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伏鬼眉頭緊皺,自也是知曉思涵之意,奈何,心底仍是過不去那道任由思涵去冒險的坎兒,是以握著劍柄的手指越來越近,但卻獨獨未有半分鬆開。
他在有意僵持,與思涵無聲對峙,企圖打消思涵念頭,待見思涵僅是淡然平靜的凝他,似要執意讓他放人,他終是垂頭下來,忍不住再度出聲,“主子,此地不宜久留,望主子以自身安危為重。”說著,似也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麵色越發一狠,手中長劍陡然要劃破兵衛喉嚨,卻是這時,思涵當即出聲,“慢著。”
短促的二字,森然威儀,再加之嗓音傾注了幾分內力,入得人耳,極為的突兀震動。
伏鬼手中劍柄再度一僵,思涵滿目深沉的凝他,繼續道:“你做好我交代給你的事便成。”說著,仍是將話題繞了回來,“還不將人放開?”
伏鬼情緒大湧,滿目複雜的朝思涵凝望,待得與思涵無聲對峙片刻,終還是咬牙妥協下來,將劍下的兵衛猛的一推。
兵衛早已被嚇破膽,渾身癱軟無力,待被伏鬼推出,便重重撲倒在地,臉頰之處赫然擦傷大片,鮮血而溢,那血水又經雨水衝刷,頓時在地麵也落下了一條淺淺的血痕。
“今日之事,需好生打點,你且去忙你的便是。你若當真要幫我,你便好生將我方才之言記下,我非愚人,行事,自然也有我的道理。”思涵再度抬眸朝伏鬼掃了一眼,無波無瀾的道了話。這話也說得朦朧籠統,但伏鬼則是明白她這話之意是何,待得沉默片刻,終是滿麵厚重的朝思涵點頭,隨即便抱拳一番,極是低沉恭敬的道:“主子交代之事,屬下定當辦好,也望主子等著屬下,屬下定迅速而歸。”
說完,不再耽擱,似要爭取時間一般,頓時轉身狂奔,刹那便消失在雨簾深處。
思涵抬眸,遙遙的朝伏鬼消失的方向掃望,待得片刻,她才回神朝地麵的兵衛望去,神情平靜如初,並未被他那瑟瑟顫抖之姿擾得半許。
“小將可還起得來?”僅是片刻,她朝地麵之人漫不經心的問。
那兵衛臉色慘白,渾身顫抖厲害,但即便如此,理智自然也是尚在。隻是不知為何,待得下意識抬眼掃了一眼馬車窗邊那女子麵容,卻是頓時被她那雙鷹厲的雙眼震著,一時,隻覺渾身發緊,心口陡跳,仿佛一腳被那雙鷹厲的眼莫名的推入了鬼門關似的。
這種感覺,來得極是莫名,卻給人一種忽視不得的猙獰與威儀。
是的,威儀,似如君臨天下,傲視萬物一般的威儀。
是以,這女人,當真是傳言中的東陵長公主?
“我,我僅是巡城之兵,並非小將,姑娘莫要折煞我了。”
身體僵硬得動彈不得,虛弱不堪,如此情況對他絕非有利,這女人如今無疑是掌管他的生死,是以縱是東陵之人乃大英仇敵,但如今,他卻不敢大義的將這些仇恨揚在臉上,唯獨誠服,才可活命。是以,心中揣著明白,脫口的話也格外的恭敬。
“小將倒是謙遜了。我倒也是覺得,如今危急之際,能扛劍上陣保家衛國之人,自然是受人敬仰,縱是你並非將領,但在我眼中,你這身英勇之氣,也配得上小將之稱。”不待兵衛尾音全數落下,思涵再度漫不經心出聲,說著,不待那人反應,她神色微動,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說來,我這人性子倒是有些殷勤不定,喜良善,但也喜對付人。就如今日之事,我倒是想問問小將你,你作為大英這批大英兵衛終唯一幸存的一人,自然也已成證人,我問你,倘若上頭有人問及你這些兵衛兄弟如何亡命的,你打算怎麽回答?”
兵衛渾身發著抖,將思涵的嗓音夾雜著鶴唳風聲一道聽入了耳裏。
他心底警鈴大作,一時之間,不敢言話,僅是再度抬眸,愕然蒼白的朝思涵望來,卻是這一望,卻又見思涵朝他勾唇而笑,那笑容著實漫不經心,卻又溫柔無害,隻是不知為何,心底總覺她這番笑容極是怪異,怪異得慎人。
“小將不必緊張,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僅是片刻,思涵再度朝他平和無波的道了話。
兵衛麵色越發一變,思緒倒是轉了一圈,垂眸下來,緊著嗓子斷續頹弱的道:“在場的這些大英兵衛,都是,都是被不知名的亂賊殺害。”
他不敢正麵得罪她,心底自然也是有些明白她這話略微是在試探他,是以心有謹慎,不敢猜中她話語中的雷區。
隻是這話入得思涵耳裏,卻仍不得她意。她那深邃的目光依舊在兵衛身上掃視一圈,勾唇一笑,淡漠平緩而道:“小將莫不是驚嚇太過,竟忘了方才之事?殺你大英兵衛的,豈會是不知名的亂賊?我與在場東臨府的侍衛啊,都是看見腰吊衛王府令牌之人殺的人呢,嗬,既是出自衛王府的人,又豈會是無名亂賊?”
兵衛瞳孔驟顫,震撼驚愕。
思涵慢悠悠的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漫不經心的繼續道:“我這人,也不喜什麽拐彎抹角,性子也是偶爾狠辣,喜慘無人道。小將若是聽話,小命自可保住,但小將若是不聽話,不識時務,我自然也有的是法子對付你。當然,小將許是剛毅之人,並不怕死,但想必小將的家人,自然是不喜去那鬼門關坐坐的吧,你說是吧?”
“姑娘之言,小的不敢違背。今日這些大英兵衛,都是衛王爺的人殺的,與旁人無關。求姑娘放過小的家人,他們都是無辜。”
不待思涵尾音全數落下,那兵衛已顫顫抖抖悲涼嘶啞的道了話。
思涵神色微動,心生沉浮。本不過是隨意試探罷了,畢竟也不知這兵衛是否有無親眷,如今倒好,不過是隨意試探,這小子便自行招供,倒也正中她懷。
“你且放心便是。隻要你謹記我方才的話而安分守己,你之家人,我自然不動,便是你這條命,我也不會動。”說著,分毫不待兵衛反應,話鋒一轉,“太上皇不是專程讓你們在這裏攔我麽,既是如此,便也望小將莫要耽擱,盡快上馬,領我一行人入宮去吧。說來,這麽多年,自然對太上皇極是好奇,也想好生看看,我們這名動天下的太上皇,究竟是何等英姿呢。”
她笑得清淺,但脫口的嗓音卻是不怒自威,給人一種致命的壓迫。
兵衛最是見不得她笑,隻覺她的笑容寒光晃晃,猶如利劍般要頃刻間刺穿他的心脈,他僅是下意識再度抬頭朝她掃了一眼,隨即便陡然垂頭下來,不敢再看,而後也來不及伸手捂捂自己跳得快要碎裂的心口,僅是強行支撐著癱軟的身子,踉蹌起身,本是要轉身去策馬,不料足下僅是剛動半步,便聞那車上的女子再度出聲,“小將渾身濕透,身子該是有些微恙了,不如,小將還是與我車夫一道同坐馬車吧。”
這話入耳,對兵衛來說全然如晴天霹靂,頓時震得他渾身一顫,足下一抖,整個人差點驚得摔倒在地。
本是對那女子心畏,也還以為此番策馬而行終於可稍稍將她避開,卻不料,那女子,竟是要讓他與她的車夫同坐,如此一來,他豈不是與她同乘一輛馬車,說不準中途之際,這女子再度會拐彎抹角的對付他?
不得不說,他雖為大英兵衛,但也不過是入得軍營混口飯吃,順便養活養活年邁雙親,是以,本就是底層卑微之人,那些國之興亡匹夫有責的話都不過是屁話,人啊,終還是活著為好,安定為好,他這人也沒什麽大的誌向,此生之願,也僅是想安生待在軍營,拿著該拿的俸祿,而後,養活自己,養活家人。
是以,縱是明知這所謂的東臨府姑娘心思深沉詭異,且有意在算計他,但他如今,也算是自願城府,無心翻浪。畢竟,性命攸關,不容他疏忽懈怠。
“姑娘乃東臨府姑娘,身份尊貴,小的豈能與姑娘同乘一輛馬車。”他心境大肆的起伏著,各種思緒也淩亂交織,待得片刻後,終是在風雨之中強行按捺心神,斷續恭敬的委婉拒絕。
奈何,這番拒絕之言還未全然道出,便被思涵再度打斷,“小將許是誤會什麽了。我僅是讓你與我車夫同坐在車外罷了,並非要讓你與我同坐呢。我之好心,小將便莫要拒絕了。”
兵衛再度下意識噎住後話,滿目緊張的朝思涵凝望。
這回,已不待思涵催促,在場的東臨府侍衛也已開始緊著嗓子出聲,“姑娘,此舉該是不妥,公子今日離開之際,本是吩咐屬下們務必將姑娘送出……”
思涵眼角一挑,恰到好處的出聲打斷,“表哥那裏,我自會親自去解釋,爾等不必擔憂。”說完,目光再度回落在那大英兵衛身上,“時辰已是不早,小將可是仍想在這雨裏耽擱時辰?”
話都說到了這程度上,再加之思涵之言幹脆平緩,脫口的語氣卻不容人半點拒絕,兵衛麵色越是複雜凝重,待得沉默片刻,終是緊著嗓子恭道:“姑娘好心,小的,小的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硬著頭皮轉身朝思涵的馬車行來,那番僵硬緩慢的姿態頗有幾分似要赴死之意。
思涵稍稍斂神一番,也無耽擱,目光僅朝在場東臨府侍衛一掃,唇瓣一啟,“速去宮門。”
風雨急驟,雨水傾盆。
周遭寒風凜冽,天地中也浮蕩著一道道冷風呼嘯之聲,清晰入耳,令人聞之便覺凍骨。
思涵靜坐在車內,僅是片刻之際,馬車便開始緩緩搖晃,徑直往前。
待得行走不久,思涵目光朝前方的馬車簾子落去,漫不經心的出聲道:“小將姓名如何?在大英軍中呆了多久了?”
她嗓音並非太大,隻是車簾外那與車夫一道同坐的大英兵衛著實太過緊張,滿身警惕,是以自然也極為容易察覺思涵這話。他眉頭再度皺了起來,無奈與哀傷密布,緊張不淺。他就知曉坐上這馬車定無好事,這不,還未行得多遠,車內那女子呢,便果然是再度盯上他了。
“小的,小的名為張果,在軍中已是呆了,呆了兩年。”待得沉默壓抑片刻,兵衛才強行斂神,恭敬回了話。
思涵繼續道:“兩年,倒也是不長不短了。那你們頭上之人,又是誰?”
“小的頭上之人,乃穆元帥身邊的副將。”兵衛滿麵緊然,知無不言。
“穆元帥倒是正派之人,且也深得我尊敬呢,隻是,平生也僅聞穆元帥此人,但卻對穆元帥身邊副將略是不知,救不知那副將,性子如何了。”她這話依舊問得漫不經心,似如隨口閑聊。但這話入得兵衛耳裏,自然是再度在心頭惹出一連串的探究與威脅來。
“穆元帥身邊的副將言行雖好,武功不弱,隻是,此人略是魯莽,是以多年來,也僅為副將,不曾高升。”兵衛心有懷疑,著實不知思涵為何會突然問這些,但如今形勢之下,自然也如實回答。
思涵眼角則稍稍一挑,心思幽遠,麵色之上,仍是平靜從容一片,不曾有半點的漣漪起伏。
副將乃魯莽之人,自然不足為懼,再加之這兵衛膽小,心係家眷,是以她今日交代之事,這兵衛定不敢掉鏈子,副將也不會太過懷疑什麽,但衛王之人大傷大英兵衛之事若要全然傳到太上皇耳裏,自然,免不了提前要過穆元帥那一關。
若穆元帥有意將此事壓下,她令這兵衛放出的謠言,自然入不得太上皇耳裏才是。
是以,那穆元帥,是否會真正接她之招?
越想,思緒便飄得越是有些遠了,她瞳孔也逐漸失神,一時之間,並未回話。
車內突然就這麽沉寂了下來,且一靜就是靜了許久許久,隻是思涵不說話了,簾外的兵衛也仍是渾身緊繃,全然戒備,不敢鬆懈。
一行人仍舊前行,風雨無阻,待得再度行了一條長街,終是抵達了大英宮城的城門。
此際,馬車終於停了下來,車夫抬眸朝前方宮門掃了一眼,隨即恭聲而道:“姑娘,宮門到了。”
這話入得耳裏,思涵才稍稍回神過來,修長的指尖稍稍將馬車窗簾一撩,視線朝窗外下意識的一落,便見前方不遠,宮城巍峨,壯觀之至,且那一列明黃的宮牆,如長龍般蜿蜒而走,將宮城圍裹,甚至若是細觀,還不難察覺延綿至目光盡頭的明黃宮牆,竟是每隔不遠便雕刻著一條條栩栩如生長龍,那龍眼極是突兀明顯,龍嘴也是大開,露出兩排尖銳牙齒,模樣著實無半點平和之意,反倒是凶神惡煞,莫名給人一種虎視眈眈且又似要隨時撲上來廝殺之感。
不得不說,這大英的禁宮,該是極為特別的了。如今不過是宮牆便已如此怪異,更別提這禁宮之內,該是何等的威儀特殊了。
“來者何人?”
大抵是思涵一行人出現得太過突然,舉止怪異,瞬時便惹得宮城守衛極為警惕,兩列宮門兵衛當即速步過來,鋒利的矛頭對準了東臨府侍衛與思涵的馬車,威然赫赫的問。
東臨府侍衛們眉頭皆是一皺,麵麵相覷一番,因著不知思涵究竟心意,是以也不好即刻回話。
一時,在場氣氛壓抑沉寂,兩方沉默,卻又略微有些劍拔弩張之意。
“爾等究竟何人?竟敢在禁宮宮門前停留?若是行錯了路,便快些離開,若不然,可別怪我等將你們捉去吃牢飯了!”眼見在場之人無人應話,在場兩列禁宮守衛已是有些不耐煩的開口嗬斥。
思涵麵色仍分毫不變,也未立即回禁宮守衛的話,僅是目光再度朝前方的車簾落去,漫不經心的問:“小將,不是說太上皇要召見我麽,怎麽,小將此際還不為我在這些軍爺麵前解釋解釋?”
懶散平緩的嗓音一落,簾外兵衛麵色一變,不敢耽擱,待強行穩住心神,他才率先下車,隻是雙腿仍是有些僵硬,待下車後足下抑製不住的踉蹌了幾步,才堪堪站定。
“車上乃東臨府表小姐,乃太上皇親自下令務必全城搜尋,一定要將表小姐請入宮中做客。”兵衛嘶啞著嗓子說了話。
這話一出,在場禁宮守衛皆是一怔,麵色也猝不及防的變了變,隨即有人再度將目光朝兵衛落來,低沉問:“如今國都上下戒備森嚴,禁宮更是層層戒備,半點不敢鬆懈。是以,你說這車上之人乃東臨府表小姐,可有證據?萬一這車內之人乃冒充東臨府表小姐的刺客呢?”
兵衛略是有些著急,“錯不了的。在場這些侍衛都是東臨府侍衛,若車內不是東臨府表小姐,豈會有東臨府侍衛護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