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整個過程,風聲浮動,涼薄發寒。葬月依舊一身單薄,靜立原地,目光一直將穆風的背影凝著,待得穆風出得院門,他目光仍在院門處幽遠失神的停留許久,久到身後不遠有人喚他,他才當即應聲回神,轉頭一望,便見身後不遠的那道本是緊閉的雕窗,不知何時已被打開,那麵色沉寂淡漠的女子,正稍稍倚窗而立,淡然觀他。
“葬月公子在想什麽想得這般出神?本宮都喚了你兩聲,也不見你回神。”思涵徑直迎上他的眼,漫不經心的問了句。
葬月斂神一番,緩步往前,稍稍踏步朝思涵所在的雕窗靠來。待站定在思涵窗邊,他迎風而立,麵上也略微漫出了幾分淒涼之色,隨即極為認真的朝思涵望著,薄唇一啟,又極為認真的朝思涵問:“長公主,葬月住在秋月殿中,可否會成長公主的累贅?又或者,長公主與東臨公子本就不願將葬月留在秋月殿,不過是看在月悠祈求的份上,才將葬月留下?”
他開口便是這話。
思涵緩道:“未有什麽累贅不累贅一說,不過是心無太狠,對你也是能幫則幫罷了。你莫要多想。”
葬月歎息一聲,麵色越發的暗沉悲涼,“長公主能如此言道,葬月委實欣慰。隻是,人還是不能太過自私,葬月在穆公子麵前雖態度強硬,雖據理力爭,但葬月心中終究是知曉的,即便長公主與東臨公子心善,但終究還是對葬月有所防範才是。這點,其實葬月也能理解,畢竟,人心本就是這世上最難猜的東西,再者,長公主與東臨公子都不是我,自然也難以將我的所有心思全數知曉透徹,是以,葬月的確該有自知之明,的確,不該再待在這裏了。”
冗長的一席話,他說得無疑是極為悲涼,仿佛滿心的誌氣與力氣,都被抽空了似的。
方才殿外穆風與這葬月的談話,思涵並未聽得清楚,但不必多猜便也知曉,方才穆風對這葬月的態度,自然也非大好。若不然,這葬月此際,又如何會說出這些話來。隻不過,本與這葬月並無太大交情,將他放於身邊,其一是因月悠,其二,自然是要對太上皇將計就計,如今,葬月這枚棋子啊,自己想著要離開了,如此,她該如何,是順其自然,還是,虛意挽留?
思緒至此,心境也極為難得的稍有起伏,則是片刻,思涵低沉平緩而道:“穆風性子本是直,他若與你說了什麽,你大可不必放於心上。你如今本被公子逸敵對,若離開秋月殿,說不準公子逸見你兩手接好,便又要為難於你,如此,你許是繼續呆在這秋月殿內,才是最好。再者,穆風之言,僅是穆風一人心思罷了,本宮與東臨蒼未發話,自然無人可趕走你。”
葬月麵色依舊凝重,神情壓抑悲涼,似是並未亮思涵的話聽入耳裏。他也並未立即言話,僅是靜立原地,滿目深沉,心事重重。
?思涵也不打算再言話,這葬月是聰明人,有些事,他自然可好生權衡,是以,若他當真聰明,自然不會真正離開,畢竟,無論他是否是太上皇有意安排至此的眼線,還是哲謙有心對付他,也僅是基於這兩種緣由,這葬月啊,都不可離開此地。而著葬月也非傻子,是以,自然也不會有心離開,許是待得沉默之後,他便會順著她的話找台階下了。
思緒懶散搖晃,思涵心頭也一切通明。?
她在等,等這葬月自動妥協,心境本也是一派清冷平靜,冷諷微起,卻不料,片刻之際,葬月的目光突然迎上她的,麵色也突然變得執拗剛毅,薄唇一啟,低啞厚重的道:“多謝長公主好意了。長公主與東臨公子都是好人,葬月,不願再連累長公主與東臨公子了。長公主與東臨公子已幫了葬月很多,葬月不可在貪心得留在此地,本就該離去了。”
是嗎?
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倒是未料這葬月並未改口,且態度還越發堅決了些。她落在他麵上的目光也越發複雜,則是片刻,葬月垂頭下來,繼續低啞著嗓子道:“生死有命,看得通透些便成了。這兩日多謝長公主與東臨公子,這等恩情,隻要長公主與東臨公子日後有用得著葬月的地方,盡可來尋在下,在下責無旁貸,定會幫忙。”說著,渾然不待思涵反應,彎身一拜,脫口的嗓音也越發變得恭敬,“葬月告辭了。”
一切的一切,無疑是來得有些突然。
也不知這葬月究竟是受了穆風的刺激,還是心思本是深沉無底,有意如此言行,是以,各種思緒浮動在心,仔細揣度思量,卻又全然不得解。
而葬月待出言告辭之後,則也渾然無耽擱,轉身便開始要踏步而走,卻待他行了幾步後,思涵神色微動,再度道:“葬月公子當真要離去?全然想好了?”
葬月足下稍稍頓住,卻未回頭,僅是極為認真的點頭,整個人也僅在原地停留片刻,隨即便已再度踏步往前,下了廊簷,而後越行越遠,身形單薄脆弱,仿佛要被風吹倒一般。直至他徹底消失在遠處,思涵才稍稍回神過來,心思嘈雜,起伏不定。
葬月一走,倒也不知那月悠會作何感想。畢竟是要求她讓葬月留在這秋月殿的,如今倒好,她未趕人,葬月倒是走了,這般一來,倘若月悠當真擔憂葬月安危,許是仍還得過來對她祈求一番,若月悠不來,便也證明,不是葬月性子執拗,執拗得連月悠都難以招架,那便是……策略而變,他與葬月都雙雙不提此事,僅是改變計劃而行事罷了,如此二者之中,無論是哪種原因,月悠,都不會來。
思緒翻轉,越想越遠,本是在揣度葬月,此際,便也下意識的將疑慮落在了月悠身上。
待得沉默半晌後,思涵的臉頰被冷風吹得稍稍有些發僵,她眉頭一皺,終是回神過來,隨即也無心再耽擱,僅是緩緩抬手合窗,回身至軟塌坐定,卻是正這時,殿外已有腳步聲由遠及近。那腳步聲略微單一,且行得懶散自若,慢悠悠的猶如賞花一般,悠閑從容。
這腳步聲乍然入耳,無疑是極為熟悉,思涵也僅是稍稍挑了挑眉,片刻之際,所有表情全數恢複如常。
待得不久,那殿外的腳步聲已全然停歇在了殿門外,隨即,一道懶散的嗓音揚賴,“瑤兒可在?”
嗓音依舊如常的緩慢,但脫口的語氣則夾雜幾分疲倦一般。
思涵並無耽擱,應聲回話,“進來。”
短促的二字一落,不遠處的殿門便被緩緩推開了,瞬時,冷風順著殿門驟然灌入,擾了滿殿的清寂。思涵下意識抬眸朝殿門掃去,意料之中掃到東臨蒼那張俊美的麵容,隻是他的俊臉上染著幾絲倦色,瞳中也卷著幾許複雜,卻又待目光迎上思涵視線的刹那,他瞳孔中的所有複雜之色全數壓下,便是臉上的倦色也陡然消散,整個人,再度恢複了往日的風清雲朗,隨即視線上下而挪,肆意將思涵從上到下迅速打量。
“今日一探拜月殿,瑤兒可有受傷?”人還未至,他開口便是這話。待得這話徹底落下,他的雙腳才稍稍站定在思涵身邊,隨即也毫不避諱的屈身在思涵身邊的軟塌坐下,略是舒適的歎了口氣,慢騰騰的又道:“今兒倒是將在下累著了。”
這廝脫口之言,本是在關心她,但他這般懶散自若的態度,倒著實不是在緊張她是否受傷。大抵是這廝一入殿門之際,目光便將她大肆掃了一遍,眼見她並無大礙,是以才會客套一句。
思涵也並未將他這話放於耳裏,更也不打算回話,她僅是神色微動,便唇瓣一啟,自然而然的轉移話題,“太上皇寢殿的火,可是你差人放的?”
東臨蒼眼角微挑,極為難得的正了正臉色,朝思涵搖頭。
思涵落在他麵上的目光陡然一深,“不是你?但這大英宮闈之中,誰人敢燒大英太上皇的寢殿?若不是你為了讓本宮脫困而燒了朝霞殿,難不成還另有其人?”
東臨蒼略是認真的點點頭,“的確是另有其人的。瑤兒身陷拜月殿,在下卻無法在眾目睽睽之下跟隨進去,自是著急,在下也想了法子要營救瑤兒你,隻是未待使出,太上皇的朝霞殿便著火了。”
是嗎?
這話入耳,思涵心思沉浮,複雜縷縷。
朝霞殿的火,不是東臨蒼放的,又是誰放的?
思緒翻騰,正待思量,則是這時,沉寂無波的氣氛裏,東臨蒼那略是發深發沉的嗓音再度響起,“瑤兒無需對此耿耿於懷。這禁宮之中,想對太上皇不利之人自是大有人在,無論誰放的那把火,都是恰到好處的助瑤兒你脫了困。是以,此事多想無益,而今最為重要的,則是瑤兒你今日在拜月殿中看到了什麽,又發生了什麽?怎太上皇本是入了拜月殿,拜月殿的院內卻無你二人打鬥的響動?難不成,大英太上皇入得拜月殿後,並未發現你?”
他問得極為認真,落在思涵麵上的目光也極為難得的顯得緊烈。
那拜月殿,他的確僅是聽說,但卻的確不知那裏麵究竟存了什麽秘密才讓那裏成了大英宮中的禁地。且更為詫異的是,一個拜月殿有人闖入,滿宮的禁軍竟不惜鬆懈各個地方的守衛也要來此鎮守圍捕,重視之至,就憑這點,也已讓人驚詫。畢竟,禁地有人闖入,大可差幾十名禁衛軍來守人捉人,又何須用得著滿宮的禁軍都來?倘若待得所有禁軍皆守在拜月殿外時,大周之軍突襲而來,大英豈不是危矣?
這點啊,宮中禁軍統領不該是想不到才是。但明明是想到了,但卻仍是鬆懈戒備也要將禦林軍全數調去拜月殿捉人,便說明,那禁宮拜月,無疑是特殊之至,甚至比起大英禁宮的安危,那拜月殿更還比禁宮安危來得重要。
思緒至此,東臨蒼心底的疑竇越發濃烈。
然而即便如此,思涵卻一聲不吭,並未回他的話。
他回神過來,眼角一挑,忍不住低著嗓子朝思涵道:“怎麽,瑤兒不願與在下說?在下今日在拜月殿外,可是為了瑤兒你擔驚受怕,甚至後麵還得費心費神的蠱動禦林軍去救火,引走大片禦林軍,如此才得瑤兒你脫險呢,也算是為了瑤兒你出了力的,瑤兒當真不願告知在下有關那拜月殿的半點消息?”
他一開口便說了這麽多,無疑是在故作可憐的給思涵施壓。他心頭也的確是疑竇重重,忍不住想要知曉一切的真相。
隻是思涵卻不吃他這套。她臉色依舊分毫不變,整個人淡定自若,連帶心境也深邃平靜。
她目光慢騰騰的在東臨蒼麵上掃視,待得再度沉默片刻,才低沉平緩的道:“不過是在想如何開口與東臨公子說罷了,並非是要瞞你。隻不過,今日在拜月殿內發生之事的確太過玄乎,詭異猙獰,是以,在說之前,本宮得先問東臨公子幾個問題。”
東臨蒼神色微動,麵色也略顯複雜,緩道:“瑤兒有什麽盡管問在下便是。”
思涵慢騰騰的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也未耽擱,開口便道:“大英太上皇當真極喜男.色?他之後宮,有無最是得寵的男子?他又是何時開始喜歡男子的?”
東臨蒼微微一怔,倒是未料思涵竟是要問這個。本是心有詫異,但轉而一想,今日那太上皇可是及時入了拜月殿抓細作呢,甚至還全然不顧旁人勸說非要一個人單槍匹馬的焦急進去,而今又聞思涵突然又問太上皇,是以,心底也突然有了幾分清明,或許,那禁宮拜月,還藏著太上皇不可告人的秘密?
“太上皇是何時開始喜歡男子的,在下倒是當真不知了,似是很久以前,太上皇便是如此了,且在下往日偶爾聽家父說過,說太上皇納妃不過是因傳宗接代罷了,並無喜歡,此事後也在百裏堇年口中證實,從而使得太上皇喜男風之事坐實。”
說著,稍稍斂神一番,繼續到:“至於這後宮哪位公子得寵,依在下認為,最初之際,倒有位逐月公子,甚是得寵,但卻不知為何,前些年也不知那逐月公子如何得罪了太上皇,已被太上皇處死,在下聽密探回報,說那逐月公子死得極是猙獰,並非如尋常宮人那般被處死,而是,直接被活剝了臉皮。如此,自打逐月公子一死,這大英禁宮,似就沒什麽極為得寵的公子了,反倒是瑤兒你那皇弟公子逸,該是如今大英後宮明麵上最為得寵之人了。”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裏,思涵神色微變,本是沉寂無波的心境,此際也稍稍搖晃了半許。
她並未立即言話,兀自思量,待得沉默片刻,才唇瓣一啟,漫不經心的問:“逐月公子?死的時候,還被剝了臉皮?”
宮中酷刑,自然有千千萬萬,但剝人臉皮,似是有些獨異了。更何況,那位逐月公子好歹是大英太上皇最為喜歡過的男子,難不成那男子犯下了不可饒恕之罪,從而讓大英太上皇使出了如此狠毒的招數?
“是啊,那逐月公子的確被剝了臉皮,活生生剝的。當時聽東臨府探子回報,在下也極是詫異,隻道是那逐月公子也是宮中最為風光的人物了,雖無官職頭銜,更無後妃之名,但逐月公子在這大英宮中,可是比皇後與皇嗣的地位都要高出一頭。隻是的確不知他與太上皇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竟讓太上皇處死,甚至死的時候,連臉都沒了,血肉淋漓。”
是嗎?
思涵神色微動,心境越發的幽遠起伏,待得思量一番,隨即便稍稍壓下這等心思,話鋒一轉,繼續道:“你方才說哲謙受寵,乃明麵上的受寵,這明麵之上,又是何意?”
東臨蒼並無耽擱,未待思涵尾音全然落下,便平緩低聲的道:“公子逸雖得寵,但不過是表麵得寵。據在下所知,前些日子這宮中啊,入了一名新公子,那公子所住之地,並非其餘之殿,而是宮中赫赫有名的摘月台,甚至於,太上皇常日寵公子,都不會在公子的殿中過夜,每番三更之際,都會離開,但獨獨那位新公子啊,能讓太上皇留得通宵。”
東臨蒼這話,算是說得極為通透明白了。
如此說來,那哲謙啊,倒也當真不是大英太上皇寵冠後宮之人了。隻不過,若是放在前些日子,她自然會以為那新公子當真會被大英太上皇寵冠後宮,深得大英太上皇喜愛,但自從今日在拜月殿親眼見過那一幕幕之後,往日的所有認定都全數顛覆,便是如今在東臨蒼口中聞得那新公子,也心如止水,隻覺無論是哲謙還是那位新公子,都絕對不是大英太上皇真正喜歡之人。
畢竟,那大英太上皇,仍是,喜歡女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