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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雙生蝶草

  回到二一添作五時,暮色四合,萬家炊煙升起。


  楊修夷問我冷靜了沒。


  我點頭:“哪能不冷靜,陳素顏都沒跳腳,我又何必義憤填膺。”


  他輕歎了聲,沒說話。


  我也輕歎:“我回房了。”


  俯在案上繼續作畫,點線仍不到位。


  慎瀾萬相譜要畫在吸水極強,水墨滲沁的生宣上,這種紙貴得要死,每畫錯一張都跟拿刀子割我一樣疼。


  沒多久湘竹喊我吃飯,她穿著俏皮粉衫,發式梳的精致別巧,身上還有一股好聞的清甜皂香。


  我沒好氣道:“你又沐浴了?”


  她笑得很甜:“是呀,楊公子今天差我去玉煙店買烤鴨,被熏了一身的煙味。”


  我無奈的抬頭望天,這丫頭怎麽就沒發現楊修夷是被她纏煩了,隨口打發她的。


  前天訂文善四坊的筆墨,昨天買姝香館的桂花糕,今天買玉煙店的烤鴨,這些店鋪皆是生意極好,一貨難求,得排上數個時辰的長隊才輪的上。


  他們之間的事本輪不上我置喙,畢竟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可湘竹愛幹淨,洗澡比吃飯還勤快,去了人多的地方後回來第一件事情便是洗澡。


  水倒是沒什麽,井水取於天雨,又通地河,源源不竭,可燒水的木炭柴火那是很貴的。


  遊街走巷的許炭翁賣得便宜,但很少遇上,我不得不去街口的木炭署購置,一擔木柴三十文,一筐炭火八十文,當家方知柴米貴,這些錢可全是我的開銷。


  算了,我也不想說她,省的她又嘀咕半天說我小氣摳門,窮酸吝嗇。


  等我新招的人一到,我馬上就把她趕走。


  晚飯很豐盛,豐叔開了壇花雕酒,聞著香,我要了大碗。


  楊修夷不讓,隻給我喝兩杯,為此我和他又吵了起來。


  這個時候湘竹是最開心的,每次我和楊修夷吵完,她就有機會跟他聊上幾句,通常這種情況下,楊修夷的話都是含沙射影諷刺我的。


  我見怪不怪,反正論起臉皮厚度,我田初九除了師父之外,沒虛過誰,我們師徒出門連臉都不帶。


  比起我們四個,最神經質的人其實是豐叔。


  從在山上開始就是這樣,他一直老神在在,表情無波,靜靜坐在旁邊扒飯,卻會因為楊修夷的話而突然爆出大笑,笑聲洪亮如鍾鳴,嚇得我筷子能掉好幾次。


  吃完飯,我坐在院子裏發呆。


  院中有棵好看的桂樹,現在是初春,聞不到芳香,等到了金秋時節它香氣馥鬱時,我應該已經挪窩了。


  “在想什麽。”楊修夷在我身邊的石凳坐下,手裏把玩著幾根草葉。


  我看了他一眼,深沉道:“思考人生。”


  他低笑了聲,沒有說話,過了許久,他突然問:“如果你等的那個鬼東西沒有來找你,你接下去作何打算?”


  我想也不想:“那我就去漠北,師父是在那裏撿到我的,不過你放心,你不用跟著去。”


  “這就是你思考的人生?人生是用來瀟灑過活的,不是用來找過去的。”


  “瀟灑過活,摒棄昨天?”我輕聲道,“所以穆向才可以把曲婧兒給忘了?”


  “初九。”


  “啊?”我轉過頭去看著他,很不適應他忽然變得這麽溫柔。


  他低著頭擺弄那幾根草葉,纖長的睫毛留下兩道小影。


  “如果你是曲婧兒,你臨死前是希望穆向才念你一輩子,每日肝腸寸斷,為你終身不娶,還是希望他過的幸福快樂?”


  我不知作何回答。


  他繼續道:“如果我是她,雖然心中不舍,卻也不得不願,誰狠得下心讓自己愛的人受罪?”


  晚風輕柔的吹來,將他的發梢微微帶起,我怔怔的看著他,心下百感交集:“可是對曲婧兒來說,一切太不公平了。”


  他攏眉,終於抬頭,湛亮的黑眸朝我望來:“這世上很多事本就非人力所為,苦盡十年寒窗卻名落孫山者不計其數,窮極畢生心血也未達自己所願者更是千千萬萬。壯士百戰,保家衛國橫刀立馬時亦求自己能飛黃騰達名垂千秋,可沙場鏖戰征途萬裏,多少人又是一將功臣下的累累萬骨?”


  他的話讓我想起了絳珠亡魂曲,我道:“你生得這麽多感慨,是因為穆向才的琴音麽?”


  他不置可否。


  我歎了口氣:“天地不仁,造化弄人,那確實非人力所能改之,可人心卻還是自己的,穆向才何以殘忍,才說得出昨日一切不複存在的話呢?”


  他淡淡一笑:“你傻了吧,他說不複存在便不複存在麽,你當真認為他能忘了曲婧兒?多半是哄那隻花妖的。”


  “為什麽要哄她?”


  “如果你是穆向才,在你喪妻痛苦時,有一隻妖精為你自毀半世修為,變為半妖,你會如何待她?”


  我不假思索:“若有妖精為我變為半妖,這人情可就欠大了,我以身相許都還不起。”


  他皺起好看的眉頭,古怪的看著我:“以身相許?”


  我不知道他是想說不可能有妖精為我變為半妖,還是在說我以身相許算個屁,反正是在嘲笑我不自量力就對了。


  我有些羞惱,忙轉移話題:“可穆向才知道鐲雀是半妖嗎?”


  “他怎會不知?他應該早就知道了。”


  “啊?”


  “你別被他的小白臉模樣給騙了,他彈的絳珠亡魂曲戾氣極重,還夾了七殺梵音,說明他身懷玄術,那必定也知道半妖所謂何物。”


  我不解:“既然他知道什麽是半妖,那也該知道鐲雀隻能附在曲婧兒的身體上,今世都不得擺脫,可為什麽他還會說鐲雀長得比曲婧兒漂亮?”


  “一張死人麵皮就想糊弄過去,你跟那花妖蠢成一雙了,你想想,曲婧兒那身體穆向才每晚摟著睡,會認不出來麽?說那些話隻是為了哄花妖心安,望她不要在意,這小白臉對那花妖也的確是嗬護備至了。”


  他的這番話讓我又想起了陳素顏,心裏很不是滋味。


  我抬起頭,夜風瀟瀟,月明星稀,高處的烏雲極快掠過森寒的天幕,初春的夜晚涼意很重,我體質雖好,也覺著有些冷了。


  起身想要回屋,楊修夷將我叫住,一隻草葉編織的雙生蝶放到了我的手裏。


  編法巧妙,樣式精致,輪廓曲線生動,活靈活現,振翅欲飛。


  “還有,”他又說道,“人不應該被捆綁,喜歡誰,想同誰在一起,在不傷害別人的前提下,這都是人的自由,對穆向才來說,曲婧兒已經去世了。”


  我看著雙生蝶,再抬頭望著他的眼睛。


  “別想太多,早點睡吧。”他道。


  我抿唇,輕輕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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