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細雨輕煙
這兩天,楊修夷都沒理我,我也很識相的不去惹他。
……好叭,實際上是不敢惹。
不過當陳素顏離開的消息忽然傳來時,我拉上他便匆匆趕往南城。
我們到時,她已經走了。
細雨如織,花木搖曳,葉片上的水珠兒紛紛跌落在地,路邊有許多淺淺的積水,浸潤了來往馬車的轍印。
我站在破敗的長亭外,抬眼望著遠處平原上的重重屋舍,氤氳於細密的水簾中,似蒙上了一層淡白的霧。
東風疾勁,雨花飛濺,路旁蔥茂的萬千青樹被浸染景中,將我心裏的離愁別緒又濃墨了幾筆。
古道上不時有馬車經過,激起一串水花,將雨幕下淡雅的景致攪拌零亂,待聲音越去越遠時,天地又歸為一片寧靜,唯獨淅瀝雨聲和沉吟的風聲。
楊修夷青衣寬袍,廣袖翻飛,撐一柄竹骨青傘站在我身旁。
風漸漸大了,幾滴雨水打到我的臉上,涼絲絲的,十分舒愜,楊修夷輕聲道:“回去吧。”
我伸出手,雨水在我手心裏積了小小一潭,我說道:“她一定很早就在準備離開了,卻等走了才派人告訴我,她知道我會留她的。”
楊修夷沒說話,我抬起頭,望著混沌的天幕,層雲疊嶂,一絲雲彩都無。
“楊修夷,”我說道,“你說陳素顏和穆向才在地下廊道時,會說些什麽呢?”
這應該是他們相認後,唯一一次的獨處了。
他搖頭:“我不知道。”
“既然可以死能同穴,為何不能生共同衾?”
“不知道。”
我回頭看他:“你覺得她以後會怎麽樣,不許說不知道。”
他垂眸望我,眼神淡然如閑茶清水,忽而微微一笑:“也許她會去開家臨水而築的茶館。”
“那穆向才會去找她嗎?”
他無奈:“我怎會知道。”
“如果找的話,那找得到嗎?”
他略略沉思:“縱隔萬水千山,隻要兩心相牽,應是不難……”
我咧嘴一笑:“那我不幫他,我要讓他自己找。”
“嗯。”
我解下發繩,係了一個花堪結,轉向楊修夷:“祭司祈願時用的天女花咒,你會嗎?”
他點點頭,我把花堪結拋向空中,他和我一同仰頭凝視,待花堪結升至最高空時,驟而迸裂綻放,化為一朵煙花開在了天際,將天空映的絢麗明亮,但即刻稍縱即逝,餘暉落盡,在煙雨中消散。
我低低道:“但願她此生幸福無憂,不管她良人為誰,我都希望她一世安寧,再無前世的不幸。”
頓了頓,我又道:“當然,如果她一個人過的自在逍遙,衣食無憂,其實也未必需要什麽良人,她自己也可以是自己的良人。”
楊修夷點點頭,沒有說話。
暮色寂寂,重重炊煙被長風吹散,在空中飄逸盤旋,遠處的山嵐頗急,翻滾著巨大的潮氣蕩過天邊。
我們轉身離開,楊修夷扶我上馬,他翻身坐在我身後,雖共乘一騎,但保持了一定距離。
楊修夷拉起馬韁,輕踢馬腹,駿馬掉頭,踏著一地的泥濘雨水往城門走去。
他忽然道:“祈願這種東西是騙有錢的傻子的,哪有用。”
我點點頭:“我知道。”
“那你還把自己弄得披頭散發,沒個樣子。”
我一愣,這才發現迎麵的風把我的頭發吹得亂舞,發梢擦過他的臉,一定又痛又癢。
不等我伸手,他的手指將我的頭發略略理齊,撥到了我的左胸前:“我要你戴著玉簪,你怎不帶?”
我誠實的說:“忘了。”
“以後不要忘了。”
“嗯。”我應了聲,看著前麵的雨霧,說道,“雖然知道是假的,可是許願出來,會覺得很舒服。”
他沒說話,又理了理我的頭發。
馬兒這時晃著腦袋打了個響鼻,我一笑,抬手去捋馬兒的鬢發:“你這匹馬是哪來的呢。”
“搶來的。”
“啊?”
“騙你的,我不告訴你。”
“……”
我又摸了摸馬兒,道:“瀟雨灑江天,一番洗清池,雨中騎馬好瀟灑啊!”
他終於也輕笑了聲,哼道:“你有駿馬美男相陪,豈能不瀟灑。”
我哈哈大笑:“你是覺得自己吃虧了嗎,有我這個孫師侄陪你,你年紀輕輕就可以坐享天倫了,多幸福。而且,哪有這麽不要臉的,自己誇自己美男?”
“不是誇,是陳述。”
“呸呸呸!”我笑道。
馬蹄清脆踏地,迎麵細雨綿綿,進了城門後,雨水敲打在屋簷窗棱上,滴答作響,沿街的建築都似蒙上了薄薄的淡煙。
在一個人影寂寥的分叉路口時,楊修夷說道:“鐲雀今晚就要喝下醉夢南柯了,你要不要去見她最後一麵?”
我想了想,搖頭:“不了。”
“嗯。”
他輕扯韁繩,選擇了朱荷路。
因時近夜色,又下著春雨,街上行人甚少,稀稀落落的路人撐著斑斑駁駁的竹傘穿行在清清冷冷的主道之上。
沿路滿是被風雨打落的花瓣,我第一次發現宣城居然可以這般安靜,明明是春日,竟有了秋意的蕭瑟。
楊修夷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信馬由韁,帶著我一條街一條巷的漫步過去,穿過古老的城區,走過新興的樓宇,繞過清澈的柳清湖畔,走上古老的柳湖石橋。
遠處有許多明晃的燈火,如細碎的金色圓暈,琉璃璀璨,金紅交織,晃的我滿眼朦朧。
路過一家大門敞開的樂坊時,窈窕嬌俏的樂師舉著玉簫朗聲念著樂理知識,一群小孩咿呀重複。
不出多久,一曲委婉的清音傳了出來,簡單平緩的調子,淡若輕風。
再往前走,飄來了濃烈的酒香,瓷碗碰撞聲和吆喝聲嘈雜亂響。
我抬起頭望著星子寥落的夜空,月色棲白,烏雲如紗。
我很輕很輕的說道:“浮世清歡,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