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出事
夜幕深濃,辭城長街依舊燈火通明,我們的馬車繞開偏遠長街,直奔城外。
夏月樓放下車簾,起床太匆忙,她沒有梳發,一根長簪將滿頭青絲穩穩固住,臉色略有些慘白。
花戲雪坐在她旁邊,手裏捏著塊玉佩,出神的望著。
楊修夷遞來一塊桂花糕,我搖頭,他湊到我唇下:“一日沒吃東西了,吃了。”
我張開嘴巴,不安的咬了口。
方才那丫鬟來說衛真出事了,我們趕去前庭隻來得及看到一個姑娘咽氣。
她渾身浴血,遍體鱗傷,左肩那一片最嚴重,整條臂膀血肉模糊。豐叔說她是禾柒門新招的丫鬟,一個暗人剛從禾柒門帶回來的,禾柒門又出事了。
馬車出了城門,兩個暗人騎馬在前照路,上次回來因楊修夷睡著了,我故意讓車夫放慢速度,用了兩個多時辰。這次趕去,馬車狂奔,不過半個時辰,便遠遠看到了禾柒門。
大門燈火通明,楊修夷跳下馬車,回身扶我,常可迎上來:“少爺!”
三十多具屍體遮著白布,在門前躺成數排,我微掀開一具屍體的白布,是個中年男子,麵部尚好,脖子以下著實慘不忍睹。
夏月樓驚叫道:“初九!”
我忙跑過去,是丸子,左腦被劈開,半張臉染滿了腦漿和鮮血。
我看向站在身邊的暗人:“衛真呢,衛真在哪?”
他搖頭:“沒發現他。”
“怎麽這麽多傷口。”花戲雪的聲音傳來。
我回過頭去,他正將一塊白布扯開扔在一邊。
死者是個中年婦人,腹上滿是銀色碎片,沒有右臂,斷裂處的傷口破碎模糊,左手手腕也沒了,這裏的傷口整齊平滑。
我在她左側腰際摸了摸,發現了一道傷口,我伸指進去,有半截指頭深。
花戲雪一臉嫌棄的看著我。
楊修夷走來:“怎麽了?”
手指沿著傷口劃著,血肉被“滋滋”的撕開,我說:“很細很長,像是割斷手臂的時候劃到了這。”
夏月樓指著她右肩:“這是什麽傷的?”
楊修夷沉聲道:“徒手撕的。”
夏月樓大驚:“是不是衛哥哥發狂了!”
“不是。”楊修夷撿起她腹上的一塊碎片,“這是凝氣而化的。”
我想了想,起身朝大門跑去,楊修夷拉住我:“慢點,腰還沒好。”
門內鮮血漆地,腳印淩亂,沒留下什麽兵刃,我一路朝裏麵走去,偶爾能發現不少細碎銀片。
越看越覺得心驚,我回頭看著楊修夷:“為什麽,不是說要衛真四十一歲麽?”
他墨眉輕鎖著,沒有說話。
我忽的想起岩花村外那長生門裏五個男人的對話,我看向跟在我們身後的一個暗人:“財物都在麽?”
“全在,幾間貴重藏品的房門連鎖都沒有。”
“沒鎖?”
花戲雪涼涼道:“他錢多,家裏的房子都不鎖,除了那天鎖我的。”
我和楊修夷頓時朝他看去。
他眉頭微皺:“怎麽了?”
楊修夷輕咳一聲,道:“為何不鎖?”頓了頓,自己了悟,“嗯,家裏發生這麽大變故,財物早該如浮雲了。”
我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他斜瞪我一眼,朝前走去。
身後的那個暗人忙道:“少爺說得對!”跟了上去。
夏月樓眼眶紅了,拉著我:“初九,衛哥哥會不會也出事了。”
我想說點什麽安慰的,卻不知道能說什麽,低低道:“走吧。”
暗人們一間一間的找過去,什麽都沒有,衛真的臥房被褥沒疊,案上還放著幾本賬冊,一旁的鎮紙下壓著疊生宣。
楊修夷站在案前,我走過去,他遞給我幾張紙,淩亂的寫著月樓,夏,田,宣城等字樣。
這習慣我也有,我背巫書時會以淩亂書寫來強記,有時寫著寫著,就會寫下一堆想吃的,被師尊逮到會挨罰。
我雙眉微皺,轉身遞給夏月樓,然後朝門外走去,在石階上坐下,楊修夷跟在我身旁。
一個暗人疾步走來:“少爺,官府的人來了。”
楊修夷對我道:“我很快回來。”
我點頭,抬眸看著他們離開。
“初九。”
我回過頭去,夏月樓失魂的走來,聲音微帶著哭腔。
“月樓。”我叫道。
她在我旁邊坐下,難過的看著手裏皺巴巴的紙,文字整齊幹淨,是封未寫完的信。
“你說衛哥哥現在會是什麽心境?”
她看向身前寬闊空地,月色剛撥開烏雲,灑了幾許銀白下來,她低低道:“我母親是個傻瓜,她見我父親不愛他了,便在夏家生意上投入更多心血,並將它們全數送給父親,妄圖拉回他的心。為此她無暇顧我,將我完全交與奶娘,我與奶娘的感情比母親更為深厚。從蔡鳳瑜手裏逃出來時,我一直害怕她們會對奶娘下手,我甚至在想,如若奶娘出事了,我會把蔡鳳瑜碎屍萬段,嗜血啃骨,我甚至還想要毀天滅地,若我有那個本事,我要將整個世界都拖到地府裏去。”
我心下一顫,道:“蒼生無過,何必呢?”
“你呢,若你師父和楊修夷出事了,你會如何?”
我睜大眼睛:“你胡說什麽?”
我一直都覺得自己短命,且易惹百妖,我這樣的人注定活不長久,可我從未想過他們會先我一步離開……
若真有那一日,那於我絕對是天塌地陷。
“我隻是害怕。”她哭道,“你說衛哥哥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啊?”她擦掉眼淚,“先是父母被殺,他因悲癡傻發狂,如今外邊那些無辜弱者又因他而慘遭橫禍,他此時心中會是何感?”
“月樓……”
“姑娘!”
我抬起頭,一個女暗人跑來:“姑娘,少爺要我先送你們回去。”
我問:“楊修夷呢?”
“少爺隨人去官府了。”
我一愣:“他被抓了?出什麽事了?”
“姑娘不必擔心,那刺史是少爺的好友。”
我鬆了口氣,看向夏月樓,“我們在這也幫不上什麽,就先回去吧。”
她搖頭,對女暗人道:“你先帶初九回去吧。”
我道:“你不走嗎?”
“回去會難以心安,我想在這裏等衛哥哥。”
我想了想,爬起來:“也好。”
回到屋裏翻了件衛真的外衫出來想給夏月樓披著,想到花戲雪,我多拿了一件。
出來時就迎頭撞上了他,我把衣衫塞他懷裏:“你也不想回去吧,這……”
他直接扔地上,遞來一塊布子:“你看看。”
我接過布子,一觸手就覺得不太對,這是歲山河,不算特別貴的布料,一般拿他做衣服的人都是家境尋常的修仙術師,或者巫師,最近一次見到它還是在亡魂殿,那個牛鼻子老道穿的巫袍。
“在哪發現的?”
“你跟我來。”
夏月樓起身:“初九,是什麽?”
“你別管。”
我將衣服給她,匆匆走下台階,忽的一頓,舉起了布子。
月光落下來,沒了屋簷的遮擋,布料上的幾個圖紋登時明朗了。
花戲雪站在我身後,看了半響:“看不懂。”
我垂下手,皺眉道:“在哪見過的。”苦思一會兒,我低低叫道:“是地宮!”
“地宮?”
應該是種祭祀圖紋,穿在身上必定意義不凡,而衛家和那地宮又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那會不會是地宮……
我一瞬想到了臘月嶺的無字碑,離這兒不算遠,就在禾柒門東邊。
我抬頭看向女暗人:“快走!”走沒幾步,回頭看向花戲雪,“來啊!”
“去哪?”
“找衛真啊!”萬一無字碑那邊要有什麽情況,好歹身邊還跟著隻能打能跑的狐妖。
不過這感覺著實有些奇怪,平日都是妖怪欺負我,今天居然要一隻妖怪來保護我。
“初九,你知道衛哥哥在哪?”夏月樓忙道。
“嗯,你別來。”
“會不會有危險,你要不要先等楊公子……”
“就姓楊的會?”花戲雪忽的上前一步拉住我朝前帶去,“走!”
門前多了許多官兵,幾個領頭的正商量著如何將屍體運回去。
那女暗人不同意我去臘月嶺,一定要讓我先回城裏,我悄悄問花戲雪:“會不會騎馬?”
他看著那些屍體:“又不難。”
於是我們就搶了匹馬。
拉到上山的矮坡,我和花戲雪一後一前爬上馬背,馬兒怎麽都不肯走,花戲雪狂拍它的腦袋:“走!你走不走!”
所有人遠遠望著我們,我想了想:“好像是打馬屁股。”
“我為什麽要拍馬屁?快走!不走老子宰了你!”
我雙腳夾了下馬腹:“籲——”
女暗人看不下去了,叫道:“姑娘,勒馬的時候才喊‘籲’的。”
“那要它走應該喊什麽?”我問。
她麵癱:“駕。”
我和花戲雪登時望著對方:“對啊!”“怎麽忘了。”
他又拍腦袋:“駕!”
我穿過他的胳膊,撿來前麵的馬鞭,猛的抽在馬臀上:“駕!”
馬兒一叫,頓時衝了出去,我忙穩住身形,花戲雪卻一頭栽下了馬頭。
身後一群暗人大叫:“姑娘!”
馬兒很快被拉住,我灰頭土臉的爬了下來,花戲雪被摔得頭破血流,我們齊齊看向那個女暗人。
她頓了頓,硬著頭皮牽來馬車:“上來吧。”
在車上把花戲雪的額頭簡單止血和包紮,發現他一直盯著我,我皺眉:“看夠了沒。”
他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眉骨,看向窗外,道:“那天你被抓走,我找了你好久。”
“哪天?”
“夜市的時候。”
“還提呢。”我撇嘴,“我差點都死了。”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我綁了個人,他說那個誰帶你出城了,我又追到他家,結果聽說他們沒回來,我就去城外找,找了兩天找到了兩具屍體。”
我一頓,恍然:“那兩具屍體是你扔在街上的?”
他不置可否,問道:“楊修夷幹的嗎?”
“嗯。”
“一刀宰了不行嗎?”他皺眉,“那個斷腳的傷口爬滿了蛆蟲,那個腦袋裂掉的更惡心,一大堆蒼蠅圍著,老子特意跑回城裏弄了個大麻袋。”
我隨口道:“殺那兩個人對他來說根本不需要拔劍。”
過去好久,他點了點頭:“哦。”
馬車一路往上,到了那天我和楊修夷小憩過的露天茶棚,我讓馬車停下,讓花戲雪一起下車,徒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