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宮奴們麵色抑製不住的顫了一下,終是不敢再耽擱,忙朝東臨蒼與思涵彎身一拜,客氣一句,而後便迅速恭敬的退出了大殿。
整個過程,思涵一言不發,兀自靜坐。
待得宮奴們徹底退散並在外掩好殿門後,沉寂無波的氣氛裏,東臨蒼才慢條斯理的出了聲,“處處都是人耳,處處都為透風的牆,看來啊,太上皇對你我二人,著實是防備得緊呢。”
“你如今乃大英太上皇的心腹之患,通敵賣國,本是罪該處死,卻因東臨世家勢力太大,牽涉極廣,懲又懲不得,殺又殺不得,如今讓你留在這秋月殿內,差人監視,便已是對你最大的寬待與讓步。但與其說大英太上皇差宮奴監視你我是在有心防備,還不如說是大英太上皇有心將你我當做棋子,是以才全程要注意你我動向,從而從你我身上下手,大肆生事。”
不待他尾音全數落下,思涵已斂神一番,低沉幽遠的道了話。 說著,無心與他就此多言,僅是眼角一挑,話鋒也跟著直入重心,“局勢已然至此,不知東臨公子接下來要做何?是隨之任之的妥協,還是,暗中生事,先行翻了他這皇城宮闈?”
東臨蒼神色微動,微微而笑,“這話無疑是大逆不道呢,隔牆有耳,未免節外生枝,瑤兒還是守緊點口風為好。”
思涵淡道:“本宮已與大英太上皇全數攤牌,自也不憂他會知曉本宮說的這話。而今本宮也僅想知曉,東臨公子是要坐以待斃,還是要趁勢而起?”
嗓音一落,她目光靜靜落在他麵上,看似隨意淡漠,實則卻是分毫不挪,無聲無息的要執意讓他回話。東臨蒼歎息一聲,麵上的笑容也稍稍斂了下去,僅道:“也如瑤兒所料,大英太上皇能將你我軟禁在宮,自然是對這場戰役並無十足把握,如此,才會選擇先從你我身上下手。如今身處宮闈,坐以待斃自是不成,是以,若要真正活命,自然得從根本上下手。”
“何謂根本?”思涵漫不經心的就著他的話問。
東臨蒼並未立即言話,神色微微幽遠流轉,瞳內似有興味與微光滑動,則待片刻後,他才薄唇一啟,慢騰騰的道:“太上皇絕非心思淺之人,是以,他自然會給我們出難題,而我們,自然先靜觀其變,見招拆招便是。”
是嗎?
這廝所謂的不坐以待斃的法子,便是任由大英太上皇出招,從而再見招出招?如此被動之法,無疑是將自己全然擺放在砧板之上,倘若一旦無法機靈的見招出招,那可是要斷胳膊斷腿兒,鮮血長流的。
思涵滿目淡漠,麵色也沉寂無波,東臨蒼仔細將她臉色凝了兩眼,再度道:“事已至此,如今多想也是無用,免得還會大傷腦筋,瑤兒且放心便是,在下大英過藍燁煜那小子護你,自然,也不會真正任人要了你性命。”
思涵眼角微挑,“東臨公子都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本宮的性命,便不勞東臨公子操心了。隻是,本宮還是得提醒東臨公子一句,太上皇可非愚鈍之人,計謀頗深,此際他雖顧及東臨世家勢力而不會動你性命,但自然,也有法子讓你全然控製。”
東臨蒼微微而笑,漫不經心的道:“太上皇還能如何控製在下?他如今正要大用在下,自然不會以毒以蠱來對付在下,若不然,在下神智若有損傷,他自然也得不償失。”說著,嗓音稍稍一挑,話鋒也跟著一轉,“再者,瑤兒許是不知,太上皇雖因東臨世家的緣故而不會要在下性命,但還有一大緣由,促使太上皇不會……”
“東臨公子所謂的那一大緣由,可是太上皇極重視保養,有心長生不老?也正是因為這點,東臨公子這醫仙對他極是有用,是以,在長生不老之藥還未配出隻前,他定舍不得動你?”
不待東臨蒼後話道出,思涵便已開門見山的問。
東臨蒼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後話也下意識噎住,待得片刻後,他才稍稍回神過來,輕笑興味的出不答反問:“瑤兒何時變得如此聰明的?”說著,話鋒一轉,繼續優哉遊哉的道:“人之在世,總有一死,隻是,總會有人極為抗拒死亡,從而,要想盡一切法子的活著,要長生不老,嗬,太上皇啊,便著實是如此之人,這人世紛繁太過精彩,日子也過得太過悠哉,是以,便是到了該老的年紀,自然,也不服老,更也不願老呐。”
“自古帝王,哪有不喜長生之人。隻不過,大英太上皇雖不會動你性命,但總有法子逼你徹底誠服於他。”思涵神色微動,漫不經心的道話,也順勢再度將話題自然而然的繞了回來。
東臨蒼則勾唇而笑,“在下這條性命啊,自然是攥在在下手裏的。便是太上皇想要全全控製,許是也沒那麽容易。”
是嗎?
他這番略是自信的話入得思涵耳裏,倒是惹出一片片陰沉嘲諷之氣。思涵落在他麵上的目光也增了幾分冷笑,卻並未立即言話。
一時,周遭氣氛沉寂,略微卷著幾分令人頭皮發麻的壓抑,東臨蒼如此被思涵盯著,時間稍稍一久,著實有些不願,隨即便薄唇一啟,再度道:“瑤兒有話不妨於在下直說。總這麽一直盯著在下,在下雖為男兒,但自然也有些不適呢。”
他嗓音依舊溫潤如風,平平靜靜,並無半點的複雜緊烈之感。
思涵自然而然的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也不打算再虛以逶迤,僅是斂神一番,隨即便清清冷冷的道:“東臨世家雖是勢力磅礴,東臨公子的性命也不宜動,但要逼東臨公子聽話,自然是輕而易舉之事。就如,東臨公子看似瀟灑,無牽無掛,但東臨世家與你娘親,便是你之軟肋,倘若,那大英太上皇將主意打到你娘親頭上,東臨公子還能如此心平氣和的對大英太上皇所行之事慢慢的見招拆招?”
這話一出,半晌之間,周遭沉寂,東臨蒼未曾出聲。
思涵安然靜坐,兀自等候,則是許久,眼見東臨蒼仍是不言,她終是稍稍轉眸,漆黑的瞳孔再度朝他鎖來,則見他麵色幽遠,目光複雜,連帶眉頭都隱隱的皺了起來。
終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便是再算計圓滑,但終還是有疏漏之處的。想必這東臨蒼,自也是心生憂慮,是以,才突然變了臉色,壓抑重重了吧。
思涵深眼將他凝望,心底一派通明,隨即也無心與他多言,僅是剛剛將目光從她麵上挪開,則聞東臨蒼突然出聲道:“今日走得倉促,的確未考慮太多。但若太上皇當真有動我娘親之意,我東臨蒼,定不會善罷甘休。”
他嗓音突然變得陰沉冷冽,煞氣重重,仿佛如同一匹漆黑夜裏睜著碧綠詭異雙眼的惡狼,隨時都要衝出來咬人吃人。
思涵忍不住再度將他仔細打量,心有壓抑,隻道是東臨蒼如此的態度與模樣,她著實極少見得,隻是,能為東臨府掌權之人,甚至還能在藍燁煜與百裏堇年麵前活得風生水起之人,且心思有玲瓏精密,就憑這些,便也全全在證明著這東臨蒼絕不如表麵那般的人蓄無害。
甚至,許是他如今這煞氣重重的模樣,才該是他最是真實的表露。
“大英太上皇可是不易對付之人,東臨公子最好還是小心為上。”思涵沉默片刻,終是再度低沉幽遠的道了話,卻是這話還未全然落音,東臨蒼便已出聲,“倒是多謝瑤兒提醒了。這些日子,在下倒是瑣事纏身,心緒微亂,雖遣了人好生照顧親眷,但也不排除太上皇會不擇手段的對付東臨世家。看來啊,見招拆招之法著實有些不受用呢,主動出擊,許是最好之策。”
是嗎?
這廝這麽快就想著要主動出擊了?
思涵神色微變,對他這番突然改變的想法倒是略有詫異,又或許,這東臨蒼心境強大,無所之事能撼動,看似堅韌深沉,但實則,卻是旁外之事未曾觸及他的底線罷了,這不,一旦有人可能會觸及他心中底線,這廝的心境與計策,便突然就自然而然的變了呢。
心思至此,思涵心生微浮,待得沉默片刻,便再度出聲,“東臨公子能明白這點,倒也是好事。畢竟,主動出擊永遠都比坐以待斃與見招拆招來得有用。說來,主動算計別人,總比被別人大肆算計要來得好。”說著,目光微微而抬,再度順勢凝上了他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繼續道:“隻是,如今禁宮之中,東臨公子身邊也該是無人可用,就不知,東臨公子想主動出擊,又該如何來主動出擊?”
這話一落,東臨蒼麵上的複雜起伏之色便全數被他慢騰騰的壓了下去。他那清俊的麵容上再度卷上了一層淺淺的興味,臉色也猶如變戲法似的染了幾分笑意,薄唇一啟,隻道:“瑤兒又何必一直要逼問在下接下來要如何做?說來啊,有些事本是複雜,便是要計策,自然也得從長計議,不可操之過急,是以,瑤兒還是先稍安勿躁,且待在下好生思量思量……”
“事到如今,又何須思量什麽?東臨公子如今身處宮中,渾身受製,再加之身邊無人可用,自然行事受阻,難以成事。隻不過,這些都為表麵上的阻礙罷了,倘若東臨公子當真想要先行出招的對付大英太上皇,此際,便有現成的法子。”
不待東臨蒼後話道出,思涵便自然而然的插話。
東臨蒼眼角一挑,落在思涵麵上的目光微微一深,平緩溫潤的問:“瑤兒之意是?”
“大英太上皇不是讓東臨公子為他研製長生不老之藥嗎?隻要東臨公子在那藥上……”
話剛到這兒,東臨蒼臉色頓時一變,忙出聲道:“瑤兒。”
思涵猝不及防一怔,下意識噎住後話。東臨蒼略是警惕的左右掃了掃,隨即便抬眸徑直迎上思涵的眼,低聲道:“你所言之法,在下自是想到,隻是,如今禁宮之中,有些話著實不可口無遮攔。太上皇雖知瑤兒身份,瑤兒在他麵前逆頂幾句,他尚且可容你,但長生不老之事,乃太上皇一直以來的心願,甚至可以稱得上嚴重心病,更乃太上皇的底線,瑤兒如此提議,無疑是在觸犯太上皇底線,他若當真狠起來,你我性命,都難保。”
思涵滿麵淡漠,神情分毫不浮,並未言話。
東臨蒼知她不曾真正將這話放入耳裏,僅是歎息一聲,再度道:“此地終歸是太上皇地盤,便是太上皇如今不會要你我性命,但還是不得不防。”說著,神色微動,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再度道:“這些事,便先不提了,瑤兒且放心,隻要在下一日尚在,便絕不會讓瑤兒丟了性命呢。隻是,如今在下也確有一事不明,委實想不通,不知瑤兒可否為在下解惑?”
思涵斂神一番,淡道:“你說便是。”
東臨蒼點點頭,麵色也稍稍一沉,“今日在下已是安排了人送你出城,怎瑤兒又突然入宮來了?如今國都雖滿城戒備,許是中途會有大英兵衛對你車馬阻攔,但即便是東臨府侍衛護不住你,那伏鬼與暗伏在國都的大周探子,也該能安然的將你送出城去才是,怎事到如今,瑤兒並未出城,反倒是入宮來了?”
說著,不待思涵回話,他語氣也跟著沉了下來,“是以,究竟是今日國都中圍戰你的大英並未太多,令你無法逃出城去,還是,瑤兒你本就無意出城,專程改變主意主動的入宮來的?”
思涵眸色幽遠,淡然平靜,一言不發。
東臨蒼繼續道:“事到如今,瑤兒就莫要瞞著在下了。”
這話入耳,思涵才斂神一番,淡道:“若是出了城,藍燁煜隨時會送本宮回得東陵,但若呆在宮中,離大英太上皇極近,自然,也有的是機會要他性命。”
東臨蒼眉頭一皺,“話雖如此,但你就不怕大英太上皇要你性命?如此一來,你未能殺了大英太上皇,甚至還會讓藍燁煜擔憂,如此豈不是得不償失?”
“他不會知曉。有伏鬼在,國都有關本宮的消息,自是散不到藍燁煜耳裏。再者,宮中不是有東臨公子在麽,隻要東臨公子在側,本宮豈會有性命之危?”
東臨蒼猝不及防怔了怔,待得回神,才略是無奈的勾唇笑笑,“倒是難得瑤兒這般看得起在下。隻是瑤兒也說了,在下如今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是以,便是在下在側,也還望瑤兒行事謹慎,行事也定要三思而量,莫要衝動。”
“東臨公子不必多慮,本宮也有本宮的考慮。再者,此番入宮,雖為冒險,但卻不得不來。”說著,嗓音驀地驟沉,幽遠涼寒,“大周大軍沒時間再等,藍燁煜身子不好,更也,耗不起。倘若本宮與你能先行殺得大英太上皇,大英群龍無首,一切之事,便容易迎刃而解。”
聽到這裏,東臨蒼終是全數明白過來了。
關心則亂,便是明知前路危險,但為了心頭之人,也要無畏的去拚鬥一番。隻是本以為這些情愛之事僅是止於風月,卻不料竟還有情愛之事,能深入骨髓,超越生死。
一時,若說心無半點觸動與起伏,自然是不可能的。此生經曆得太多,便也看透了不少事,是以,對所謂的情愛之事也無太大興趣,甚至,也因看得太多男女勉強的嫁娶與相處,止於禮數,並無深愛,從而也對情愛也無太大向往,但如今才也終究是被觸動到了,隻因,世上之中,終還是有人,能為對方看透生死,無畏往前。
“長公主身為東陵長公主,身上肩負著東陵上下的性命,肩負東陵之國的命途與平泰,長公主當真舍得會為了藍燁煜一人而棄東陵上下不顧,來換藍燁煜的大業有成?當初在下留你下來,自然有在下的私心,但如今,在下終是想問,情愛二字,當真會讓長公主你,放棄東陵一切,隻為讓藍燁煜大業有成,性命安在?”待得沉默半晌,他突然低沉沉的出了聲。
思涵轉眸掃他一眼,隻覺他雙眼著實太深太深,深得讓人心緊,她也著實有些不喜他如此認真的目光,隨即便下意識的垂眸下來,淡道:“夫妻之人,本為同根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藍燁煜若是敗了,東陵自然淪為列強分割之食,無法自保,但若藍燁煜勝了,東陵,自然可安然而立,百年安在。再者,情愛之事,能入心入髓,東臨公子不曾經曆情愛,自然不懂,但若日後經曆了,便知曉了。”
東臨蒼麵色再度變了變,隻覺思涵這話極是幽遠玄乎,但仔細將她這話思量,終是不曾思出個什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