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劇痛
休息半日,他們起身趕路。
我們沒有跟的太緊,待他們走光後才慢悠悠的起身尾隨。
比起十幾日前的心緒沉重,獨自趕路,如今這一趟走的真是輕鬆愉悅。
那時腿走酸了要休息,現在是被背閑了要走路來活動活動筋骨,可沒幾步又會被楊修夷叫回去,他似乎很喜歡背著我。
漢東的山色河光是最好的,沒有曲南那麽炎熱,也不似關東關西那麽清寒,眼下這六月溫和適宜,最是舒服。
宋十八他們走的不是官道,這一路幾乎沒有人煙,隻有野徑雲翻和山巒疊翠。
我和楊修夷遠遠跟在後麵,幾日下來吃了許多野味,不得不說楊修夷烤野兔的本領實乃一絕,我一頓能吃掉整整一隻,還有烤魚和野雞,以及他去摘的新鮮水果。每當夜色,我們就偷偷溜去宋十八身邊,躲在陣法裏偷瞧,聽著她對獨孤濤的絮絮罵罵入睡。
有時閑著沒事,我會強拉著要和楊修夷打賭,賭獨孤濤今天會不會理她,賭宋十八什麽時候來給他送吃的,賭獨孤濤一天要解手幾次……
越到後麵,宋十八脾氣越好,許是已被獨孤濤這千年不變的古井臉打敗,閉門羹吃到最後,她竟能笑嘻嘻的捏著他臉蛋:“不理我?沒關係,等到了寨裏,有的是辦法讓你服軟!”
獨孤濤的雙手幾日前就被解開了,行動也自由不少,他們停下休息時,他常常獨自坐在一邊,或眺望遠山,或靜靜沉思。通常這種情況下,宋十八沒多久就會出現,插科打諢,嬉笑怒罵,雖然常常是對牛彈琴,雞同鴨講。
跟在他們身後,五日後我們從另一處捷徑抵達陷活嶺,與我想象中的賊窩盜窟相去甚遠。
極廣袤的山群,峰嶺綿延起伏著,綠樹濃蔭掩映,鶯****長。一條寬闊大河自高山而下,滔滔奔流,沿岸石子映著水色豔陽,光華奪目。
河岸一看便不對勁,我上去觀察了陣,是紫羅玲瓏陣。
采了附近的紫羅草搗碎,我從斜包裏摸出小竹筒,滴了三滴酒泉湘露,再將稀釋的透明汁液沾在眼皮上,踮起腳尖給楊修夷也抹了抹,眼前頓時一片清朗,能瞧到前方淺灘上的森寒刀陣。
我讓楊修夷幫忙一起將四角八盤上的器引除去,我再去陣法中心燒掉那些紫羅草和玲瓏引,刀陣頓時曝於日下。
沒有閑心去將這一千多把刀子一柄柄挖出來,有眼睛的人自己會躲著走。
跨過溪流往上,我終於明白楊修夷所說的地勢複雜了,不僅如此,更頭疼的是每條路口皆有大隊人馬走過的痕跡。
我都差點忘了這裏是賊窩聚首之處了,不止宋十八一夥人。
尋了些石頭想擺個乾元星陣,楊修夷卻說不必,他在附近望了圈,很快就找到了獨孤濤留下的一葉暗記。
一路跟去,陣法多不勝數,頭疼之後,我幹脆要楊修夷脫下外衫,和我的外衫一起用綠草汁液繪了兩張鶴舞幻真圖。
三步一陣法,四步一陷阱,我們和熟諗地形的宋十八距離越拉越開。
我不由跟楊修夷感歎,這群盜匪真是比誰都怕死,同時也終於知曉,為何當初宋十八知道我的巫師身份後,竟毫無訝異,反而興趣頗濃。
都說世上巫師剩下不到百來個,我看三分之二都跑這種地方來施法了,也難怪巫師要被世人大罵,不是幫妓.女墮.胎祈福,就是幫強盜布置陣法,這般助紂為虐,名聲好得了才怪。
循著暗記,到風雲寨已是兩天後,我們破了兩日的陣,我精疲力盡的趴在楊修夷肩頭,他其實可以一躍騰空,直上千步石階,卻偏偏要繞著小路,一階一階拾級而上。
昨夜他在一條溪邊沐過浴,頭發幹淨清爽,又香又軟的,我在指尖把玩著,他嫌我會玩壞,摘了把香草給我。
我一邊甩著香草,一邊哼著自己都聽不下去的難聽調子,到半山腰時深深呼吸,感歎一聲:“啊!自從離開了望雲崖,好久沒上到這麽高的地方了,真懷念這種空氣啊!”
他哼哼:“叫你回去你又不肯。”
我伸手環住他的脖子,這種視野下,他的白嫩肌膚更顯白璧無瑕,我癡癡望著,歎息:“楊修夷,我好喜歡你啊。”
他笑起來:“到底什麽時候喜歡上的?”
我搖頭:“不知道。”
“那你之前問我?”
“我逗你的嘛。”
他頓時皺眉:“逗我?”
我伸長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低低道:“楊修夷,這幾天是我過的最開心的,這是不是就叫浪跡天涯,逍遙如風啊?”
他眸中不滿頓時煙消雲散,笑起來:“嗯。”
笑完一頓,他轉眸看向遠處一座山峰,濃眉輕擰。
我循目望去,也不由一愣。
高空風疾,雲層洶湧翻滾,如大浪前推,一波一波。
卻唯獨那座峰嶺上的大片淡薄紅霞,像是被牢牢釘固,不隨狂風而動。
可其雲內卻又洶湧隱伏,變幻萬端,我們仰首望了許久都不見它消散離開。
我愣愣的:“那是什麽?”
“抱緊我。”楊修夷道。
我忙抱緊。
他手腕一轉,長劍蘊出,他執於胸前,結印凝息片時,“錚”的一聲,一道疾勁劍光疾馳而去,於空中落定後,瞬間幻出四麵晶藍屏障,將那座峰嶺包隴其中。
我不安的抱著他的脖子,一股懼意無端而起。
楊修夷黑眸一凝,那四麵屏障緊縮,峰嶺之上刹那狂風忽起,氣流急旋。
那片紅霞被驚擾,與藍光交織,難分虛實,卻有股強勁的氣浪逐漸向外推出。
片刻後,如鐵錘敲破凍湖之鏡般的清脆聲音響起,那團紅光撐破了楊修夷的晶藍屏障,碎煙如漫天飛花,在急雨狂風中四處迸濺,煞為壯觀。
我看得有些呆:“那是什麽……”
楊修夷神情凝重,沉聲道:“從未見過,剛才小試了一下,它戾氣極重,絲毫不輸我在九龍淵上所見的黑霧。”
我徹底傻眼:“能跟九龍淵相比?”
他點了下頭,頓了頓,道:“但這沒有九龍淵來的久。”
“久?”
“不超過三十年。”
我莫名生出許多怯意,將他抱的更緊些:“還是走吧,給師公他們寫封信,我們先不要管。”
他忽的一頓:“初九,你怎麽了?”
我不解:“我怎麽怎麽了?”
他微微側頭:“你怎麽抖得這麽厲害?”
被他一提我才驚覺,不止我的手腳,我的身子也在戰戰發抖。
他轉身將我放下,我仍抖個不停,他的長指把住我的脈搏,濃眉緊皺,擔憂道:“怎跳得這麽厲害,你生病了?哪裏不舒服?”
我比他還困惑:“真的沒有。”
人中忽而滾燙,我低下頭,一滴血從鼻下滑落,順著下巴滴在衣上。
我忙抬手要擦,一陣劇痛忽而從胸腹傳來,五髒六腑像被人伸入兩隻手,正在使勁的揉捏它們,如似在案上用力的擠捏肉丸一般。
我縮成一團,一下子被被痛出眼淚,抬頭不解的看著楊修夷。
他也大慌,一邊擁著我坐下,一邊手忙腳亂的給我擦鼻血:“初九?”
“肚子好痛!”我抓緊他。
又一陣劇痛湧來,尖銳無比,我哭著喊出聲音,嘴巴一張,大口大口的鮮血從我口中溢出。
“是這裏嗎?”他麵色蒼白,輕柔的按著我的小腹一處,源源不斷的真氣從他身上湧來,“還是這?”
我抱住肚子,渾身抽搐,痛得不能自己,腦子裏麵一片嗡嗡亂響,似有人在哭,似有人在笑,光影繚亂交織,讓我的腦袋也跟著一陣一陣劇痛。
“初九!”楊修夷啞聲喚道。
他垂下頭,將我深埋在他懷裏,我抽泣的抬頭看著他,他眼眶通紅,不掩痛惜,從未見過他這麽恐懼和無措過。
我纏.緊他的手指:“我沒事的,別擔心……”
“還疼麽?”
我輕點頭,閉上眼睛靠著他,眼淚和半張臉的鮮血混成一處,全沾在了他的身上。
不知過去多久,疼痛終於散去,我癱軟在他懷裏,一動不動,連流淚的氣力都已散盡。
“初九……”他不安的輕輕推我。
我睜開眸子,眼神有些茫然:“我是不會是把你嚇壞了。”
他長長舒了口氣,將我緊攬在懷,喑啞道:“是不是我方才的隨意之舉害得你?”
我搖頭:“不是。”
大掌撫著我的臉,他擦掉我的血:“我們先回去好不好?”
“我以前這樣痛過的,”我道,“會沒事的。”
“痛過?”他一怔,“什麽時候?”
“鴻儒石台,”手指恢複了些力氣,我微撐起身子,“楊修夷,我好渴。”
他忙伸手摘來一片掌大的幹淨青葉,凝集空中水汽於葉上,匯成一汩,小心喂入我唇中。
清涼感覺沁潤心田,我擠出一笑,想讓他放心,他卻不領好意,目光別向另一處,皺眉道:“知不知道笑不露齒,你的嘴巴都是血,猙獰死了。”
我頓時不悅,微抬起手,有氣無力的打了下他:“我是月牙兒,是個大美人,當心以後我不要你了。”
他輕歎,終於舒心笑起:“還知道貧嘴,看來真的沒事了。”
我哼了聲,沒力氣再說話,靠在他懷裏,靜靜望著他的俊朗眉目。
過了一個時辰,我沒有再痛,力氣也恢複了,我道:“我們繼續趕路吧。”
他抬眸看了圈:“你先在此休息吧,我去山上看看獨孤濤如何了,我一個時辰內就回來,好麽。”
我當然不肯:“我要一起去。”
“不可以。”他認真的看著我,“你現在氣血很弱,你……”
我抬手將小斜包扯下,所剩不多的巫器登時朝山下滾去,他一愣。
我看著他,不說話。
他看著我,眼眸無奈。
“我保護不了我自己了。”我倏爾一笑。
他歎了聲,起身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