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閑談
後院不算大,共有九個房室。
我的房間在正屋,左右兩間耳房,一間是湘竹的,現在歸了衛真,另一間住著薑嬸。
左廂房依次是楊修夷,豐叔,雜房。
右廂房第一間是春曼,她隔壁原是飯廳和廚房,自我來後便叫人把它們打通,這樣吃飯方便許多。
現在多了一個夏月樓,似乎隻能和我擠了,好在我喜歡在床上來回打滾,所以下山時特意找了張超大的大床,足夠兩個人一起睡。
我另鋪了一條被子,將夏月樓不多的行囊都整理好,她一直坐在軟榻上發呆,偶爾撞上我的視線,便衝我彎唇一笑。
衛真也在我房裏,呼哧呼哧的吹著已經被他玩壞的風車。
等我忙完後,發現他倆都不見了,在院子裏找到他們,一起蹲在地上玩石頭剪子布,誰輸了彈誰腦門。
楊修夷從外麵回來,見到院子裏多了個隻會傻笑的美人,對我道:“你可以開個癡兒傻女幫了,幫主。”
我回嘴:“那你要不要建個壞脾氣門呢,門主?”
他冷笑:“好啊,隻要你這個副門主同意,我可以馬上建。”
衛真耳朵極靈,忙跑過來:“見什麽見什麽?爹爹娘親你們要去見誰?帶真兒去。”
楊修夷微抬下巴:“陪那女人玩去,別煩我們。”
“那爹爹到時候記得帶我一起哦!”
楊修夷不耐煩:“再不去我踹你。”
衛真乖巧點頭,走沒幾步又回頭:“這個妹妹我好喜歡,你們再給我生個弟弟好不好?”
我:“……”
楊修夷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我微微不悅:“生你個頭。”
“娘親不能生了嗎?”
一句話直接戳中我心中痛處,我懨懨的看向楊修夷:“我回房了,你幫我看著他們吧。”
說完也不等衛真應聲,轉身進屋。
我的房間擺設十分簡單,甚至有些清冷,一張案幾,一張圓桌,三張月牙凳,正麵有張軟榻,上麵丟著兩個軟枕,然後就是沉重的烏木衣櫃和我的巨床,床上沒有幔帳,隻掛著雙生蝶和草蚱蜢。
我捏著一根竹簪挑著燭芯,燈火如豆,我將它擺的左右搖曳,搖搖欲墜,晃的眼睛如彌了暗黃色的雲霧。
衛真的話不時響在我的耳邊,很是心煩。
我一直以為我是想通了的,不能生小孩於我而言並非壞事,倘若我這古怪的身體傳給了下一代,不管男女,他一定會很恨我。
當初師父端來絕經湯藥時曾說,這個藥帶著咒文,我一旦喝下去此生將再無生育的可能,我要想好。
我想也未想,一飲而盡,因為我別無選擇。
我放下簪子,趴在桌上。
這悠悠浮生,縱然眾相萬麵,但隻要是人,便皆有一種共通的心理,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
蠟油蜿蜒滴下,滋滋作響,這時一串音律響起,清婉靈動,透過紗窗飄灑進來,並非笛音,也非簫音,曲音悠揚輕快,如鶯歌燕啼,調子聽著耳熟,曲名到了喉間卻喊不出來。
我拉開房門,尋著音律爬上屋頂,楊修夷半坐著,背靠飛簷翹角,一腿伸著,一腿弓起,頭頂萬裏星空,手裏捏著片綠葉,正湊在唇下。
夜晚的風將他烏黑長發吹得亂舞,映襯得他一張白臉如玉般光潔。
他放下手裏的葉片,轉眸看著我,身後是燈火煌煌的宣城夜景,一片光輝熠熠。
“你怎麽一個人跑到這兒了。”我在他旁邊坐下。
“等你吃飯。”
說完他垂眸望了眼,一個托盤自院中石桌上飛來,上麵有兩碗飯和幾盤小菜。
他將托盤放在瓦梁上,我捧起一碗,問道:“怎麽不在飯廳用?”
“他們太吵了。”
“衛真和夏月樓嗎?”
“嗯。”
他端起碗,往嘴裏送了一口飯,吃的極為優雅,跟師公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師父常說吃飯要注意三點:一是嘴裏有飯時不要講話,二是吃東西不要發出聲音,三是吃飯不要太凶。隻要時刻銘記這三點,在外麵就不會被人討厭。
前麵兩點我做得到,但是第三點著實太難,被餓慘了的時候,我根本就是饕餮出籠。
“給我夾菜。”楊修夷把他的碗遞到我麵前。
我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腦子撞樹上了?”
“快點。”
我夾起一片臘肉放到他碗裏。
他沒動,看著我道:“以後不準給別人夾菜。”
我皺眉:“你這尊師叔管的也太寬了。”
他哼了聲,吃了臘肉後,又把碗遞來:“還要。”
我忍不住了:“你跟衛真呆一起,呆傻了是不是?”
“快點。”
我沒好氣的夾了一個大肉丸給他。
他沒動,看著我,低聲道:“初九。”
“幹什麽?”
“以後我們不作對了好不好?”
我頓時警惕起來。
上一次聽到這話已是兩年前了,那時豐叔自稱得了絕症,命不久矣,不想再和我們作對,並有意無意的透露給我,寒霜小道上有棵千年靈樹,下麵埋著能救他的靈芝。結果第二天我傻乎乎的去了,沒想是個陷阱,我掉了進去,結果被楊修夷關了整整一晚。
我憤憤的把這件事情重提一遍,他臉色極為難看,冷聲道:“那次是你和你師父先把豐叔關在後山山洞裏,關了他兩天兩夜,你可還記得?”
我苦苦想了半天:“有嗎。”
“哼,你們把他一個人留在了那邊,我可在你旁邊守了一個晚上。”
我一頓,狐疑的看著他:“真的?你守了一晚上?”
我怎麽那麽不信。
“你師父那老家夥每日淨知道胡鬧,都把你教成什麽樣了。”楊修夷皺眉說道。
“什麽樣?”我頓時不悅了,“你以為我和我師父就看你順眼了?”
照這樣下去,我們又要大吵一架,他這時停了下來,沉聲道:“說了,以後不作對了。”
“你這是在拉攏我吧,”我說道,“別打這樣的主意,雖然我師父成日欺壓我,但我還是站在我師父這兒的。”
他眉心一擰:“我沒讓你和他作對。”
我扒拉了一口飯,轉眸看他,發現他真的好好看,過去的五六年裏我怎麽就沒有這種覺悟,現在忽然覺得不夠看了。
咽下去後,我說道:“罷了罷了,其實我也不想和你作對了,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剩下不到兩個月,以後能不能再見都是個問題呢。”我夾了片青菜給他,“離開望雲崖後,這幾個月跟你相處下來,發現你也沒以前那麽討厭。”
他靜靜的看著我,好半會兒後才哼道:“那是因為你師父沒在你耳邊嘀咕我壞話了。”
怎麽又扯到師父了。
我輕歎了一氣,望向夜幕中的遠山,忽然挺想那老家夥的,明天要給他寫封信,讓他抽個時間來看我。
“等我一下!”衛真的聲音忽的響起。
我們垂下頭,夏月樓從廚屋跑出,衛真就追在她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嬉笑打鬧,笑得真的像兩個孩子似的。
玩著玩著,他們停了下來,傻笑著對視,好半天後衛真拍手笑道:“我贏了!你先眨眼睛了!”
夏月樓仍是傻笑,衛真說:“罰你做小狗,繞這裏爬兩圈!”
夏月樓頓時可憐兮兮的撅起嘴巴:“衛哥哥……”
衛真看著她,皺起了眉,想了半日,歎氣道:“那我替你罰吧。”說完趴在地上,邊爬邊學狗叫。
夏月樓愣愣的站在旁邊看著他,衛真拍拍自己的背:“妹妹你上來,哥哥給你當馬騎。”
“他為什麽逮誰都叫娘,偏偏夏月樓他要認作妹妹?”我問道。
楊修夷挑眉:“你覺得我能理解他的心智?”
我鬱悶的夾起一塊肉塞進嘴巴裏。
看著他們玩了會兒,楊修夷道:“初九,這段時間你要小心一些。”
“嗯?”
他看向衛真和夏月樓:“這兩人都有躲在暗處的仇家,難保不會尋到這兒來。”
我不假思索:“有你在我怕什麽?”
他微微停頓,隨後笑了,垂下頭吃飯,但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在那越笑越開心。
我第一次跟看個傻子一樣看他。
他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揉揉鼻子,輕咳了聲,轉瞬又沉下了臉,開始一本正經的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