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夢百年
雲白天藍，幾隻鴻雁飛過，或一列排開，或幾行成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我趴在屋頂上寫信，不時停下頭望一望天空。
這幾日腦子裏麵全是鐲雀和穆向才，現在看著這麽好看的晴天，我想的也是如果鐲雀沒有遇上穆向才，肯定也是如天上鴻雁這般逍遙快活。
就做一隻簡單的花妖，徜徉於群花百叢中，采花蜜，擷露水，做好吃香甜的糕點，慢慢修煉，成仙成神，多愜意。
一百年，雖不足以滄海桑田，但人世卻能幾度變遷，等鐲雀再睜開眼時，她心愛的男人變成了白骨一具，而她那時最恨的人應該就是我了。
也許她可能想打我，殺我，用最狠的方法來虐待我，不過很可惜，我那會兒已經死翹翹了。
這對她來說一定很殘忍，但恕我無能為力。
寫到一半有些渴，我頭也不抬的喊道：“湘竹，我渴了，幫我倒杯水放在石桌上。”
話剛說完，一盞清茶瞬間飛至我跟前，速度太快，茶水甚至都未濺出，波紋於盞中輕晃，映了滿盞的雲光天影。
我轉頭望去，楊修夷一身藍衣斜靠在廊下石柱上，雙手抄在胸前，閑閑的看著我。
我望了眼茶盞，想要將它移回院中石桌上，卻怎麽都移不過去，我惱怒的看向楊修夷：“你幹什麽。”
“你不是渴麽？”
我橫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繼續寫信，他身形一晃就坐到了我身旁。
我忙心虛的將信蓋住，回頭看他：“下去。”
他俊容僵在了那，神色陰沉難看。
循著他的目光，我發現我沒蓋住的信上剛好有這麽兩列字：“……尊師叔年少輕狂，血氣方剛，但太過縱.欲總是不對，師公應及時將他召回山上，否則等他貪戀女……”
我慌忙將信藏好。
他沉著臉：“這是什麽？”
“什，什麽都沒有。”
他長臂一探，一把就奪走了我的信。
信一共有三封，對師父的語氣比較隨意家常，對師尊的語氣很是敬畏，對師公的語氣兩者結合適中，三封信的共同特點是，都少不了說上某人一頓壞話。
眼看楊修夷臉色越來越難看，我覺得我快要完蛋了，正準備開溜，他怒聲吼道：“田初九！”
我看著院子，囁嚅：“你不用費心踹我下去，我可以自己跳……”
他惡狠狠的瞪著我：“我在你心裏是這種人？”
可能比信上描述的還要惡劣一點。
但我不敢說出來，我咬著唇瓣，沒敢說話。
他怒焰萬丈，一把將信摔在了我身上，轉身就走，我慌忙拉住他：“楊修夷！”
他沒回頭，聲音冰寒，冷如雪山寒霜：“你不用費心趕我了，我現在就走。”
我看著他，說不出是喜是愣：“這就要走了？”
他沒有說話，渾身浴滿怒氣，震得我神思發疼發麻，我從未見他這麽生氣過，一時有些慌亂：“好，但，但你走之前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他陰沉著臉，墨眉擰成一個死結，雙目噴火一般瞪我。
我弱弱道：“等鐲雀一百年後醒來，你……”
他煩躁的打斷我：“不答應！”
“求你了，”我急道，“你這麽一去，我們這輩子都沒機會再說上話了，你就看在師門關係上幫幫我。”
他麵色一凝：“什麽這輩子？”
我小心翼翼的看著他：“楊修夷，我對鐲雀有愧，等她一百年後醒來，我想麻煩你去告訴她，穆向才隻是她的黃粱一夢。世上沒有穆向才，沒有曲婧兒，她之所以有那些念想，都是因為一個叫田初九的巫女給她設了邪陣，她要恨我就恨吧。”
他濃眉一皺，粗暴喝道：“你沒事找事吧？”
我大吼：“我是認真的！”我鬆開他的衣角，難過道，“鐲雀是真心待我好，她到底救過我一命，而且，即便我們幾乎決裂，但在我生死存亡之際，她仍開口為我求情。我這次很過分，雖然這樣的局麵於她而言有許多好處，但我沒有征求過她的意見，我連她跟穆向才道別的機會都沒有給她。而一百年後的話，我真的不想她再被困惑於穆向才的感情裏了，我聽說恨一個人才能更快走出矛盾糾葛，那就恨我好了，反正我也死掉了。”
楊修夷沒有說話。
我繼續道：“你今天一走，我們這輩子可能都沒有機會見麵了，以我們的交情也不可能有書信往來，所以這有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說話，你還是答應了吧，好歹也相處了六年，多少有點同門之誼，是吧。”
他的眸光突然沉定了下來，深深的看著我，眉心的結緩緩鬆開，臉色凝重，比剛才的怒火大盛更讓我膽顫。
我有些怯場了：“要不就算，算了……”
他一動不動的望著我，黑眸像幽潭古井，深不見底，流轉著我看不懂的眸光情緒。
“楊……修夷？”
他忽而長歎了一口氣，說道：“瞧瞧你那師父，把你教成了什麽樣，一方麵說同我不會有交情，不再有往來，一方麵又說看在六年同門的份上，想讓我幫忙，這些皆是於你有利的說辭，你說是麽？”
我一頓，忽然臉頰著火，好像……還真是這樣，似乎很，很……
“不過，你不用有愧，花妖不會怪你。”
“……什麽？”
他轉過頭去，目光似穿過滿城喧囂，穿過市井繁華，落在遠處的高山層巒之上，薄雲急掠而過，仿若能聞到清爽的山嵐霧氣。
他慢聲道：“你這個豬腦，你讓鄭倫對鐲雀下藥，他便聽你的麽？你以為你那幾句三歲小孩都不信的話他會信？他想把你的醉夢南柯給倒了。”
我瞪大眼睛：“啊？”
“不過你放心，被我搶下來了，我把醉夢南柯給了鐲雀，把你的那番話也說給了她聽，我讓她自行定奪。她做好決定了，她三日後就會喝下那醉夢南柯，所以你可以省心了，她是心甘情願的。”
我愣了，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他回望我，雲影長天襯著他的藍衣，像清新出塵的仙人。
清風吹來，將我的三頁書信給吹走，調皮的在空中打了幾個卷，我一慌：“快攔下！”
啪啦一下火花聲，那三封信燃起紅光，頃刻化為塵煙。
我鬆了口氣，回過頭來發現楊修夷仍望著我，不言不語，不見喜怒。
氣氛安靜的過於詭異，我打破沉默：“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不是，不是不愛管這些閑事麽？”
他沒有回答，漂亮的黑眸微微深斂，看的我越發心驚。
良久，他轉開視線，似有些壓抑的說道：“若我真走，回去山上，你一點都不會留我吧。”
“那什麽……”我安慰道，“山上日子是苦了點，但你可以讓師公多給你一些喘氣的……”
他打斷我：“你還要趕我走麽？”
“主要是留在我這裏……”
再度被打斷：“師父不時跟我說你說我壞話，我沒想到這麽嚴重。”
“呃……”
“你真的很討厭我？”
我不假思索的點頭。
他似沒想到我會這麽誠實，表情頓時僵在了那裏。
我想起這些時間他對我的照顧，頓時有些過意不去：“其實吧，好像也不是很……”
又一次被打斷：“那以後，我不欺負你，不打你，不罵你，不對你凶了……”他濃眉微微輕蹙，繼續道，“以後我盡量對你，溫柔點……”
？？？
我張大嘴巴，警戒般後退一步。
他似乎又生氣了：“你這是……”
我顧不上思考了，張嘴大喊：“楊修夷，你在哪裏！萬象妖蟬來了！救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