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便是有東臨府侍衛護送又能如何?說不準這些東臨府侍衛也是假冒。既然你說車內之人是東臨府表小姐,便拿出證據來。”


  禁宮守衛的話仍是有些強硬,但這話入得思涵耳裏,倒是著實令她心生詫異了。


  從不曾料到,本以為大英太上皇對她顏思涵誌在必得,有意算計,卻不料到了這宮門外,竟遭這些禁宮守衛掉了鏈子。


  “罷了,既是有人懷疑我身份,那便也不是我不遵太上皇之令,而是我身份成疑,無法入得這宮門了。既是如此,我也總不好讓你們入宮去將我表哥喚出來認我才是,更也不可為難你們才是,是以這宮門,我便不入了。”說著,嗓音稍稍一挑,漫不經心的道:“回府。”


  這番話平緩而出,嗓音懶散無波,但卻頓時令在場禁宮守衛們麵色陡變。


  他們也開始麵麵相覷,滿臉複雜,待見思涵車夫當真調轉馬頭,欲要禦車離開時,他們皆上前將馬車圍繞與阻攔,有人再道:“表小姐莫要著急,且先稍等一番,小的入宮去請示一番便回。”


  這話入耳,思涵並不詫異,甚至全在意料之中。


  且有此也越發可證明,那大英太上皇,是當真盯上了她,重視上了她,是以,便是連帶這些宮城守衛一聽是她,縱是極為懷疑她之身份,但也不敢輕易將她放走。


  她思緒蜿蜒幽遠,一切通明。


  待得沉默片刻,便漫不經心的回道:“可。”


  嗓音一落,修長的指尖微微而動,將窗簾極是懶散緩慢的放下,卻待窗簾剛剛全數垂落,掩蓋住車外的一切之際,突然,雨水簌簌之中,一道挑高譏誚的嗓音陡然揚來,“不必請示了。車內之人,正是東臨府的表小姐。”


  粗獷的嗓音,卷著幾分冷笑,頗有幾分小人得誌的嘲諷之意,甚至那人似也有意將最後‘東臨府表小姐’幾字挑高了好幾個音調,語氣中的嘲弄蔑視之意越發濃烈,又似夾雜著半分咬牙切齒般的敵對與恨意。


  思涵平靜無波的麵色,終是因這突然入耳的嗓音龜裂半許。


  卻也僅僅是半許,她便已斂神開來,神色再度恢複平靜,隻是無論表麵再怎麽淡定從容,但心底深處,終是波瀾搖曳,起伏不平。


  她著實未料到,此時此地,竟會,遇見他。


  思緒翻騰搖晃,思涵麵色也跟著變化,便是那隻撩著簾子的指尖,也急不可查的稍稍用了半分力道。


  當初此人逃走,便已杳無音信,如今倒好,這人竟也是長命之人,這不,即便家門破裂,計謀全敗,此人,竟也能在別處活得風生水起。就如這威儀磅礴的大英王宮,便是她顏思涵都不得隨意而入,這人倒好,竟能如此囂張得瑟的從宮門內走出來。


  說來,終還是命運無眼,讓好人顛沛流離,讓惡人,春風得意。


  “溫內侍。”


  正這時,杵在思涵馬車周圍的大英禁軍頓時朝那人行了一禮。這話入得思涵耳裏,倒是越發的淡漠四起,陰冷森然。


  曾幾何時,這兩眼狹長,笑得得意萬分之人,竟姓溫了?莫不是離開了東陵,是以便要摒棄東陵的一切,改頭換麵,重新做人?

  “此人正是東臨府表小姐,正也是,太上皇要請的人呢。”那大腹便便之人得意的笑,興味鄙夷的嗓音再度響起,卻是這話一出,他已恰到好處的站定在了思涵車旁,那雙狹小的眼,也開始不懷好意的朝思涵笑,“說來啊,東臨府表小姐的模樣雖是極好,但卻著實像極我的一位故人呢。”


  他目光在思涵麵上流轉一圈,便說了這話。


  遙想當初在東陵之際,此人便對她無半點誠服,若非藍燁煜在頭上壓著,此人定是早已翻天。如今,藍燁煜不在,此地又非東陵地盤,是以這人啊,便毫不掩飾的囂張到了她的頭上呢。


  思涵神色微動,心底一切通明。她麵色也無太大變化,僅是漫不經心的道:“是了,我瞧溫內侍你,倒也像是我之一個故人。隻不過,我那故人,好歹也是個人,倒不如有些人啊,成了旁人的走狗呐。”


  走狗?


  那人頓時不笑了,麵上也陡然漫出了幾分怒意,卻又是片刻之際,他眼珠子在思涵麵上晃動一圈,隨即竟如變戲法般將麵上的表情全數壓了下去,勾唇一笑,鄙夷譏誚的道:“表小姐倒是嘴硬得緊呢,隻不過,終歸不過是口舌之快罷了,我為男人,自然不與表小姐一般見識呢。隻是後麵,表小姐自然會知誰才是高高在上的人,誰,才是即將被薄皮抽骨的狗呢。表小姐若是有興趣的話,等會兒不妨拭目以待。”


  這話無疑是話中有話,夾槍帶棍,但也不難猜測,這廝,定是因有著大英太上皇撐腰,是以才敢如此得瑟。


  思涵眼角微挑,自也無心與他多做糾纏,僅是稍稍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懶散幽然的朝前方那威儀的宮牆隨意掃去,而後唇瓣一啟,漫不經心的道:“日後之事,自當拭目以待。隻不過,往日之賬,自然也得好生算算。”說著,不待那人反應,思涵便話鋒一轉,繼續道:“你此番出來,可是受太上皇之令,親自接我入宮的?”


  那人稍稍斂神一番,譏誚道:“自是。”


  思涵麵不改色,繼續道:“既是如此,不知大人還愣著作何,還不快些過來,好生扶我下車?這風大雨大的,我身子嬌弱得緊,大人可得將雨傘撐好,將我扶好,免得,我若有何閃失,太上皇那裏自然也得責你辦事不利不是?”


  那人麵色一沉,當即冷哼一聲,“你當你如今是誰?不過是……”


  思涵微微而笑,“無論我如今是誰,好歹也是太上皇極是重視的客。再者,大人也莫要忘了,太上皇如此大費周章的要請我入宮,我對他而言,自然極是重要,是以,大人若不願來扶我下車,那我二人便如此耗著也成。隻要太上皇等得起,大人你等得起,我坐在這車內,自然,也等得起。”


  溫潤平和的嗓音,幽遠淡然,並未夾雜半許鋒利,隻是不知為何,即便這腔嗓音極是平緩,但又莫名給人一種不容人忽視的威儀與大氣,且這種大氣,就如與生俱來一般,不懼現實,更也不懼這大英皇權。


  眼見她態度略是強硬,那大腹便便之人終是有些站不住了。


  “你如今不過是東臨府小姐罷了,何來資格由我來親自扶你下車?你還當此地是你的……”話剛到這兒,他神色微變,下意識噎了後話。


  思涵漫不經心的道:“大人有話不妨直說,但若不敢直說,便得掂量幾番,將話好生噎下去才是。隻是,瞧大人如此態度,想來是不願扶我下車了,如此也罷,既是大人心意已決,那我,便隻能在車內,再行等待了。”


  嗓音一落,渾然不顧那人反應,指尖微微而動,當即就要懶散慢騰的將馬車窗簾子放下。


  那大腹便便之人氣得臉色青白交加,狹長的眼睛也迸出不曾掩飾的怒意,隻是片刻之際,思涵的馬車窗簾便已全然放下,順勢遮擋住了他的所有目光,他袖袍中的手逐漸緊握成拳,待得思量片刻,隨即便朝不遠的大英宮門禁軍掃去,斥道:“還愣著作何,還不將東臨府的表小姐扶下來。”


  這話,思涵聽得清楚,甚至也不待那人尾音全然落下,再度漫不經心的出聲,“我說了,要溫內侍你親自來扶。若其餘之人來扶,我自不會下車。”


  “表小姐倒是著實未認清你自己身份呢。既是表小姐執意如此,便別怪我差人將你強行請出馬車了。”


  正這時,那大腹便便之人陰沉了嗓音,冷聲威脅。


  思涵眼角再度稍稍一挑,心底終是漫出半分譏誚,則是片刻,她稍稍斂神一番,再度漫不經心的出聲,“太上皇都是有意請我入宮,而非是要押我入宮,嗬,這二者的區別,眾人皆知,但獨獨溫內侍不知。怎麽,不過是區區內侍,也不過太上皇身邊走狗,便當真以為自己渡了金身,與眾不同了?”


  淡然平緩的一席話,語氣中的譏誚之色也是展露得淋漓盡致。


  那小眼下場的男子怒得不輕,差點在地上蹬腳,卻又是片刻之際,終是權衡一番,隨即強行按捺了心緒,冷道:“表小姐能說會道,我自是比不得你。但如今這宮城之人,可不是憑你一張嘴就可行天下的呢。我也倒要看看,如表小姐這般得意妄為且目中無人之人,會是個什麽慘烈下場。”


  說完,冷笑一聲,也不再耽擱,足下慢騰而動,徑直朝思涵行來。


  隨在他身邊的宮奴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邊,細致的為他撐傘,則待二人一道行至思涵車邊,那大腹便便的男子極是幹脆的抬手撩開了馬車簾子,目光狠烈譏然的朝思涵一落,“表小姐,且下車吧。”


  嗓音一落,抬手朝思涵遞來。


  思涵麵色平靜幽遠,波瀾不起,那雙深邃的瞳孔,僅是淡然朝男子凝望,並無動作,待得男子神色越發起伏,惱怒不耐之際,她才緩緩挪身往前,而待挪至馬車邊緣,她終是伸手,搭在了男子的手心。


  男子冷哼一聲,正要稍稍用力將思涵扶下車來,不料思涵的手竟陡然反手將他的手裹入掌心,頃刻之際,不待他反應過來,那隻被思涵攥著的手已是陡然劇痛。


  刹那,他猝不及防的慘呼一聲,下意識的要抬手甩開思涵,卻不料不過是稍稍用力,手指竟齊刷刷冒出一道道骨頭斷裂的脆悶之響,同時之間,手指越是劇痛,猙獰入髓,他越發抑製不住的慘吼,渾身也抑製不住打顫,而正這時,不知為何,麵前馬車上的女子竟渾身騰空而起,像是被他用力甩出了馬車似的。


  “姑娘!”


  瞬時,在場的東臨府侍衛齊齊大喚,紛紛自馬背躍下,蜂擁過來要扶思涵。思涵似如柔弱無骨,騰在半空的身子,則恰到好處的被東臨府侍衛緊急接住,隨即,其餘侍衛當即撐傘過來,極是小心翼翼的將她護好。


  而這時,那本是立在馬車邊的大腹便便男子竟已是一手坐著那隻斷指的手腕,整個人痛得在地上打滾兒,嘴裏大肆憤怒的癲狂吼罵,“賤女人,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源源不斷的怒吼,言辭猙獰。


  思涵稍稍戰端身形,清冷的目光朝那人落去,淡道:“溫內侍這話就不對了。溫內侍無故要將我摔下馬車,卻不料自己竟因力道不勻而自斷了手指,倘若溫內侍並無禍心,又豈會禍到你自己。”說著,嗓音一挑,“此際,就不知溫內侍可還有力氣親自迎我入這宮門了呢。畢竟,好歹也是太上皇親自讓溫內侍出來迎接的吧,倘若溫內侍不迎,而是在這宮門外打滾兒,似也有些藐視太上皇之令,極為不妥吧。”


  冗長的一席話,淡漠陰沉,不曾有半點憐憫之意。


  說來,她顏思涵也不是得饒人處不饒人之人,隻是,大抵是念及了舊事,再加之這廝竟還敢在她麵前如此得瑟,是以,這廝想要給她一個下馬威,她顏思涵,又如何不還他一個下馬威。再者,她此番來這大英皇宮,可不是為了過來服軟的,誰人若欺她,她自然也不必留得任何情麵。


  思緒至此,一道道凜冽的殺氣在心口緩緩的蔓延著。


  而那地上之人,或許終究是會思涵口中的某些話所威,是以心有忌憚,即便左手斷骨之處疼得厲害,卻還是強行穩住了翻滾之勢,而後強行讓在場禁軍扶他起身,待一步一步過來在思涵麵前站穩,他滿麵猙獰,咬牙切齒的朝思涵道:“今日之辱,我日後定當加倍還你。”


  思涵眼角微挑,“那得要看你有無這本事了。畢竟,往日之時,你都無法在我麵前生事,便是如今,也該是亦然。”說著,微微而笑,唇瓣而動,卻並未真正發生,僅是略微刻意的朝他唇語道:“你說是吧,國舅?”


  那人眼睛越發一眯,瞳孔迸出濃烈的怒意與憎恨。


  思涵再不言話,抬手便親自握了身邊侍衛手中的傘,幹脆轉身朝不遠處宮門而去。


  整個過程,男子再無言話,僅由禁軍扶著跟隨。在場的東臨府侍衛本也要追隨思涵往前,不料卻被其餘禁軍全數擋住,不得入內。


  思涵稍稍駐足,回頭朝東臨府侍衛們掃了一眼,淡聲道:“我無事。爾等先回東臨府去。”待得這話吩咐完畢,她這才轉眸朝那隨行而來的兵衛凝去,那兵衛渾身又是幾不可察的顫了顫,滿身的小心翼翼與恭敬,隨即垂頭下來,滿身拘謹,而後朝思涵稍稍的點了頭。


  大雨滂沱,風聲急驟。


  這巍峨的大英皇宮,則全數沐在了水汽紛紛的雨簾裏,再加之淡白的水汽上湧,頗像白煙,倒是給這座大英皇宮,增了幾分仙境之氣。


  且除開這水汽的襯托,這大英皇宮,入目之處大多是極為精致壯觀的雕欄玉柱,亭台樓閣,便是周遭的花樹,也是蜿蜒成排,模樣特殊,隻是,本是一座金碧輝煌,奢華萬千的宮城,但每座亭台之上,廊簷之邊,竟是隨處都掛著一隻人頭骷髏,骷髏下方,還墜著一隻鈴鐺,此番冷風簌簌,狂風大作,便也搖得那些鈴鐺肆意左相,那般叮叮當當之聲入得耳裏,竟是莫名的令人不寒而栗。


  “大英宮中,何來這麽多的骷髏鈴鐺?”


  思涵默了片刻,淡然無波的朝隨行的大英禁衛問了一聲。


  隻是這話一出,一行之人全然沉默,無人回話。


  思涵似如不覺,麵色分毫不變,淡然的繼續往前,卻不料未行多遠,身後便再度揚來那男子咬牙切齒之聲,“許是不久,你的項上人頭也會加入其中,被做成骷髏鈴鐺。”


  思涵眼角微挑,並未立即回話,深邃幽遠的目光,僅是再度朝沿途那些骷髏鈴鐺掃望,待得半晌,他才垂眸下來,漫不經心的繼續道:“這話倒也不準。畢竟,我還是認為,許是今日之內,溫內侍的人頭,便會被懸掛其中了。”


  “你又想威脅我?你當真以為這大英皇宮是你可亂來之地?你莫要忘了此處不是你的地盤,你……”


  “溫內侍不必再多提醒,這話,我自然是記得的。隻是,比起這骷髏鈴鐺,我倒是更關心一事,就如,此番你已出現在這大英宮闈,就不知你那好侄兒,可也在這大英國都?”仍是不待他將後話道出,思涵便已再度淡聲打斷。


  她嗓音略低,語氣淡漠,這番脫口之言,仍是清清淡淡,似如隨口言道一般,並無夾雜任何情緒。


  隻是這話入得男子耳裏,則或多或少的越發影響情緒,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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