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思涵神色微動,並未言話,待得再度沉默片刻,才低緩應聲,隨即稍稍起身往前,打開了屋門。
瞬時,風雨順著屋門的縫隙陡然撲在了麵上,涼寒刺骨。思涵渾身抑製不住的僵了僵,指尖也稍稍而抬,攏了攏衣裙。
“你們家公子呢?”她慢條斯理的朝其中一名侍衛掃去,淡然平緩的問。
那侍衛僅與她對視一眼,隨即便略是拘謹的垂頭下來,恭道:“公子已是入宮去了。且臨走之際吩咐屬下們務必將姑娘速速送出城去,望姑娘也莫要耽擱,盡快隨屬下們啟程。”
“走吧。”
不待侍衛的尾音全數落下,思涵已漫不經心的出了聲。
這東臨府,的確已成是非之地,且如今情形,對她著實不利。倘若僅有她顏思涵一人,尚可破罐子破摔的與大英太上皇爭鋒相對,鬥智鬥勇,但如今,身上還兼顧著藍燁煜的喜怒與在意,是以,她也容不得自己去冒險分毫,從而惹藍燁煜方寸而亂,諸事失策。
此番稍稍離開國都避避風頭,的確是上上之策。待得風頭稍過,自然也可暗自潛回國都,重新布局。隻是,就不知她此番離開,那東臨蒼會如何處理這番爛攤子了。畢竟,那太上皇雖是不至於在此際震怒的要東臨蒼性命,但苦頭自然該是會讓東臨蒼吃的。
風聲凜冽,雨水彌漫。
周遭之處,皆是一片煙雨朦朧,倒是頗增了幾分東陵江南之色。
侍衛們不敢耽擱,迅速踏步在前領路,立在一旁一直未言的伏鬼則適時撐傘過來,與思涵一道出得廊簷。
寒冬的水汽縈繞在身,著實又是一番凜冽刺骨的寒冷。思涵布靴已是稍稍進了水,裙袍下擺也已然濕透,伏鬼則是不是的觀察於她,眼見她略微受雨,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隨即便抬眼朝前方幾名侍衛凝去,陰沉沉的道:“拿把傘來。”
這話說得略是剛毅凶狠,煞氣重重,前方幾名侍衛皆是一驚,隨即下意識回頭朝伏鬼望來。
眼見伏鬼麵容刀疤橫亙,表情陰烈,極不好惹,侍衛們也極有眼力勁兒,其中一人當即速步朝前,將自己手中舉著的傘遞給了伏鬼。
伏鬼極為幹脆的接過,自己也幹脆不遮雨了,手中的兩把傘皆朝思涵頭頂遮來,勢要將思涵全數擋好。
隻奈何,傾盆之雨,區區雨傘又豈能真正擋得住。
思涵裙袍的下擺越發被打濕,雙足的布靴,更已是全然濕透。她轉眸掃了一眼身邊伏鬼,眼見他從頭到腳權勢濕透,低沉無奈的道:“雨大,遮也是遮不住的,你這份心意,本宮領了便是,且將雨傘自己遮好罷了,本宮這裏,自己撐傘來遮也無妨。”
嗓音一落,當即要抬手去接他左手的雨傘,卻被伏鬼一把避過,剛烈直白的道:“便是遮不住,但也能大概遮住,長公主不必擔憂屬下,屬下身子硬朗,淋點雨並無大礙。”
“寒冬之雨,你當真春雨朦朧?說不能自然是虛話,你也莫要強撐。還是自己顧好自己,保存體力,莫要被凍得渾身大僵才是。你該知曉,此番之行,看似一切自然,但指不準等會兒會發生什麽,你若當真凍僵亦或是感染風寒,到時候出事並打鬥起來,你何能護得住本宮?”
這話一出,伏鬼麵色頓時複雜開來,神色也微微而沉,似在當真將思涵這話仔細思量。
思涵知他能將這話聽進去,自也不再多說,僅是掃他一眼,隨即便出門下來,兀自沉默。
待得片刻後,伏鬼終在思涵意料之中收走了一把傘並順勢舉在他頭頂,另一把雨傘則仍舊舉在思涵頭頂,待得思涵心底略生釋然之際,他突然到“在下以前一直認為,主子能對長公主特殊,是因長公主當年在主子幼年之際陰差陽錯的幫過主子,但如今,屬下終是明白,如長公主這般光明磊落,心底良善之人,世上已是難得。也難怪主子會傾心長公主,隻因長公主你,太容易溫暖人心,而主子,也恰恰是極需溫暖之人。”
思涵淡道:“怎又突然說這些了。莫不是讓你好生打傘莫要自己著涼,此舉也溫暖了你不成?”
伏鬼緩道:“屬下僅是有感而發罷了。長公主聽聽也就罷了。”說著,神色微動,忙挪開視線,似也不願就此與思涵多言,僅是話鋒一轉,再度略是複雜的問:“此番走得倉促,可是發生何事了,我們如今,又是要去哪裏?”
“大英太上皇設了場鴻門宴,欲邀本宮與東臨蒼入宮去。這不,那大英皇宮本宮不願去,便隻有先行離開東臨府了。”
思涵淡漠無波的道了話,並無半許委婉與隱瞞。
卻是這話一出,伏鬼頓時變了臉色,“大英太上皇奸詐圓滑,此番邀長公主入宮,可是知曉長公主身份了?”
“你也是這般想的?”思涵眼角一挑,淡聲而問。
伏鬼點點頭,“屬下的確是如此猜測的。畢竟,大英太上皇不喜女子,這番卻突然邀長公主入宮,其中定是有詐。”說著,麵色越發一沉,“長公主,此地確實不可久留,為防節外生枝,我們且行快些,盡早離開此處。”
思涵並未言話,僅是抬眸朝伏鬼掃了一眼,隨即便稍稍加快了步伐。
一行人迅速抵達東臨府府門,此際,已有一輛馬車與幾匹烈馬在東臨府外等候。
思涵並無耽擱,先行將伏鬼喚著一道上了馬車,其餘侍衛則急忙躍上在場幾匹烈馬的馬背,隨即揚鞭而起,頓時策馬而前。
風聲鶴唳,暴雨狂下。那雨水打落在馬車頂部,劈裏啪啦作響,莫名有些亂人心誌。
伏鬼靜坐在馬車一角,不願擾思涵分毫,思涵也未觀他,僅是後背倚著車壁,兀自沉默。
馬車速度極快,顛簸往前,但思涵心中則是略微無底,也不知此番出城,究竟是否平穩安然了。畢竟,大英太上皇既是懷疑了她身份,自然是越發戒備,想必這國都城內定也是嚴防死守,東臨蒼勢力雖廣,但要這麽光明正大的將她送出城去,在這節骨眼上,自然也是有些難的。
如此之思,一直在心底盤旋上浮,全然不息。卻是不久,頃刻之際,風聲鶴唳之中,馬車驟然急促而停,便是周遭跟隨著的烈馬,也頓時消了蹄聲。
霎時,四方詭異沉寂,徒留風雨動蕩。
正這時,有人緊著嗓子出聲道:“官爺,我們是東臨府的人,可否勞煩官爺們行行好,讓我們通過?”
“車上之人是誰?”東臨府侍衛的尾音還未全然落下,隨即,一道冷冽幹練的嗓音驀地揚起。
“車上是我們東臨府姑娘,此番不過是要去城西稍稍散散心的。”東臨府侍衛再度恭敬道了話。
奈何這話一出,對方卻並無買賬之意,反倒是大,“如今全城戒備,且上頭也吩咐過了,無論何人行車在途,都得露麵讓我們檢查一番。你們既是說車上之人是你們家東臨府姑娘,便望你們家姑娘撩開簾子露露麵,好讓我們查探查探。”
“我們家姑娘終究是雲英未嫁的姑娘,豈能隨意拋頭露麵啊。女兒家的名聲極是要緊的,還望官爺通融通融。再者,我們東臨府世代忠骨,東臨府的人自然也是安分守己,豈有什麽問題啊。”
“如今國難當頭,誰還管你是什麽雲英未嫁的姑娘。如今君令如山,大力盤查,你們東臨府的姑娘,是要你們親自勸她露麵,還是我等親自動手讓她露麵?”
大英兵衛的脾氣著實不好,三言兩句,便頗有幾分威脅與劍拔弩張之意。
一時之間,東臨府的侍衛並未立即言話,似在大肆緊急的思量對策,隻奈何,他們終歸不是東臨蒼,自然也無法在頃刻之間想出完美的應對之策來。
車外的雨聲,依舊磅礴傾盆,車窗的小窗簾也不時的烈風吹開,有雨汽順著窗飄了進來。思涵安然靜坐,臉頰已是被水汽稍稍染濕,但麵色則分毫不變,似如未覺,僅是待車外對峙片刻,思涵便轉眸朝伏鬼望來,極低的道:“等會兒無論發生什麽,你且不必跟著本宮,好生在國都之中封鎖大周探子的消息,切莫讓本宮之事,傳至你家主子耳裏。”
伏鬼麵色一變,刀疤橫亙的麵容頓時展露猙獰殺氣,“長公主不必擔心,屬下出去將那幾人滅了。”
當真是跟什麽人便習什麽人,這伏鬼脫口之言,竟也是與藍燁煜一樣的蔑視旁人。思涵眉頭微微一皺,略是一歎,“若當真要對付那幾人,無需你出手,本宮自然也能對付。本宮關心的是本宮今日所遇之事不可傳入你家主子耳裏。”
若不然,憑藍燁煜那廝的性子,這次許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讓她留在國都。再者,便是退而求其次的待在藍燁煜兵營,依照那廝的脾性,說不準何時又會反悔,再度在危急之際重新暗中用計令她離開大英。
那廝啊,在護她周全之事上是個無所不用其極的慣犯,而她此番執意留在國都,也是要裏應外合,助他一臂之力。畢竟,大周兵力雖能憑借地道安然入得國都,但國都的大英兵力也是不少,兩國交戰,依舊勝負難分,血流成河。
且大英耗得起,但疲憊了太久的大周大軍卻耗不起,也沒那精力與體力去耗,是以,如今之際,倘若能找個極為輕巧之法來平息這場爭鬥,來助藍燁煜徹底不損分毫的攻克大英,似也,隻有在大英最是掌權之人身上下手了。
而如今,那大英的太上皇,便是是否能輕易平息這場風雲爭鬥的……關鍵。而她顏思涵如今,也太想太想急著結束這場惡鬥。隻因,大周兵力一路風餐露宿而來,精力消散,馬頹人累,而更重要的,是藍燁煜的身子,耗不起。
所有思緒,層層在心底逐一滑動,心境也開始大肆改變,那些所有所有最初的決定,也開始逐漸的偏離主道。
伏鬼脊背挺得筆直,目光深眼朝思涵凝望,臉色也再度開始起起伏伏,則是片刻之際,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低沉壓抑的問:“今日之消息,屬下自會封鎖,不會讓大周探子傳給皇上。隻是,如今局勢,長公主要如何對付?”
思涵眼角一挑,“有人要請本宮赴鴻門宴,既是避之不過,自然得去赴宴才是……”
不待思涵後話道出,伏鬼麵色越發鐵硬,當即道:“不可!大英太上皇未安好心,長公主冒然入宮定非妥當……”
思涵神色微動,也不待伏鬼將這話說完,便漫不經心的出聲打斷,“是禍躲不過,而本宮,也無心再躲。既是要行大事,自然,要好生將計就計,給大英皇帝好生來個釜底抽薪。”她脫口的嗓音極是輕微淡漠,但那語氣中透著的陰狠之意,卻是悚人骨頭。
說著,目光便已從伏鬼身上挪開,話鋒一轉,繼續道:“你也不必擔憂本宮。有東臨蒼在,本宮無論如何都性命無憂。待得你將本宮之事全數封鎖,若有機會,你自可潛入宮中助本宮一臂之力,若無機會,便即刻出城,去護在你主子身側。”
陰冷決絕的嗓音,威儀冷冽,渾然不容人半分拒絕。
伏鬼麵色已是起伏洶沉,眸中的複雜之色濃得欲滴。隻是正要強行按捺心神的朝思涵勸慰,卻不料車外那大英的兵衛終是耐性耗盡,威風赫赫的出聲道:“你們既是不願主動請這東臨府姑娘出來,那我們便自己來請了。”
這話說得急促,依舊卷著幾分蔑視,甚至不待這話的尾音全數落下,馬車前方不遠,便已有數道雙足落地之聲,隨即,一道道此起彼伏的淩亂腳步陡然朝馬車逼近,奈何還未全然靠攏,馬車兩旁之處,也是頓時有人足下落地,隨即不待在場之人反應,一道道正怒的短兵相接之聲陡然而起。
“你們東臨府的人是要造反不成!竟敢當街對抗**?”
淩亂緊烈的氣氛裏,突然,有人咬牙切齒的冷吼。
這話剛剛落下片刻,便有慘呼猙獰之聲響起。
“護姑娘即刻前行,走!”
正這時,一道挑高焦急的嗓音陡然竄出,這話還未落音,便有數人當即而應,卻也這時,那些大英兵衛皆扯聲道:“攔住這輛馬車,這馬車內坐著的,定是太上皇要見的人。”
話聽到這裏,饒是再怎麽糊塗,也知這些兵衛有意仔細盤查所謂何意了,想來是那太上皇老謀深算,行事做了兩種算計,其中一種則是光明正大的下旨去東臨府喚她顏思涵入宮覲見,另外一種,則是防著她顏思涵會趁機逃走,隨即也同時之間差人在國都的各條街道巡查,以免將她查獲。
思緒至此,心境一派通明,思涵麵色越發陰沉淡漠,隻是情緒仍未高漲,整個人依舊安然不動的坐在原地,一言未發。
伏鬼渾身透著煞氣,修長的指尖已是捏住了腰間佩劍的劍柄,隨時都像要強衝出去。
兩人依舊沉默,誰都不發一聲。
卻是不久,馬車突然顛簸起來,急速前進,幸得思涵與伏鬼皆提前坐了準備,不至於被馬車晃倒,隻奈何,馬車也僅僅是前行了片刻,便被人全然逼停,車外的烈馬也陡然嘶鳴一聲,同時之間,還響起了簾外車夫那突兀的慘呼。
瞬時,一道水聲之物頓時破空而出,頃刻之際,麵前不遠那道馬車簾子頓時染上了血色,周遭冷風也凜冽而動,刮著血腥味肆意的鑽入了馬車內,刹那,伏鬼終是坐不住了,手中劍柄驀地一扯,待有人在外抬手撩馬車簾子之際,頓時揮劍而出,眨眼間,竟活生生砍下了一隻掉落在馬車內的血手。
思涵眉頭一皺,神色微漾,伏鬼則不耽擱,提劍便掀開車簾,隨即整個人陡然衝了出去。
伏鬼武功極是高強,且手中動作如他性子般狠烈,經得他的加入,車外的刀劍之聲,竟是越發的突兀淩亂,卻又僅僅是突兀了片刻,周遭的打鬥之聲便驟然停歇了下來。
“長……主子,此際唯剩一名兵衛,此際可要滅了?”
正這時,突然沉寂的氣氛裏,揚來了伏鬼的嗓音。
思涵終是抬手掀了馬車窗簾,微微探頭而望,則見地上一片血水,屍首橫斜,而在場之人,唯剩幾個東臨府侍衛,以及,那正橫刀在一名大英兵衛脖子的伏鬼。
伏鬼滿麵的殺氣,刀疤橫亙的麵容顯得極為駭人,那被他挾製的兵衛早已是嚇得雙腿發抖,臉色慘白,若非是脖子受製不敢動彈,怕是要全然朝伏鬼跪下求饒。
“爾等倒是不懂事,好歹也是大英的官爺,豈能如此嚇著他們。”思涵眼角微挑,目光在伏鬼與那兵衛麵上流轉一圈,漫不經心的出了聲,說著,絲毫不顧在場之人的驚愕之色,唇瓣一啟,繼續平緩無波的道:“且將這位小將放了。我還有話要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