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新生
雷聲轟鳴,一道白亮的閃電縱過天邊,大雨傾盆倒下。
我茫然睜開眼睛,夜色如墨,四野疾風強勁,呼聲長嘯,似是一處漫煙曠野,千裏荒蕪之地。
強撐著從地上爬起,掌心觸到柔軟肢體,一聲悶哼輕輕響起,是花戲雪。長臂緊緊環抱著我,臉色蒼白,劍眉擰成一結,衣襟上的大片血漬被雨水衝得稍淡,如暈開的胭脂粉黛。
尋到一個沒有積水的土丘,我擺下滌塵陣,在浩大雨勢中艱難的將他抱到了陣中,又在不遠處尋到了宋十八和獨孤濤。把他們二人都抱到陣裏後,我依次脫下他們的外衫,然後跳下土丘。
重重冰雨絲毫沒有做歇的意思,我凍得不行,咬著牙關去撿草木。來回數趟,我用盡周身力氣將草木蒸幹,生好火後,我搭了個木架,將他們的外衫放在上邊烘烤。
忙完在宋十八身旁坐下,我用濕嗒嗒的袖子在臉上一抹,極目遠眺,一望無際的雨幕帶起巨大煙氣,荒罩八方,朦朧中除了那些蕭疏草木,剩下的唯有被雨水泡軟的泥土和堅硬石塊。
稍微恢複些力氣,我重又爬下土坡,想去找些藥草。
雨水如倒,我縮成一團,漫無目的的找著,不知尋了多久,我驀然腳步一頓,目光落在百丈外躺在地上的一個黑影身上。
我僵愣原地,冰冷的雨水滲透衣衫,浸潤肌理,但心中卻生出前所未有的熾熱希望。
下一瞬,我拔腿狂奔,跌跌撞撞,不知栽倒多少次,終於看清了他的臉,隻一眼便跪倒在地,真的是他!
楊修夷雙目緊閉,清俊容顏毫無血色,一襲玄衣躺在冰冷的積水裏,滾滿泥漬。
我顫抖著伸手放在他鼻下,仿若將我的所有生息都縈於一指,大雨急唰,他的呼吸顯得那般輕弱。
緊懸的心重重落下,我垂淚大哭,緊緊抱住他:“楊修夷……”仰首望著肅穆蒼穹,我連連道謝,卻連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謝誰。
一夜怒雨,日破積雲後,大地荒野變為千裏水澤。
最先醒來的是獨孤濤,他輕聲喚我:“田姑娘。”
我遠遠的朝他望去,一瞬有些迷茫。
他爬起來,眉眼亦有絲茫然。
我緩緩回神,指向他身邊的那些野果:“一直烤在火邊,很暖和的,你吃吧。”
他撿起一顆果子:“多謝,這裏是哪?”
我搖頭:“不知道。”
“你一夜未睡?”
“嗯。”
他望著我身前的火堆:“為何坐的那麽遠?”
我微微皺眉,有些迷惑,他關心道:“田姑娘,你怎麽了?”
“我想不起來了……”頓了頓,我點頭,“記起來了,我身子太冰,會有寒氣,我怕你們那邊的火會變小。”
他微皺眉,我忙指向他左邊:“對了,你快替十八換藥吧,藥草我都找好了。”
“換藥?”他垂眸朝宋十八望去,有些猶豫,“男女恐有不妥……”
“她會死的!”我焦急道,“我手指太冷,不敢再碰她了,隻能你來。”
宋十八被石筍穿透腹背,理應斃命,好在宋積舍不得她死,不知在她身上做了什麽,讓她的這條命撐到了現在。
獨孤濤稍稍猶豫後點頭:“好,田姑娘你歇息吧,我來。”
“嗯。”
我將剩下的幹燥草木都扔入火堆裏續火,在一旁躺下。
獨孤濤將宋十八的衣衫緩緩揭開,恰到好處的用衣角遮擋住了她的胸部,隻露出小腹。
他目不斜視,將我包紮的傷口解開,用土丘下的清澈積水洗淨手絹,回來用火稍稍烘烤,小心擦拭掉她身上的藥草汁液。觸目驚心的傷口橫縱在白皙肌膚上,皮肉外卷,傷口附近皮膚一片烏黑。獨孤濤愣在了那,我輕聲道:“肯定很痛的。”
他回頭看我:“嗯……”
比起我的笨手笨腳,他處理傷口極快,待他將宋十八的傷口包紮完畢,我終於撐不下去,閉上了眼睛。
身體被我耗到了極致,一覺睡到天昏地暗已在預料當中。再睜開眼睛,入目的是粗質青布,床榻陳設簡樸,枕邊有著淡淡清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杜若馨香。
微側過頭,室內燃著一豆燭火,一個清長身影側坐在前邊,執筆疾書。
我輕聲叫道:“楊修夷。”
執筆的手一頓,他側眸望來,清俊眉目在昏暗的燭光裏有著平日難見的溫柔:“醒了。”
他起身倒了一杯清茶,在我後背墊上一個軟枕,他在床邊坐下,我伸手在他臉上輕輕一捏。
他皺眉,模樣不悅,聲音卻很寵溺:“又夢見我欺負你了?”
我長舒了口氣:“不是,我怕這是個夢。”
他將我往他懷裏帶去,低笑了聲:“不是夢,我們都活著。”
我閉上眼睛:“嗯。”
氣氛安靜,我們久久沒有說話,燈芯劈啪爆了串火花,帶起一股奇異清香,我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他在我額上輕吻:“怎麽不問我現在在哪?”
我搖頭:“才不想問。”
“嗯?”
我抬眸衝他一笑:“隻要有你在,隻要我們都活著,我在哪都無所謂。”
他笑得更開心了,看著我的眼睛:“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會說話的?”
“你以為是假的嗎?”想起發生過的那些事,我心生不舍,難過道,“我沒有哄你,都是真的。”
他深深望著我,黑眸付滿柔情,我頓時覺得臉紅了,忙別開頭:“對了,我睡了這麽久,你也不問我餓不餓,一點都……”說到這,我忽的想起一件氣人的事,不悅的抬頭,“對了,昨天早上為什麽不理我?”
“早上?”他捏著我的臉,“已經五天前了。”
“五天?那還真是久啊……”我嘀咕了聲,重又氣道,“那你說,五天前的早上為什麽不理我,高晴兒那討厭的女人把我們分開,你為什麽不說一句話,還有……”我眼眶紅了,“為什麽你活著都不告訴我,你是在哪裏破的陣法?你知不知道我擔心壞了?”我環住他勁瘦的腰,語聲哽咽:“楊修夷,我不是好人,以後有危險我們一定要第一個跑,如果你死了,我要怎麽辦?”
他抬手輕輕梳理我的頭發,潦黑如墨的雙眸望入我的眼睛,沉聲道:“那我呢?”
我不解:“什麽?”
“你不想自己擔驚受怕,我又何曾想,你老想著從我身邊逃開,你想過我是什麽心情麽?那日不理你,是因為我心裏有氣,我以為從辭城一路下來,你會開開心心的跟著我了,可宋十八跟我說你想去找她義父才誤入了陣法,田初九,你……”
我忙心虛的堵住他嘴巴:“別說了。”
他拿下我的手,不悅道:“還有那日的比賽,我和獨孤何曾說過要參加?是你自己跟著宋十八跑了,還跳到了別的男人的背上。”
我忙抱住他:“你別說了!”
他不客氣的推開我:“知道自己錯了嗎?”
我死皮賴臉的黏上去,抱住他不放,低聲咕噥:“那你也有錯,我跳上他的背還不是因為被你寵壞了,你老背我,害我都不想走路了,所以是你害的。”
“……什麽歪理?”
我抬起頭,不服氣的瞪著他:“是歪理嗎?”
他長眉微挑:“不是?”
我雙眸陰狠的一眯,威脅意味很濃,他伸手在我額上敲了一記,歎道:“隨你隨你。”
我頓時喜笑顏開,抱住他:“好餓啊。”
他表現的有些訝異:“餓?”
我這才重視起我們現在的處境,望了眼簡陋的床榻,弱弱道:“你沒飯給我吃了嗎?”
他看向青木桌上的碗盤:“我剛喂了你那麽多,你還餓?怎麽腰身瘦了,飯量反而大了。”
我看了那可憐兮兮的空盤子一眼:“你不會養不起我了吧。”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再度弱弱道:“不準嫌棄我……”
他朗笑出聲,在我唇上啄了一口:“舍不得嫌棄,想吃什麽?這裏有個廚娘手藝很好。”
“我剛才吃了什麽?……等等,你剛才說了什麽?”
“什麽?”
“我的腰身啊!”我忙將他的手掌拉到我腰上,“瘦了對嗎,你還沒誇我呢!”
“……”
我開心的笑起,滿懷期待:“不盈一握嗎,是不是?快說是!”
他做出沉思模樣:“我要說不是,你會不會生氣。”
我一臉嚴肅:“會!”
“嗯,那我要說是的話,總該有獎勵了吧。”
“……”
我伸出爪子晃他:“別耍心眼了!快說是!”
因為水桶腰,我受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委屈,忍了多少嘲諷,如今這柳細腰,我怎能不欣喜若狂。可楊修夷就是不說,偏過頭來,很是執著:“什麽獎勵?”
他的烏玉長發以玉簪斜挑,幾縷從額際垂下,模樣清閑慵懶,因這偏頭的動作而帶著點壞壞的邪氣。我看得有些呆,他伸手將我摟入懷裏,一隻手輕輕撫在我腰上:“如果真是不盈一握,那會很可怕,你這樣的剛好。”
“你不跟我討價還價要獎勵了嗎?”我問道。
黑眸泛起一池秋水,他將我輕輕抱上他的大腿,深深望著我,眼眸示意分明。
我的臉又紅了,頓了頓,我捧起他的臉,湊唇上去,他的眼眸越發漆黑,浮起了一絲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