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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重見天日

  臨塵江發源自雪青山和昆侖南境,萬年霜雪匯滴成江,自西向東奔流,日夜不歇。


  安生湖落於天歲山東脈與帝陵山之間,為臨塵江一脈分流經處,闊達千方,深至百丈,湖水清澈幽綠,湖畔風景如畫。


  崇琰二十三年六月一十四日,曬了兩個月的太陽,浩尚一片火熱,城外安生湖畔乘涼踏風的人較以往多了三倍。


  有許多笑聲從湖邊傳來,兩個眉目俊朗的錦衣公子各使勁的踩在一個小廝背上,眼睛發狠的瞪著對方。


  旁邊看熱鬧的人已悄悄開了盤口,等著他們快些分出勝負。


  終於,孔慶成腳下的小廝承受不住了,慘叫一聲,人群頓時幾家歡喜,幾家歎息。


  兩個隨從各自爬起,朝自己的少爺跑去,蕭睿一掌拍在周薪的頭上:“你這沒用的家夥,叫得這麽快!存心看我丟人是不是!”


  又揉頭又揉腰的隨從委屈的癟著嘴:“誰叫你自己沒本事,腳勁不如姓孔的,他踩的可狠了。”


  “哈哈!”孔慶成搖著折扇,從一旁提起墨筆,“蕭睿,今天可到我咯。”


  蕭睿惡狠狠的瞪著他,牙一咬,眼一閉:“來吧!”


  一隻王八很快爬上了他的臉,周圍傳來陣陣哄笑,孔慶成放下筆,忽的瞅到蕭睿今日腰上的佩玉。


  有些眼熟,他皺了皺眉,這不是劉家小姐的玉墜子麽?前幾日還跟他眉目傳.情,現在就把貼身之物送給這姓蕭的了?他一把伸手扯下:“這是你騙來的吧?”


  “你幹什麽!快還我!”蕭睿立時叫道。


  論起拳腳功夫,兩人都是三腳貓,這就比誰今天帶的小廝多了,孔慶成頓時落了下風,情急之下,一把將玉墜子拋進了湖裏。


  連日酷熱讓安生湖水位降了一丈有餘,露出大片沒有生息的暗色苔蘚,綴著紅色瓏線的玉墜在水麵晃了一下便輕輕的沉了下去。


  蕭睿大怒:“你!姓孔的!你……你們還杵著幹什麽!”他扯過近身的一個小廝,“快去撈啊,去啊!”


  手下紛紛忙起,好幾個跳下了水,自知理虧的孔慶成趕緊帶著一幹人匆匆紮進了人堆。


  周薪帶人去附近找來了據說水性最好的幾個漁民,一撈就是兩個時辰,有幾個小廝不理解一塊破玉有什麽好撈,那劉家小姐論及貌美在浩尚還不如春樓裏和少爺常來往的那幾個姑娘呢。


  周薪當然不能說這是自家少爺特意騙來準備拿去拜師用的月靈玉,此玉當世稀少,比極淚瑄琛多不了哪去。怕就怕一說出口,湖邊看熱鬧的人要通通往下跳,也就劉家那一腦子草包的姑娘不識真貨。


  “有人溺水了!”湖麵上忽的傳來大喝。


  正在聽蕭睿喋喋不休,罵罵叨叨的周薪頓時翻了個白眼,還水性好呢,這就溺水了。


  沒多久,一個臉色灰白的男人被兩人架著胳膊拖上岸,眼珠子快瞪出了眼眶,臉色慘白慘白。蕭睿過去拍拍他的臉:“喂,沒死吧,沒死下去繼續撈啊!”


  另外兩個男人喘著粗氣,同樣把眼睛瞪得大大的:“鬼,下麵,有,有女鬼!”


  人群頓時嘩然,好幾個男人皆按捺不住好奇,都潛了下去,結果爬上來皆是麵如土灰,一個個話都說不出來了。人群裏有人提議:“要不請大陳村的陳二麻子來吧,他專管捉鬼的。”


  蕭睿不耐煩的搖著扇子,對周薪使了個眼色,白嫩的隨從沒反應過來:“?”頓時小腿挨了一下:“你倒是去叫啊!”


  陳二麻子一來就燒了幾張符水在碗裏,幾個膽大的男人咕嚕咕嚕喝下,陳二麻子又用桑木沾水敲打他們的衣服和手心。


  這種事理應避之不及,沒想湊熱鬧的人卻越來越多,附近幾個村的全都聞風而來,將安生湖南岸擠得水泄不通。


  過去良久,那幾個男人浮出水麵換了好幾口氣,終於在眾人的翹首裏拖上一個人。


  “是個姑娘!”有人叫道。


  遠遠看去,麵貌平平無奇,淡如水,靜如淵。


  鼻子有些俏,但鼻梁不高,嘴巴小巧,唇形有些可愛,卻蒼白的嚇人。


  眉毛掉了好大片,剩下淡淡的墨痕,像男人的青色胡渣。


  有個男人恰好拽著她的頭發上岸,一路掉了一大捆,他正在罵罵咧咧的扯開纏了他一手的黑絲,軟的一撕就斷。


  蕭睿和周薪點著小碎步捂鼻貓了過去,她的手腳都被鐵鏈銬著,手指纏著鐵環,像公堂上用的拶指,露在外麵的指甲整個翻了出來。身上的衣服爛的差不多了,小腿和前臂全露在了外麵。


  “這,死了多久啊?”蕭睿用扇子指了指。


  周薪放下手嗅了嗅:“少爺,一點都不臭。”


  “會不會是中毒死的?”一個大漢擰著濕嗒嗒的衣服問道,“她皮膚都沒爛,顏色也沒變,看這樣子湖底的魚一口都沒咬過她。”


  蕭睿搖頭歎氣:“反正肯定是被害死的,哎?孔慶成哪去了,叫他家老頭來收屍啊!”


  孔慶成的父親是鄞州刺史,與蕭睿父親鄞州折衝都尉同為正四品官,雖然一個掌政一個掌軍,但同在鄞州官場自然少不了一番疏通往來。奇的是,兩家家境出奇得像,皆一妻三妾,一兒四女,偏偏這獨子還都是紈.絝子弟,成天街頭巷尾的鬥事耍狠。把兩位當父親的弄得焦頭爛額,常常互相訴苦,惺惺相惜後反成了莫逆之交。


  陳二麻子在旁邊捏著兩撇八字胡思量,如果是女屍,那就沒他什麽事了,那如果是女鬼呢,豈不是可以揚名立萬了?


  他老神在在的攔住跑去報官的一個小廝:“不急。”


  從道褂口袋裏摸出一截黃沙木,點燃後放在了女子旁邊,隨意擺弄兩下,他回身嚴肅道:“我認識這個女子,她是我師父二十年前用鐵鏈捆住扔進湖裏的鬼魄,吃了不少心髒,想要毀去她的形體看來還得……”


  “咳咳咳咳……”


  清脆稚嫩的咳聲忽的響起,所有人都驚了大跳,陳二麻子一愣,心想沒這麽倒黴吧,真是女鬼?忙哆嗦著手抽出口袋裏的匕首。


  蕭睿慌忙拉住他:“這,這要是個活人怎麽辦,你不是殺人了啊。”


  沉重的鎖鏈輕輕挪動,摩擦聲刺耳難聽,少女睜開眼睛,茫然的望著天空,漸漸有金霞覆上雲層,湖風吹來,每一陣都像要抽走她的靈魂那般,凍得她說不出話。


  額間忽然傳來尖銳劇痛,她不大卻明亮有神的雙眸一瞬睜大,艱難的喘息後再度沉入黑暗。


  鮮紅的血液從她的眉心緩緩流出,蕭睿顫著手:“你,你這牛鼻子老道,女鬼會流血嗎,會流這麽鮮豔的血嗎,你,你殺人了!”


  人群頓時吵開,周薪悄聲咕噥:“可是少爺,要是大活人,她在湖底最少三個時辰了,怎麽還會有氣啊。”


  陳二麻子驚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拔出匕首後把手指放到她的鼻下,冰涼一片,沒有呼吸,他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不少人跑去報官了,算算來回路程,就算騎馬也得一個時辰,蕭睿叫人圍著陳二麻子,不給他走。


  沒想,才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那鎖鏈輕輕摩擦地麵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所有人驚恐的望去,那姑娘微抬起手臂,輕聲嚶嚀:“不舒服……”


  她撐起身子,眉間的窟窿消失不見,鮮血從她蒼白的臉上流下,將兩隻眼睛都染的通紅。她眨了兩下,看向陳二麻子手裏的匕首,輕柔的聲音像沒睡醒:“你刺了我?”


  隻是隨意一問,卻將陳二麻子嚇得扔了匕首奪路而逃,不止是他,那些擠進來看熱鬧的人皆紛紛跑開,有不少人被擠到了湖裏。


  她呆呆的坐在地上,低頭眨著眼睛,頓了頓,抬起眸子看向前麵,躲在樹下的蕭睿頓時倒吸了口涼氣,拉起周薪:“快,快快,快跑快跑!”


  “快,快快,快跑快跑……”她輕輕重複著,聲音軟的像含了糖。


  看著他們的背影,她困惑的皺起眉心,腦子一片沉痛,良久,低低道:“楊,楊,師父,田,楊……”


  瘦骨如柴的手掙不開鐵鏈,她慢慢朝老道士扔下的匕首挪去。


  一些膽子大的人還未跑掉,正遠遠藏在林木山丘後,他們好奇的看著她,接下去所有人都掩住了嘴巴,她竟用匕首反手割掉了自己的手腕!


  瘦弱嬌小的身子在湖風裏瑟瑟發抖的站起,像株一吹就倒的新嫩小枝,她抬起眼睛四下望了一圈,朝著人少的鄉道緩緩走去。


  一連六十多天沒下雨的浩尚在這夜下起了磅礴大雨,被雨聲吵得睡不踏實的王桂芳忽的從床頭坐起。


  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她伸手推了推一旁呼聲震天的男人:“當家的,當家的,樓下遭賊了!”


  一個身影縮在土灶台後麵,一口一口艱難的咬著手裏的東西,王桂芳把擀麵杖悄聲遞給丈夫,然後把手裏的紙糊燈籠給點燃。


  光線忽而亮起,小姑娘驚了一跳,慌忙回頭。


  “喲嗬,居然還是個女賊!”男人揮了揮手裏的棍子:“說!偷了老子什麽東西!”


  “是,是木頭……”她舉起手,王桂芳倒吸了口氣,還真是根木頭,被咬的殘缺不齊,跟老鼠啃了一樣。


  “我,我不敢吃你們的東西,等雨停了,我給你們撿幹燥的回來,你們不要生氣好不好?”


  “還是個瘋子!”男人一棍打在了她的肩上,“快給老子滾!滾出去!”


  她吃痛的縮成了一團,低聲乞求:“可是外麵下雨了,我求求你們收留我一個晚上,我沒有家……”


  氣急敗壞的男人又一棍打在她頭上:“給我出去!快起來!大晚上的別讓我送你去官府!”


  “可是我怕冷,我怕水,我還好餓的,我明天一定給你們撿回來,求求你們了……”她大聲哭了起來。


  “少羅嗦!給我出去!快滾!”


  姑娘縮在角落,哭著哀求:“不要趕我走,我沒有地方可以去。”


  “別打了!”王桂芳忙攔住丈夫,她歎了口氣,“閨女你等等。”


  她上樓拿了件自己的素布葛衣,又從竹菜罩下拿了兩個饅頭:“諾,這些給你,閨女你還是出去吧,大晚上的真不能留在我們家,快走吧,啊。”


  小姑娘的模樣確實可憐,可她丈夫畢竟是個男人,現在對她是凶了點,但氣消下來了,看到這麽年輕的小姑娘,誰保不會出點一一二二的。


  王桂芳拉開門,天地皆為大雨,小姑娘捏著饅頭,在門口回頭,嘴唇微動,什麽都沒說出,終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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