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臣弟過來,是來與皇姐敘舊。”他淡然從容的回話。


  思涵淡道:“你若執意拐著玩兒的言話,倒也無必要呆在這裏了。出去吧,本宮得休息了,若讓本宮當眾趕你,倒也會讓你在殿外宮奴麵前失了麵子。”


  哲謙勾唇一笑,似也不怒,麵色並無太大變化,仿佛並未將思涵這話太過聽入耳裏。他也並未言話,反倒是稍稍轉身而前,坐定在了思涵對麵的軟塌,隨即稍稍斂住麵上的笑容,似也無心與思涵多言,僅是薄唇一啟,慢騰騰的道:“皇姐何必如此不近人情。便是如今已成仇敵,但自然也是可說上幾句話的。既是皇姐對臣弟已無耐性,臣弟自然有自知之明,不與皇姐多言,僅望皇姐啊,能放過臣弟的舅舅,任由臣弟將他帶走。隻要皇姐允了臣弟這個要求,臣弟,立馬消失在皇姐眼前。”


  是嗎?


  思涵心神微浮,嘈雜微起,倒也未料這哲謙突然過來,是為營救那國舅。


  隻是說來也是奇怪了,上次這哲謙過來,對國舅倒也無太大重視,如今這幾日他對國舅渾然不聞不問,此際倒好,竟突然再度想起了國舅,專程過來與她要人來了。他對國舅突然上心,倒讓她略是詫異,隻是也正是因這廝舉止反常,那國舅啊,她更不能讓他帶走了。


  “國舅得罪本宮,令本宮對其起了殺心,如此該死之人,本宮豈能讓你帶走。”思涵沉默片刻,低沉無波的回了話。說著,神色微動,深眼朝他凝望,“隻不過,你上次來這秋月殿主殿,倒不曾太過關心國舅,如今突然過來問本宮要人,又是何意?莫不是靜處了幾日,便突然醒悟過來的想起了國舅的好,要遵從孝意的將國舅帶走?”


  “臣弟早已是煢煢孑立,身無親眷之人。舅舅乃臣弟唯一一個會一心一意呆在臣弟身邊的人,臣弟對他,自然是念舊的。望皇姐成全。”


  他這番態度倒是略微有些好,似是全然忘了與思涵本為仇敵,見麵本該刀劍相迎似的。


  思涵對他這番態度越是防備,心生疑慮,則是片刻之後,她緩緩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漫不經心的道:“若是,本宮不願成全呢?”


  淡漠清冷的話一出,奈何周遭沉寂,哲謙突然不說話了。


  兩人無聲對峙,氣氛壓抑。待得半晌之後,哲謙稍稍挑了嗓音,慢騰騰的道:“臣弟有意好言相對,皇姐當真不願領情?”說著,話鋒一轉,“皇姐今日與東臨蒼所行之事,旁人不知,臣弟倒是略知一二呢。此際,皇姐可是想讓臣弟為你好生聊聊今日之事?就論皇姐與東臨蒼今日將禁軍與宮奴推入湖泊溺亡,就論皇姐私闖拜月殿……”


  他慢騰騰的道了話,隻是後話並未全然道出,僅是中道而止,尾音也意味深長的拖得老長,戲謔之至。


  思涵麵色越是一沉,心底深處,不知是壓抑還是複雜,更不知是複雜還是失望。


  這大英皇宮啊,果然處處都是透風的牆,竟連這哲謙都知她今日與東臨蒼所行之事了。本也是對這哲謙毫不抱任何希望,更心生抵觸,但如今親耳聞得他如此言話,即便早已對他失望透頂,但如今,心境仍是止不住的動搖,甚至悲涼。


  堂堂的東陵皇族子嗣,堂堂的顏後人,怎會反叛至此。


  “你是想以今日之事威脅本宮?”思涵稍稍按捺心神,低沉沉的問。


  哲謙傲然輕蔑一笑,也不打算做戲,抬手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皺,又順了順垂搭在胸的墨發,正要言話,不料薄唇剛剛一啟,還未來得及言話,思涵已如離弦的箭一般陡然而來,頃刻便襲至他麵前,她那略是發涼的手指,也陡然扣在了他的喉嚨。


  瞬時,喉嚨劇烈的一陣壓迫,呼吸頓時困難。


  哲謙猝不及防驚怔,到嘴的話也噎在了喉嚨,心神也略有一拍的淩亂,卻也是眨眼之間,他心神便全數恢複如常,彎眼笑望著思涵,努力的扯著嗓子問:“皇姐又要親自動手殺臣弟?”


  他麵上並無半許懼意,且瞳中的那些興味戲謔之色分毫不掩。思涵著實瞧不慣他如此反應,扣在他喉嚨的手指微微一緊,“本宮給過你很多機會,可惜,你總是不珍惜。既是你心底已是執念癲狂,執意要與本宮作對,便也怪不得本宮對你心狠手辣。”


  威脅重重的話,仍是未能讓哲謙變得臉色。


  哲謙薄唇上的笑弧依舊勾著,沙啞努力的扯著嗓子道:“皇姐不敢。殿門外還有臣弟的宮奴,臣弟寢殿也還有宮奴等著臣弟回去,且臣弟過來之前,也差人邀宮中的所有公子相聚,臣弟若是回不去,皇姐殺臣弟之事,定惹禍患。再者,臣弟雖為大英太上皇男.寵,但這禁宮內三分之一的禁軍,皆是聽從臣弟差遣呢,臣弟若有個閃失,皇姐與東臨蒼二人,都別想活著出這大英皇宮。”


  冗長的一席話,即便喉嚨受製,沙啞難耐,但哲謙這番話也說得不卑不亢,底氣十足。


  本是將死之人,思涵著實不知這哲謙哪兒來的底氣囂張。隻是這廝上次來,倒也不曾透露他掌管了這麽多大英禁軍,是以正是因為此際透露了這點,才令他自信之至,敢在他麵前叫囂。


  思涵心生冷冽,對哲謙此人也越發看透。


  她的確是給過這廝太多太多的機會,隻可惜,這廝執意如此,她便也隻有如他所願,惡劣相對。心思至此,思涵瞳色也稍稍冷了幾許,卻是正要抬著另一隻手朝哲謙身上點穴,奈何哲謙早有防備,頓時抬手朝思涵扣在他脖上的手猛打。


  瞬時,思涵下意識縮回手來,他則趁勢起身閃至一旁,麵上的笑容也再度沉了大半,直言道:“我那舅舅,你放還是不放?”


  他再無虛套,語氣卷著淩冽刀鋒。


  思涵雙眼稍稍半眯,思量片刻,漫不經心的道:“國舅如今,可不在本宮殿中。你若要帶他走,自然該去偏殿問東臨蒼要人。”


  哲謙神色微變,似信非信。


  思涵冷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這主殿,並無國舅。”


  眼見思涵嗓音直白,且表情不像是假,哲謙終是有些信了,隨即便道:“皇姐且帶路去偏殿,讓東臨蒼交出人來。”


  思涵稍稍前行幾步,坐定在軟塌,“東臨蒼非本宮下屬,本宮豈能命令得了他。你若當真要救你舅舅,去找東臨蒼便是。”她擺足了不願動彈的架勢,哲謙本想來硬,卻是思量片刻,便又打消了主意,隨即便轉身而前,朝不遠處殿門行去。


  思涵自是知他妥協,深眼將他脊背凝望,低沉道:“哲謙,你且與本宮說實話,你如今這般緊張國舅是何意?”


  雖明知這哲謙不會回答,但仍是忍不住淡漠陰沉的問了一句。也本以為這哲謙定會嗤笑諷刺,不會真正回她這話,卻不料她的話剛剛落下片刻,哲謙便頭也不回的出聲道:“為了……殺你。”


  幽遠森然的幾字,瞬時鑽入了思涵心口。卻是不知為何,明知這哲謙早已冷血無情,但如今聽得他如此淡定陰沉的言道這幾字,心底深處,竟是莫名的有些發痛。


  她滿目複雜的朝他脊背凝望,思緒纏纏繞繞,再不多言。卻待那哲謙出殿不久,突然,隔壁寢殿,陡然傳出了打鬥之聲。


  那打鬥聲來得突然,頃刻之間,也惹得殿外的幾名宮奴驚呼一片,隨即足下慌亂的欲要跑走。


  思涵瞳孔微微一縮,當即起身躍出殿來,袖袍中的手驀地朝幾名宮奴一揮,刹那,一道道白色粉末頓時在宮奴麵前散開,宮奴們驚恐止步,被那粉末嗆得咳嗽,卻待咳嗽止住,他們眉頭紛紛一皺,麵色陡變,隻覺心口發緊發沉,呼吸困難,似要窒息一般。


  “東臨公子醫仙之稱,諸位該是聽說過,東臨蒼配製的毒,除了東臨蒼一人能解,其餘之人皆配製不出解藥來。爾等方才吸入之毒,乃東臨公子所配的奪魂散,每隔兩日需服用一次解藥,若是不然,定肉骨腐爛而亡。”


  思涵淡漠平寂的道了這話。


  宮奴們早已驚恐畏懼,一聞思涵這話,個個麵色慘白,雙腿一抖,紛紛在思涵麵前搖搖晃晃的跪了下來。


  思涵冷眼朝他們掃視,“隻要你們聽話,解藥,本宮與東臨公子,皆會按時給你們。但若你們不願聽話,這後果,你們自該知曉。再者,你們家的逸公子,得在這秋月殿多住上幾日,你們且回去與逸公子殿中的其餘宮奴與拜訪而來的各位公子解釋一番,就說,公子逸與本宮許久未見,有意在秋月殿多留幾日。”


  宮奴們渾身發抖,瞳孔也發著抖,雖是畏懼思涵的毒,但也忌憚哲謙會治他們不尊他令之罪,是以一時之間,幾人皆不敢輕易回話,也不知該如何抉擇。


  思涵則滿目淡漠的將他們掃視,也略是看透了他們心思,再度淡漠幽遠的道:“爾等放心,你們家公子回不得寢殿,自是無法治你們之罪。再者,如今亂世之中,連大英宮中都是不穩,所有之人皆朝夕不定,如今左右都是送命,爾等何不豪賭一把,在本宮麵前爭取活命?許是到了明日,後日啊,你們家公子還未回寢殿懲治你們,這大英禁宮已然被大周大軍攻破了,那時,你們自可來本宮這裏討得所有解藥,趁亂出宮,此生再不為奴。”


  冗長的一席話,說得宮奴們心頭搖晃不堪,緊張連連。


  是了,如今大英與大周敵對,局勢緊張得連他們這些深宮中的人都已知曉了,如此之下,大英國都朝夕不定,他們這些宮奴,自然也朝夕不保。與其畏懼自家公子歸來會治他們的罪,還不如先行在這女子麵前妥協保命,畢竟,中毒在身,若她不給解藥的話,他們難逃一死,但若他們先行將命吊著,一旦後麵大英國破,自家公子也無法歸來懲治他們,如此,他們還可在夾縫中活命。


  越想,宮奴們心頭終是稍稍通明了幾許,又待回神之際,突然發覺自己方才那般思緒,無疑是從不曾對大英戰神大周而留得信心,反倒是一想到兩國開戰,第一時間想到的,竟會是大英國破。


  意識到這點,刹那之際,宮奴們心頭又是一震,麵色也越發慘白,額頭驀地布了汗漬,忍不住抬手稍稍擦拭額頭,指腹上,全是一層冷汗。


  眾人麵色越是發緊,開始麵麵相覷。待得半晌之後,紛紛朝思涵妥協,恭敬稱是,所有人的麵容上皆是一片掩飾不住的緊張與畏懼,思涵也不耽擱,僅提醒他們兩日後過來取解藥,甚至不待回話,便已出聲將他們揮退。


  宮奴們渾身發緊,心口劇跳,卻不敢多做停留,待得思涵的話稍稍落下,幾人急忙轉身,急促踉蹌的小跑離開。


  待得宮奴們徹底走遠並消失不見,連帶踉蹌不穩的腳步聲都聞不到時,隔壁偏殿的打鬥,也全然停了下來。


  思涵立在廊簷,滿目深邃的朝偏殿掃去,則是這時,那偏殿的殿門被吱呀一聲打開,那滿身氣場修條的東臨蒼踏步出來。風冷驟然朝他迎麵而上,稍稍吹亂了他的墨發,他抑製不住的打了個寒顫,待得正了正臉色朝思涵這邊望來,似也渾然不詫異思涵會在廊簷凝他,麵色也分毫不變,反而那雙漆黑平靜的眼還徑直迎上了思涵的雙目,對視一眼,而後便眉頭一簇,裝模作樣的歎息,開口便道:“瑤兒今日倒是害慘了在下。”


  無奈幽遠的嗓音,夾雜著幾分無力,這話聽著倒像是真實。隻不過憑這廝臨危不亂的性子,甚至那宏偉開闊的心態,區區一個哲謙,又豈能害慘了他?

  思涵對他這話並不相信,自然而然的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幽遠隨意的凝在了前方不遠的花樹。


  倒也不知那花樹究竟是何品種,如今寒冬臘月,冷風凜冽,那花樹的枝頭竟還開著色澤明豔的花朵,甚是好看。


  她並未回話,整個人淡定自若,則是片刻,東臨蒼踏步而來,越行越近,待站定在她身邊時,便再度無奈的開口道:“瑤兒今日為何要將公子逸引入在下的偏殿?那小子一來便要問我討要溫內侍,在下不給,他一言不合便與在下動手,倒也是年紀輕輕就如此魯莽,著實令在下難以招架呢。”


  這話入耳,思涵終是開口,“哲謙揪著本宮不放,便隻有讓東臨公子幫忙收服了。”她語氣極為的漫不經心,淡漠幽遠,說著,話鋒也稍稍一轉,“如今東臨公子既是能從偏殿內分毫不損的走出來,便也說明東臨公子並未吃虧,如此,本宮將哲謙引入你殿中,倒也算不上是害慘了你。”


  東臨蒼挑著嗓子忙道:“怎會是未害慘。瑤兒與公子逸之間的是非恩怨,本是瑤兒家事,如今瑤兒卻將在下牽扯其中,讓公子逸將矛頭對準在下,在下倒也是著實無辜受累了呢。再者,在下如今雖能站能走,但打鬥中的的確確是吃虧了呢,也不知公子逸那小子究竟是在何處學的歪門邪道,正派的武功不學,反倒是喜歡暗箭傷人,在下的身上啊,可是活生生留了幾枚淬毒的銀針呢,若不是在下懂醫,及時服藥解毒,在下如今豈還有命站在瑤兒麵前說話?如此無妄之災,瑤兒你說,你將公子逸引來,可是害慘了在下?”


  他仍是極為難得的不依不饒的解釋,隻是這話落得思涵耳裏,仍是不曾激起太大波瀾。


  她落在遠處的目光稍稍收回,淡漠無波的朝他凝望,他則稍稍站直了脊背,目光徑直迎上思涵的眼,眼見思涵仍是不言,他歎息一聲,繼續道:“瑤兒好歹也是差點害了在下性命,如今就仍是執拗得不願承認?你便是稍稍與在下說上一聲抱歉,在下也可既往不咎呢。”


  思涵神色微動,未待他嗓音全然落下,終是低沉幽遠的出聲道:“與哲謙一戰,倒讓東臨公子受累了。多謝。”


  她這話說得低沉而又自然。


  又許是不曾料到思涵會突然妥協,東臨蒼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眼角也跟著抽了一抽,隨即麵色著實有些壓抑與不自然,垂頭下來,幹咳一聲便道:“瑤兒客氣了。好歹在下也是瑤兒親眷之人,幫瑤兒一把也是自然。”


  他突然就改了口。脫口的嗓音也突然變得溫和得當,連帶那皺著的眉頭也稍稍鬆懈。


  思涵僅是隨意將他的反應掃了一眼,無心就此多言,僅道:“哲謙如何了?死了,還是活著?”


  東臨蒼這才斂神一番,隻道是說起那哲謙就來氣,那小子今日可是給了他好幾枚銀針,按照他東臨蒼睚眥必報之性,倒也是有心要他性命,隻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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