐血,望向我們蹲過的那塊角落,彎唇一笑:“好,好……”
我捂住嘴巴哭了,胸腔有股熱血緩緩溢出,但不敢哭出一細聲響。
幾個士兵像街邊菜販那般高聲吆喝,不出多久,有人從村子裏出來,抬著她的屍體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一切恢複安靜,除了地上的大灘鮮血。
我靜立許久,轉身離開。
包袱裏一條小毯,有淡淡的藥草和陽光香息,我裹著小毯,沿著荒郊野道往前走,兩個時辰後見到一個村落,我在村外供奉的平安祠旁躺下。
夜涼如水,沒有星星,銀玉似的月盤孤零零的掛著。
我縮在毯下,想要一層一層壓下心中思緒,卻仍哭了,哭齊大娘,哭燕兒姐,心痛的難受。
第二日,問路到了浩尚,城外長隊如龍,審戶嚴格。
我擔心秋草,不放心就此離去,找到一個麵善的婦人,問她能不能替我去曹府看看秋草回來了沒,她搖頭拒絕,說這兒去城西至少三個時辰。
我在土墩上坐下,望著密集人影和遠處高聳在城門上碩大的“浩尚”二字,想了良久,決定繞臨塵江流回去,從那山洞甬道進入浩尚。
還未走下斜坡,我腳步一頓,看到了遠處的曲大仁和他的士兵。
黃老頭也在,他一見到我,忙狂拉曲大仁:“那,快看!她在那!”
我後退一步,轉身就跑,沿著土坡往鬆石密林奔去。
他們疾快追來:“站住!”
“別跑!”
……
他們追的很快,漸漸逼近,耳邊風聲呼嘯,“嗖嗖”弩箭衝我射來。
肩上猛然一痛,被弩箭射中,強大的氣勁將我帶摔在地。
我忍痛爬起,剛拔出箭矢,又一支疾射而來,將我的小腿釘在了地上。
“她在前麵!快追!”
忍著淚花將將弩箭使勁拔出,我繞著樹木兜轉,最後被逼置一處崖壁。崖下光線晦暗,能聽到淙淙水聲,遠處有簾湍急的瀑布,水花清澈晶瑩,恰好在陽光下,迷了我的眼。
有可怕的噩夢在腦中驟現,是一望無際的黑暗深淵,我後退一步,不敢往下跳,不敢去碰水。
我轉身朝那些士兵跑去,這時無數弩箭射來,其中四支同時射中了我,一支穿腹而過。
我往後摔去,身子頃刻失重,跌下了懸崖,轉瞬被冰冷刺骨的潭水吞沒其中。
水聲沉沉灌入耳朵,五官硬沉痛悶,我奮力掙紮想要往上遊去,模糊水霧裏,一個容貌詭異的女人驀然出現,冷笑著看著我:“你覺得什麽東西比死還可怕?”
“是生不如死!”
“你會被不斷的淹死,又從枯死的軀體中活過來。從今之後,你的生命隻有死去和重生,萬劫不複!”
尖銳刺耳的笑聲斥滿幽寂深黑的水潭,我拚命掙紮,尖叫著從破開水麵。
天色已黑,我無力的趴在水邊,夜風從林間石罅裏吹來,我被凍得毫無知覺。
過去好久,我從水裏踉蹌爬起,尋到一個避風處,遠遠聽到一陣混亂的打鬥聲。
“啊!我還是不是你親生的,哎喲!你下手輕點!”一個熟悉聲音傳來。
是蕭睿。
我循聲過去,一個麵相英朗的中年男子握著一根木棍追在他後麵,將他追的到處亂跑。
“快說你不去了!不然我打死你!”
“我去定了!”蕭睿大叫,“你要舍得你蕭家斷後,你盡管打死我!不過你留心點,哎喲!那些女人我可沒留種,要是我死了她們抱野娃上門亂認,你可別接手啊!啊!給我輕點!”
樹邊停著三輛馬車,周薪在一旁又攔又勸,方笑豪和胡天明站在馬車旁喊著伯父。
蕭睿跳上磐石:“你倒是痛快了,你爹死得早,你年輕的時候可以走南闖北,東一個美人,西一個紅顏,你關著不讓我出浩尚,你拴狗啊!”
中年男子氣得渾身發顫:“逆子!你又咒我死!你給我站住!”
“是啊,我是逆子,那你是什麽,逆夫?你氣死我娘的時候,你那玩意兒站住了沒,怎麽那麽勤快的在鑽其他女人啊!”
方笑豪輕咳一聲:“大哥,休要胡言了!”
“你,你!”中年男子大怒,手中棍子砸了出去,恰好砸中蕭睿的後腦。
蕭睿悶哼一聲,雙眼翻白,應聲倒地。
中年男子慌了,忙跑過去:“睿兒!睿兒!”
“哈!”
蕭睿忽的起身,一把將中年男子反摁在地上,與此同時,周薪和胡天明抓著粗繩撲了上去,將中年男子一圈一圈的綁住,十分利索。
“你這個逆子!快放了我!”
蕭睿邊將他往樹上吊去,邊幸災樂禍:“你這逆爹,你怎麽不放過我?”
中年男子被吊上樹,一直怒罵,蕭睿支著下巴站了一會兒,歎了口氣,雙膝跪下:“算了算了,看在祖母的份上,臨走了給你磕幾個頭。”
“畜生!你今天要是去了,就別回來了,就當沒我這個爹了!”
蕭睿磕了兩下,抬頭道:“認誰不是個爹?認兒子就沒那麽容易咯,你撥了那麽多年的種,生出兒子了沒?”
“你,你!笑豪!天明!你們快過來放了我!”
方笑豪眉心微擰,低頭望地,胡天明努了努嘴巴:“蕭伯父,我這要放了你,被你拎回去後我娘還不是會打死我。”
蕭睿從地上爬起,拍了拍手和衣上塵埃,嬉笑道:“放心吧老爹,我不會忘了你的,我要在珝州尋到什麽漂亮姑娘,我一定給你送幾個回來,保你一定還能生兒子!”手臂一揮,“我們走!”
“睿兒!睿兒!”中年男子大呼,焦急又心痛,“睿兒,你給爹回來啊!”
蕭睿不為所動,上馬車後,掀開車簾,正色道:“爹,男兒誌在四方,你就放寬心吧,我這次出門也不是胡鬧,我是去找治阿光的神丹妙藥。你回家好好呆著,我每月初一十五給你寫信,兩年後無論找不找得到我都會回來。”胳膊肘支在車窗上,他嘿嘿一笑,“你別想讓人在官道驛站上堵我,我們隻走村道鄉路,等到了寡婦村,我先幫你物色幾個美人。”眉頭一挑,“別客氣。”
周薪揚起長鞭,方笑豪雙手抱拳:“蕭伯父,保重。”
胡天明有樣學樣:“蕭伯父,保重啦!我爹娘那邊你記得替我說一聲啊!”
馬兒打了個響鼻,周薪拉扯韁繩:“駕!”
“爹!我們走咯!你幫我多送點補藥給阿光啊!”
“蕭伯父再見!”
“睿兒!”中年男子撕扯喉嚨,“天明,笑豪!你們別走!回來啊!”
馬車奔了出去,胡天明高聲吟道:“橫刀立馬縱天下,市橋百姓知誰家,漣漣星河搖曳處,趵趵馬蹄到天涯!”
方笑豪的聲音從另一輛馬車傳出:“意境馬馬虎虎。”
蕭睿大笑:“哈哈哈,分明狗屁不通!”
胡天明一哼:“狗屁要能通了,曹母猴就能把曹琪婷嫁給我咯!”
蕭睿探出馬車:“你倒是想,不過真沒看出來啊,曹母猴生得女兒居然美若天仙。”
胡天明也趴出馬車,看向蕭睿:“大哥,那她才是正宗的曹母猴吧。”
“哈哈哈……”
顛簸聲和嬉笑聲沿著林間小道漸漸遠去,中年男子一直高聲呐喊,最後頹然的垂下了腦袋,怔怔的望著地麵。
我想了想,走了出去,他一看到我,忙大喜:“姑娘!快幫我解開繩子!”
我輕聲道:“我解開你的繩子後,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什麽忙都行,姑娘快幫我!”
我將他放了下來,將秋草的事簡單說了,他敷衍似的點頭,拔腿朝蕭睿他們追去。
我在篝火旁坐下,伸手取暖,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等了三天,一個有些年紀的男人找來,驚了一跳:“姑娘,你還真就一直在這,沒有回去過?”
我爬起來:“你是蕭家的人?”
“對,老爺派我來的,姑娘你……”
“秋草回去了嗎?”
“早幾天就在曹府了,好好的,沒什麽事。”
我鬆了口氣,點頭:“多謝。”
將小毯折疊起來放到包袱裏,他叫住我:“姑娘!”
我回頭,他從袖裏掏出一錠銀子:“姑娘,這是老爺讓我給你的。”
我接過來掂了一下,三十兩,我遞回去:“勞煩你送去曹府吧,十兩給秋草,十兩給曹小姐,剩下的十兩給秋草贖身吧,多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