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那人好歹是麵前女子的皇弟,下手自然得悠著點,就如,倘若麵前這女子當真有心讓哲謙死,又豈會將哲謙引來他的偏殿,任他東臨蒼來處置?
“瑤兒是想那公子逸死還是活?”東臨蒼並未立即言話,待得思量一番,才稍稍按捺住心神,朝思涵出聲。
思涵神色微沉,心思婉轉。待得沉默片刻,才陰沉無波的道:“是死是活都可。本宮不願殺他,不過是不願親手沾我東陵皇族的血。”
她顏思涵啊,終歸是不如淑妃哲謙那般絕情,日日都想著要親眷殘殺,斬斷血脈。即便哲謙十惡不赦,罪該萬死,她顏思涵也未仇視到要親自去沾其血,抽其骨,鞭其肉。倘若哲謙當真要死,她自有千百種法子讓他死,但又或許是心頭抵觸忌諱,從而,不願對他親手手刃。
“如此說來,瑤兒是想借在下之手殺了公子逸?”東臨蒼略是無奈的問,說著,話鋒稍稍一轉,繼續道:“如今公子逸可是太上皇跟前的紅人,公子逸若突然死在拜月殿,難保太上皇不會對你我找茬。”
思涵淡道:“公子逸不過是太上皇跟前的紅人,也僅僅是紅人罷了。且太上皇如何會與公子逸親近,不勞本宮多加提醒,東臨公子自也是猜得到。畢竟,如哲謙這種滿身仇恨之人,若用來對付甚至牽製本宮,倒也未嚐不可。隻可惜,大英太上皇倒是打錯了算盤,當初本宮一次又一次的饒恕哲謙,並非是看在所謂的皇族姐弟之情,不過是心存善念,更不願幼帝失望,如今哲謙所犯之罪早已十惡不赦,本宮對他,又豈有留他的必要。大英太上皇啊,終歸是高估了哲謙在本宮心中的位置,雖為東陵皇子,但如哲謙這種東陵皇子,死了也比活著幹淨。”
冗長的一席話,幽遠複雜,綿長厚重。
東臨蒼深眼將思涵凝望,思量半晌,終是歎息一聲,“在下雖未多加接觸過公子逸,但憑今日動手,也知公子逸手段毒辣,早被仇恨侵蝕。在下也不是不想遵從瑤兒之意幫你殺了公子逸,隻是如今,還不是時候。”
這話入耳,思涵麵色分毫不變,全然在意料之中。
“此時的確不是時候,東臨公子想得到,本宮自然也會考慮到。”思涵漫不經心的道了話,說著,話鋒一轉,“哲謙此際如何?”
東臨蒼低道:“被點了穴道,綁了四肢,總算是動彈不得。”
思涵淡然點頭,足下一動,緩步朝不遠處偏殿殿門行去,東臨蒼神色微動,心中疑慮重重,欲言又止,卻終歸不曾道出話來。
待入得偏殿,殿中一股股濃烈的藥味鑽入鼻來。
思涵眉頭稍稍一皺,目光僅是朝殿中長桌上那些瓶瓶罐罐隨意掃了一眼,而後便視線迂回,落定在了那極為狼狽捆綁在地的哲謙。
此際的他,滿身玄紫的錦袍已是破爛重重,墨發淩亂披散,整個人狼狽不堪。卻是眼見思涵進來,他那雙漆黑的眼裏陡然迸出怒意,努力的想要開口,卻因渾身受控發僵,張不開嘴。
思涵緩步往前,徑直站定在他麵前,緩緩蹲下,居高臨下望他。
哲謙頓覺奇恥大辱,神情怒意湧動,瞳中似有旺盛的火苗子隨時都要噴出。
“皇弟莫要忘了,當初在東陵你鬥不過本宮,便是到了這大英,你仍是莫要妄想在本宮麵前生事。你執迷不悟,本宮本可不與你計較,隻不過,如今到了這大英,你仍想要本宮性命,肆意不恭,本宮,自然不可再容你肆意妄為。”僅是片刻,思涵低沉無波的出了聲,說著,嗓音越發一沉,繼續道:“本宮有幾事倒要問你,皇弟若能如實相告,本宮自不為難你,但若你不願,東臨蒼手裏千毒萬毒,總有一種,能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生之中,從不曾對哲謙說過這些惡毒之言,今日突然一說,不知是哲謙瞳色發僵,臉色發僵,便是思涵心底深處,也抑製不住的增了幾許悵惘之色。
隻是幾次三番被哲謙觸及底線,如今,已是不願再忍。
趁著哲謙神情僵硬,思涵微微抬手,點開了他的啞穴。卻不料這一點,哲謙頓時回神,竟開始癲狂張揚的大笑。他笑得極是誇張,笑聲卻是嘶啞不堪,甚至笑著笑著,那雙漆黑的眼,竟是莫名的濕潤了半許。
“自始至終,我都不曾想過要與皇姐為敵。而是皇姐你一步步要將我逼上絕路,要將我逼成東陵罪人。我如今每活一日,身心皆在煎熬,我發了瘋的屈身大英太上皇,發了瘋的努力活著,皇姐可知,我為的是什麽?”
思涵心口一沉,深眼凝他,“為了,殺我。”
這話一出,哲謙怔了一下,卻是片刻,繼續哈哈大笑,“是啊,我的確是為了殺你。我做夢都想殺你,做夢都想殺了贏征。是皇姐與嬴征奪了本該屬於我的一切!皇姐啊,最初之際,我不想與你和贏征爭的,東陵江山,我也是可拱手相讓的,隻可惜,皇姐自始至終,都不曾想過留我母妃性命,留我哲謙性命,留我舅舅性命。如今,一切翻臉,皇姐終還是撕掉了惺惺作態的虛偽麵孔,開始威脅於我,要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嗬,倘若皇姐最初便能如此對我言道,我定不會恨皇姐恨得這般厲害,可偏偏皇姐幾次三番的在我麵前當好人,幾次三番的故意容忍我,接納我,親近我,最後,待我都要相信皇姐的好了,皇姐最終,仍還是會對我下手,要我性命。”
說著,嗓音一挑,話鋒一轉,“隻不過,皇姐以為你讓東臨蒼將我捆著,讓我動彈不得,你便贏了?以為將我挾製在此,你便可高枕無憂了?嗬,皇姐啊皇姐,臣弟滿門心思的要對付你,此番過來,又豈會不留後招?你以為你困得住我?殺得了我?許是等會兒啊,人頭落地的,便是皇姐與東臨蒼了呢。哈,哈哈哈哈……”他癲狂而笑,脫口的嗓音卷滿了鋒刃與譏誚,明明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卻偏偏表露出了一副嗜血傲然的模樣。
思涵滿目深沉的凝他,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又許是不曾見得思涵如他意料中的那般驚慌失措,哲謙稍稍斂住麵上的笑,冷狠殺伐的朝思涵望著,“皇姐就不好奇臣弟方才之言究竟何意?也不好奇臣弟究竟對你留了什麽後招?”
他刻意將思涵朝這方麵引導,他發了瘋的想要將思涵表露出的所有淡漠與從容全數擊垮。奈何這話一出,思涵麵色仍是分毫不變,仍不曾有意回他這話,他兀自候了片刻,終是有些惱了,扯著嗓子沙啞猙獰的再度問:“難道皇姐就不怕死?又或者,皇姐以為臣弟當真毀不了你?毀不了藍燁煜?”
這番話入得耳裏,本是無心與這哲謙多做糾纏,但此時此際,心有浮動,終還是薄唇一啟,淡漠幽遠的道了話,“本宮既是入了大英禁宮,便已是將生死置之度外,心底早已做好了一切準備,能有何懼?倒是哲謙你,如今落得本宮手裏,本宮倒當真不擔心你有後招。大周雄軍幾近十萬,且個個都驍勇善戰,區區你哲謙一人,豈能毀得了藍燁煜?你如今連你性命都護不住,還能有何本是為難本宮與藍燁煜?”
她這話說得極是隨意,語氣也透著幾分漫不經心之意,表麵看似全然不曾將哲謙的話放入耳裏,且還持著一種觀戲的態度朝他譏誚。
哲謙頓時被她這話惹得惱怒,本是起伏的心境越發的搖曳沸騰。
他瞳孔一縮,緊緊的鎖著思涵,陰森森的笑,開口便威脅陰狠的道:“皇姐莫不是太過自信了。臣弟何曾說過要親手毀了你與藍燁煜?隻要最後皇姐死了,藍燁煜敗了,臣弟便是提前死了,也能瞑目呢。嗬,皇姐以為,大周十萬雄兵壓城而來,便可戰無不勝,無堅不摧了?皇姐以為,藍燁煜能輕鬆拿下大楚與東陵,便也能輕鬆拿下大英了?往日之戰役,不過是藍燁煜運氣好,不曾遇上真正的對手罷了,但若這回,大英有墨玄公子出山,當大英軍師,皇姐以為,藍燁煜還能輕鬆勝得這場戰役?”
墨玄?
這二字陡然入得耳裏,倒讓思涵神色微動,心底深處,也稍稍湧出了半許複雜。
墨玄這名兒,她聽著雖為陌生,但也曾經似在藍燁煜口中聽說過。且還記得當初彩燈節上,她拖著大英左相拚死登岸,後得藍燁煜營救。那時啊,藍燁煜策馬帶著她出城,遇得守城之兵盤問時,藍燁煜拿出了穆元帥的令牌,還曾以墨玄妹妹的身份來介紹過她顏思涵。
是以,墨玄此人,她有耳聞,但卻了解淺表,全然不深,卻是正待暗自思量之際,在旁的東臨蒼突然出聲道:“墨玄公子,乃大英上下最是神秘而又敬重之人。他乃前國師的高徒,雖為年少,但卻通曉兵法,精於陣術,記得前幾年曾有海盜倭寇有意泛邊,太上皇本也有意出兵而戰,卻是墨玄公子一人前去海盜倭寇之營,以一人之力,降了海盜倭寇六萬人。如此壯舉,得我大英上下極是震撼與敬重,後來,太上皇本是有意任墨玄公子為我大英國師,卻不料墨玄公子歸隱深山,結廬而生,不願再出山。太上皇知後,極是不舍,曾親自顧墨玄公子之茅屋,卻仍是無法請動墨玄公子。後幾年,太上皇每年在護國寺起祈福,方丈皆會為其占卜,為我大英命途占卜,奈何每番占卜,卦象皆是預示太上皇與大英不穩,而方丈每番給出的解決之由,皆是……成也墨玄,敗也墨玄。如此種種,更讓墨玄公子身份尊崇,國之上下無一不尊。”
冗長的一席話,一點一點的入得耳裏,卻是被思涵全數聽了進去,心底深處,也跟著東臨蒼的話一點一點的翻騰,甚至緊烈。
不曾聽過墨玄聲名,大抵是墨玄太過隱居無聲,再加之當初大英太上皇對大英閉關鎖國,是以有關大英甚至墨玄的所有消息,她皆知曉得不多。
但東臨蒼既然都如此說了,也證明那墨玄的確有通天之能。畢竟,一人深入虎穴去迎擊海盜倭寇數萬人,不僅能安然脫身歸來,更還能以一人之力而降服海盜倭寇數萬人,如此壯舉,以及那墨玄滿身的勇氣,也足矣令人佩服。
隻是,如此傳奇神秘之人,怎又從這哲謙嘴裏鑽出來了?又或者,這廝與墨玄,有所關聯?
思緒至此,瞬時,心口越是一沉,卻是不及對哲謙問話,在旁的東臨蒼已朝哲謙出聲道:“墨玄公子,我等自然敬重。隻不過墨玄公子那等世外高人,似也與逸公子毫無關係吧?逸公子此番突然將墨玄公子說出來,以為就可憑墨玄公子來威脅我們?”
他嗓音也是略微染著幾分隨意,不曾夾雜半許鋒芒。
哲謙則冷笑一聲,扯著嗓子嘶啞道:“我入大英之際,曾救過墨玄性命!如今已到了墨玄還恩之際,你們說,我可否用墨玄來威脅你們?”說著,嗓音越發一挑,狠烈陰沉的道:“我顏哲謙這條命,早就該亡了,自然也死不足惜,但無論我何時身亡,我都不會讓你們過得安生!”
話剛到這兒,他那深黑陰毒的目光再度徑直的迎上了思涵的眼,咧嘴而笑,“這兩臣弟一直不曾來皇姐這裏找茬,皇姐當真以為臣弟怕了皇姐?嗬,若不是聯係到了墨玄,得墨玄還恩之意,臣弟又豈會底氣十足的來?如今有墨玄在啊,即便皇姐此際要了臣弟性命,但皇姐你也是跑不掉的,墨玄會讓太上皇殺了你,殺了東臨蒼,甚至助大英太上皇滅了大周,毀了藍燁煜。嗬,嗬嗬嗬嗬,臣弟雖是見不到皇姐與藍燁煜一命嗚呼之際,但無妨的,臣弟在陰曹地府等你們便是,等著你們滿身是血的來,而後,再在陰曹地府裏,找你們重新算賬。”
森冷沙啞的嗓音,不曾掩飾的透著濃烈的陰毒之意。
如今的哲謙,心頭豈有半點的善念,早已是冷血陰森的魔頭了。
思涵眼角越發一挑,心底雖是起伏濃烈,但卻並未在麵上表露半許緊迫之感。她也不曾立即言話,僅是兀自沉默,收斂心情,待得半晌之後,她才全數將心頭所有的起伏平下,目光幽遠沉寂的朝哲謙鎖著,低沉道:“滅了本宮,毀了藍燁煜,從而讓大英獨大,再趁勝追擊的滅我東陵。哲謙,本宮再問你一遍,你心頭的仇恨,已是大過我東陵的百年基業了嗎?”
哲謙咧嘴狂笑,“東陵是你和贏征的,百年基業也是你們的,我哲謙什麽都沒有,什麽都被你們毀了,我連我母妃都保不住,連我與我舅舅的性命都保不住,連仇都報不得,嗬,如今,皇姐還來與我談東陵,談東陵的百年基業?自打父皇在世,看重的曆來是太子,豈有我哲謙地位,便是父皇與太子去了,東陵上下,也無我哲謙與母妃容身之處,既是東陵待我如此,皇姐待我如此,我又何必對東陵客氣,對皇姐客氣?東陵的興衰,與我何幹,天下興亡,與我何幹,我要的,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為我那慘死的母妃,報仇罷了。”
思涵滿目深沉,重重的,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
哲謙則不打算善罷甘休,繼續沙啞著嗓子癲狂怒罵,“皇姐啊,你就等著死吧,墨玄出手,你與東臨蒼跑不掉的,藍燁煜也跑不掉的。你若要殺臣弟,盡管動手便是,臣弟會在陰曹地府裏等你們的,哈,哈哈哈哈……”
他似如瘋了一般,這話落下,便大肆癲狂的開始狂笑,且狂笑不止,隻是那雙漆黑的眼,竟莫名的再度濕潤,隨即不久,眼角竟逐漸帶淚,緩緩的滑落。
東臨蒼深眼將他掃了一眼,目光落定在了思涵身上,“墨玄此人不可小覷,若墨玄當真與大周敵對,藍燁煜那小子定危機四伏,不容易取勝。”
是嗎?
區區一個墨玄罷了,縱是有兵法陣術之能,但也終歸是人,不是神。
雖也能憑一人之力降服海盜倭寇,但藍燁煜也非弱者,又豈如海盜倭寇那般無用,任那墨玄隨意鞭笞?更何況,藍燁煜挖掘地道之事,早在進行,如今地道隨時都可挖通,如此一來,大周重兵皆在國都城門圍繞守衛,但一旦這禁宮被藍燁煜攻取,擒賊擒王而挾太上皇以及百裏堇年來號令大英三軍,大英,定破。
思緒至此,心頭略安。
待得片刻之後,思涵低沉無波的朝東臨蒼回了話,“不過是一個墨玄罷了,何必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再者……”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