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若不然,他又如何會對那拜月殿中的女子那般焦灼緊張,患得患失,最後竟如發瘋癲狂般似的抱著那女子衝出拜月殿去,最後連人都尋不到了。
思緒翻轉,越想,便又想得有些遠了。
東臨蒼靜靜凝她,瞳色略是發緊,卻並未再度急著問話,隻是,待得時辰消散,半晌過後,東臨蒼才終是有些等不住了,斂神一番,便再度開口將話題繞了回來,“瑤兒在想什麽?我既是已然回答了瑤兒的問題,此際,瑤兒可該將今日拜月殿的所見之事告知在下了?”
這話入耳,思涵才稍稍回神過來,不答反問,“東臨公子可否差人弄到一副逐月公子的畫像?”
東臨蒼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心有愕然,本要開口問思涵要著那逐月的畫像作何,卻是話到嘴邊,他心神一動,便及時打住,而後思量片刻,緩道:“這倒是不難。那位逐月公子啊,在下見過他。瑤兒若想要他畫像,在下等會兒便可為你畫上一副。”
思涵點點頭,滿目深邃,繼續道:“還有一幅畫像,本宮想求。”
東臨蒼深眼將思涵凝望,“什麽畫像?”
思涵回眸過來,深沉的雙眼徑直迎上了他那雙漆黑的瞳孔,“藍燁煜娘親的畫像。”
這話一出,東臨蒼瞳中有驚色滑過,卻又是片刻後,歎息一聲,“這許是有些難了。在下自小到大,不曾見過姑姑,且家中也無姑姑畫像……”
思涵瞳孔一縮,不待他後話道出便出聲打斷,“你娘親可會畫畫,若會的話,可否勞你娘親動筆?再者,藍燁煜娘親的公孫家,雖已沒落不少,但並非覆沒,你差人去公孫家查探一番,要一張藍燁煜娘親的話,該是能要到才是。”
東臨蒼稍稍噎住後話,“今日拜月殿內,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再度忍不住極為直白的問了這話,且直覺思涵今日問的這一切都定然與拜月殿內所發生的事有關。
卻是這話一出,思涵也不打算再隱瞞,僅是稍稍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開口便道:“拜月殿內,看似荒涼,實則,卻是井井有條,連帶地上的青石板路都幹幹淨淨,連枯葉都不曾落到上麵。若不是有人經常清理,何來那般幹淨。”
東臨蒼神色驟變。
思涵繼續道:“你也該是知曉,拜月殿啊,本為禁宮,除了太上皇一人,無人能入。想必那拜月殿的道路與地麵那般幹淨,許是出自太上皇之手。再者,拜月殿的四麵牆壁,有女子畫像,畫像栩栩如生,女子嫻雅之至,氣質出眾,且殿中,有女子屍身立在正中,那女子的麵容,與牆壁上的女子畫像如出一轍,雖無生氣,但肉身卻是不腐,就是皮膚極為薄弱,稍稍觸碰便可皮肉翻開,暗色之血淋漓。殿中角落,有處櫃子,櫃中躺著兩名孩童,櫃子四壁繪著黃符咒,彎彎拐拐,似如鬼符,且那些孩童還活著,隻是身上帶血,那血染著極為濃烈的藥味,與女子身上流出的暗血的藥味如出一轍。”
思涵說得極為緩慢,語氣也極是幽遠沉寂。
東臨蒼越聽臉色變得越沉,待得思涵這話稍稍停住,他脫口的嗓音突然變得厚重低啞,“那拜月殿內,竟有不腐的女子屍身,還有符咒,孩童?”
“嗯。”思涵低沉而應,“整個拜月殿主殿,處處都極為詭異慎人,血腥與藥味也令人作嘔。本宮從不曾料到,那拜月之殿,所謂的大英最為神秘的禁宮,裏麵,竟會是那般光景。隻奈何,本以為眼前一切以是詭異到了極致,卻不料,極致的,竟還在後麵。正待本宮要離開拜月殿時,大英太上皇突然入了拜月殿院子,本宮來不及出殿,僅得在殿中躲避,不料那太上皇入殿之後,眼見殿中女子屍身流血,焦灼之至,不僅為女子的傷口撒藥,還要用孩童的血來為她補藥,隻可惜,孩童的血,也緩解不了那女子症狀,不久,那女子傷口溢出之血已然發黑。那時,大英太上皇猶如癲狂發瘋,焦灼抱著女子屍身離去。”
這話一落,東臨蒼麵色早已沉得有些發白。
思涵轉眸過來望他,將他的所有神情全數收於眼底,幽遠無波的道:“大英太上皇,喚那女子為月兒。這也該能說明,大英太上皇將宮中所有公子以‘月’而名,該是與那女子有關了。”
東臨蒼終於回神過來,脫口的嗓音極為難得的有些發顫,“所以,瑤兒要讓在下去尋藍燁煜娘親的畫像,是在懷疑那拜月殿中的女子,是藍燁煜的……”
話剛到這兒,因為後話太過震撼驚愕,難以再道出。
“本宮的確懷疑那拜月殿中的屍身,便是藍燁煜娘親的屍首。倘若當真是,那便證明,這麽多年來,大英太上皇心底也是有魔怔,也是有心結的;倘若不是,又許是這場大周與大英之間的惡鬥,全然未有我們想的那般猙獰與難以實現,就如,或許稍稍攻破大英太上皇的心防,從那女子屍身下手,便可鞭笞太上皇的軟肋,令大英太上皇癲狂妥協。本宮讓你尋藍燁煜娘親與公子逐月的畫像,便也是想驗證這二事。”
思涵回答得極是幹脆。
東臨蒼也聽得極為明白。
突然間知曉了這麽多,縱是心態強大,也無法在這麽短的時間將所有突然知曉的一切全數消化。
他需要時間來理清所有線索與消息。他就這麽靜靜的坐著,並未回思涵的話,思緒也搖搖晃晃,翻騰起伏,待得許久,久得連自己都身子微有僵麻之際,他才稍稍回神過來,目光也從思涵麵上挪開,薄唇一啟,終是緩道:“倘若那屍身當真是姑姑的,太上皇這一生,無疑是場自欺欺人的哭戲了。本是極愛,本是愛到了骨裏,卻因愛生恨,讓姑姑和親。和親之後,又突然後悔,不惜掘屍而苦心保存……這兜兜轉轉的,又是何必。”
說著,似又突然想到了什麽,繼續道:“上一輩的事,我們也不過是聽說罷了,便是藍燁煜那小子也不一定真正清楚,是以有些事,該是並非我們知曉的那樣。再者,姑姑是溺水而亡,在下也不曾知曉過姑姑屍身被掘的消息,更也不曾從藍燁煜那裏聽說過,是以,那拜月殿的女子,許是不是姑姑,而是,公子逐月。瑤兒有所不知,那公子逐月的相貌極是清秀,也甚是女氣,若是稍稍打扮,著實容易讓人不辨男女,瑤兒不曾知曉他,突然見他相貌而將他認作女子也是正常。或許,逐月公子當初被剝臉不過是謠言,連我東臨府探子都被瞞了,而真正的公子逐月,雖是死了,但卻不曾剝臉,屍首也一直長存於拜月。”
思涵眼角一挑,“這些,也不過是東臨公子的猜測罷了。”說著,眉頭一皺,歎息一聲,“本宮倒是希望東臨公子猜測為真。藍燁煜此生已是不幸,若大英太上皇當真做出掘她娘親墳墓之事,藍燁煜定……”話剛到這兒,她後話突然頓住,情緒壓抑翻騰,突然不敢往下再說。
東臨蒼也麵色發緊,思緒翻湧,眉頭也跟著緊皺起來。卻是還未組織語言回思涵的話,奈何這時,殿外不遠,陡有腳步聲緩緩而來。
又有人來?
東臨蒼微怔,麵色越發陳雜,目光也下意識朝不遠處殿門望去,隨即瞳色微變,當即又回頭朝殿中各處掃了一眼,而後又將目光徑直朝思涵落來,“葬月呢?”
此際殿中無那葬月的影子,是以,他以為,那殿外來人,是葬月。隻是這話剛剛一出,便聞思涵淡漠平寂的道:“葬月主動離開,走了。”
東臨蒼猝不及防又是一怔,心思輾轉升騰,總覺得似有什麽大事被他錯過了一般。他心境也變得越發複雜,然而這時,殿外的腳步聲已止在了不遠處的殿門外,隨之而來的,則是一道熟悉的嗓音,“瑤兒姑娘?”
他眼角一挑,目光先是在殿門流轉一圈,而後回到了思涵身上。
那嗓音,無疑是百裏堇年的,隻道是自打百裏堇年自牢中出來,他倒是無時間與其相聚,而今倒好,那廝也如此主動甚至不聲不響的就這麽來了。
“是本宮讓他黃昏之際過來的。許是百裏堇年手頭上的事忙活完了,便早些過來了。”正待東臨蒼思量,思涵似是知他詫異一般,恰到好處的低著嗓音解釋了一句,卻是這話一出,又不待東臨蒼回話,她已將目光朝不遠處殿門落去,道了聲,“進來吧。”
淡然平寂的三字,並未夾雜任何恭敬,有的,僅是一種幽遠,甚至深沉。
百裏堇年並未耽擱,袖袍中的手微微而抬,將殿門推開。瞬時,隨著殿門吱呀而響,視線瞬時朝裏一落,第一時間瞧見的,則是思涵那張清冷淡漠的麵容,而後,視線微微一挪,瞧見的,又是東臨蒼那張早已斂神溫笑的臉。
他瞳中略有複雜之色滑過,卻又是眨眼間,所有神情全數恢複如常。
思涵與東臨蒼皆未言話,兀自沉默,雙目掃著百裏堇年緩步而來,越來越近。直至百裏堇年站定在思涵麵前,思涵才繼續道:“皇上坐吧。”
百裏堇年下意識掃了掃思涵身邊那被東臨蒼占據著的位置,猶豫片刻,終還是退後幾步,坐定在了軟塌對麵的軟椅上。
“幾日不見,皇上可好?”卻是這時,東臨蒼已言笑晏晏的朝他出了聲。
百裏堇年眉頭一皺,脫口的嗓音略染悵惘,“死牢之中,日子豈能好過。如今出了死牢,才算安好。”說著,目光落定在東臨蒼麵上,“朕入牢,你小子也不知來探望一番,而今相見了,才想著問候,可是有些對不起你我兄弟之情?”
東臨蒼裝模作樣的歎息一聲,“皇上入牢,在下自然緊張,本也正想著法子要營救皇上,卻不料啊,我在下也自身難保,先行被太上皇請入宮裏了。如今,皇上想必也知曉了,在下不僅出不得宮,更無法與東臨府的人聯係,在下也成了被困之人,雖極想救皇上,但卻是有心而無力氣呢。再者,衛王所做之事那般高調,太上皇自然心知肚明,是以,在下知曉,衛王絕非太上皇心中最是何時的帝王人選,則也正是因為這點,衛王不堪重用,便獨剩皇上乃太上皇左膀右臂,既是如此,皇上身份如此重要,便是入獄,也不會有任何危險之憂。”
冗長的一席話,被他說得倒是淡定。
百裏堇年神色微動,似也有些信了,開口便問:“你小子是篤定了朕不會有事,從而才對營救之事不曾上心?”
東臨蒼汗顏一把,無奈道:“並非是不上心,而是有心無力,諸事受困,皇上見諒,見諒。”
整個過程,思涵靜坐一旁,一言未發。
隻道是東臨蒼這話說得倒是自然淡定,但她可是清楚知曉,當時百裏堇年入獄之後,這東臨蒼啊,可是也坐立不安,心情憂慮呢,如今見百裏堇年出來,自是心態放鬆的可以調侃了,也看似猜透了一切,實則,也仍是經曆過束手無策的過程。
不得不說,這東臨蒼雖算計了得,隻可惜,終究不是神,無法將一切之事做得完美。該有的憂慮與緊張,這廝,依舊是有的。
百裏堇年也未就此言話,僅是落在東臨蒼麵上的目光稍稍鬆了半許,則是這時,東臨蒼也無耽擱,轉頭便朝思涵問:“皇上在宮中,本是日理萬機,今日太上皇寢殿又還著火,想必更忙,瑤兒此番邀皇上過來作何?若無大事的話,便莫要耽擱皇上時辰了。”
他又開始裝模作樣的猶如一個長輩似的對思涵勸慰了。隻是思涵知曉,這廝能如此言話,不過是擔憂她會算計上百裏堇年罷了,是以便想著讓百裏堇年早些離開,莫要卷入她之是非。畢竟,東臨蒼這人對百裏堇年的兄弟之情,自是尋常友誼,那是當真想護這百裏堇年安好的。
隻可惜,他越是護這百裏堇年,她顏思涵便越是要拉這百裏堇年下水的,有些事啊,旁人做不了,也隻有這百裏堇年,才是最為合適。
“東臨蒼,你莫要多說了,瑤兒姑娘此番邀朕過來,想來自然是有要事要與在下說。”正這時,不待思涵回話,東臨蒼已提前為思涵解圍,脫口的語氣也平緩從容,並無半點緊張與憂色,隻是他看似情緒未有任何的波動,但那雙漆黑的瞳孔裏,卻終究還是漫出了幾許複雜與深沉,泄了他的心境。
“多謝皇上體諒了,此番邀皇上過來,自是有要事相商。”僅是片刻,思涵耶平緩幽遠的出了聲。
說完,目光已落回東臨蒼的臉,“表哥可要回偏殿去休息?我有話想與皇上單獨說。”
東臨蒼瞳孔微微一深,心有起伏,本要委婉拒絕,卻是片刻之際,眼見思涵態度堅決,終還是妥協了下來,不曾言話,僅朝思涵點了點頭,隨即便緩緩起了身。?
?待得足下行了一步,他才又朝百裏堇年告辭一句,隨即才稍稍加快腳步,出了殿門。
?整個過程,思涵的目光皆落定在東臨蒼脊背,滿目深沉,一言不發,卻未料這般過程,百裏堇年竟一直將她凝望,待得她回神朝他望來,便恰到好處的迎上了他那雙漆黑的眼。?
他的眼裏,漆黑重重,複雜微起,卻又像是心事重重。
“瑤兒姑娘今日,果然料事如神,今夜的宴席,取消了。瑤兒姑娘此際,可是也未收到過父皇差人傳來的賜婚聖旨?”他並未耽擱,緩慢開口。隻是這話一落,他目光也從思涵麵上挪開了。
“嗯”
思涵淡漠無波的回了話。
百裏堇年歎息一聲,繼續道:“今下午一直不曾見父皇身影,宮人也不敢去拜月殿裏尋,隻是前一刻時,父皇終於回來,則如狂暴癲亂,更也不顧朝霞掉被燒之事,僅將自己鎖在養心殿內,誰都不見。後來不久,養心殿有宮奴焦急來報,說父皇在養心殿內大摔東西,脾氣發大,弄得養心殿內外宮奴人心惶惶。是以,無父皇指令,聖旨與今夜的宮宴,全數取消。”?
他這話極是直白,似是並無遮掩,隻是這話入得思涵耳裏,倒也是稍稍激起了半分漣漪。
聖旨不來,宮宴不開,這些自然在她意料之中,奈何即便如此,心底仍是增了幾分複雜,不知何故。?
“皇上可知,太上皇為何會如此?”
待的沉默片刻,思涵稍稍按耐心神,幽遠淡然得聞。然而百裏堇年卻並未回話,那雙漆黑的瞳孔,僅是認真的朝她凝望。
思涵也不著急,滿麵沉寂,兀自等待。隻是半晌之後,百裏堇年仍是一言不發,他那瞳孔,也仍舊朝思涵凝著。思涵麵色微變,極為難得的被他盯得有些不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