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這話一出,有大英兵衛頓時緊了緊臉色,“隨我來。”


  此際,傾盆大雨已是落下,兵衛們渾身濕透,卻仍在屹立。


  藍燁煜正坐於主帳內,指尖握著這兩日才全然繪出的大英國都地形之圖,兀自觀望。又許是察覺到了大雨聲,他似是這才稍稍回神過來,細長白皙的指尖攏了攏衣袍,目光順勢朝帳口掃了一眼,隨即眉頭微皺,緩緩放下手中地圖朝帳口行去。


  待掀開帳門的刹那,凜冽的風頓時迎麵而來,他單薄的身子猝不及防被烈風吹得顫了一下,臉頰也陡然涼如刀割,隨即眉頭一皺,正要將簾子放下,不料不遠處那密集的雨簾裏,陡然有幾人速步而來。


  “皇上,娘娘有信要交由皇上過目。”


  正這時,那探子已是瞧見了藍燁煜,心神一急,當即下意識的出了聲。


  卻是這話一出,他才麵色一白,後知後覺的察覺自己此番突然開口而喚極是無禮,足下也抑製不住的滯了一下,卻又是眨眼之際,他急忙強行按捺心神的繼續踏步,硬著頭皮繼續往前。


  藍燁煜撩著簾子的手當即頓在了半空,任由寒風拂麵,卻並無半分退卻之意。一道道內力也逐漸在全身遊走,麵上因寒涼而起的薄紅自色也全數消散,整個人也再度恢複了從容淡定的模樣,似如烈風拂刮在身,竟無法撼動他分毫。


  他目光靜靜的落在那探子身上,一言不發,雖麵容平靜,但心底深處,卻或多或少的起了幾分波瀾。


  僅是片刻,探子已便跑定在他麵前,不敢耽擱,急忙將懷中的竹筒朝藍燁煜遞來,“皇上,前兩刻伏統領突然尋上屬下,差屬下將娘娘的這封信親自交到皇上手裏,還囑咐說皇上定要看看這封信。”


  藍燁煜眼角微挑,修長的指尖微微而動,淡然將探子手中的竹筒接過,“你先下去休息。”


  說完,不待探子反應,他已略是幹脆的放下了簾子,隨即緩緩轉身往前,坐定在了軟椅。而手中的竹筒,早已濕透,冰涼得指骨略微發痛,藍燁煜眉頭再度皺了幾分,隨即緩緩將竹筒的塞子打開,扯出裏麵裹成一圈的信箋,卻待緩緩展開,信箋上那一道道熟悉的字眼映入眼裏,瞬時令他神色微僵,麵色陡然。


  ‘君生我亦生,君亡我亦亡。君病我亦病,君疏我亦疏。


  既是相戀,便該長情,既要長情,便該,好生體恤己身,努力活著。’


  短短的兩行墨字,略微散發著半縷墨香,隻是這兩句話入得眼裏,鑽入心內,瞬時,便令平靜無波的心境再生波瀾。


  她這是在決絕的與他表情態度,是要與他生死共赴!

  隻是他藍燁煜早就該亡在當年的楚王宮大火內,早就該亡在青州河,早就該亡在旁人的欺辱與棍棒之下,早就該亡在沙場,亡在刺殺之人的刀刃,亡在,猙獰無情的命運裏。他此番領軍而來,執意要攻打大英,不過是要用盡全身之力,去完成最後剩下的血仇……


  他藍燁煜本就是隨時從鬼門關經過的人,這條命,也一直都是苟延殘喘,兀自強撐,是以,如他這種違逆天命強撐著活了這麽多年的人,這次的劫難,定難再強撐著安然渡過,也打從心底的不曾想過會真正安然的活著,但如今,如今那般傲然的女子,竟也會,為他寫下這等生死之約。


  此番長情,他何能辜負?無論她這話是威脅他也好,是要逼著他好生活著也罷,這份情誼,雖暖入心口,但卻也抑製不住的再讓他心生擔憂。擔憂,她的性命,她的以後,更擔憂他藍燁煜當真有何不測,他藍燁煜定會被旁人徹底替代,從而,那人會取代他藍燁煜,守在思涵身邊……


  思緒翻轉,越想,心境便也越發的起伏猙獰。


  待得半晌,他終是回神過來,極是小心的將紙箋重新折好並塞入竹筒內,而後垂眸朝竹筒凝了好幾眼,才似如珍寶的將竹筒揣入了懷裏。


  “來人。”


  待得一切完畢,他稍稍坐端了身形,低沉而道。


  這話一落,有兵衛當即掀帳恭入。


  藍燁煜神色極是幽遠,麵容也再度複雜搖曳,兵衛立即言話。兵衛愕然,抬頭迅速朝他掃了一眼,卻也僅是一眼,而後便不敢再看,忙垂頭下來,彎身恭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去將軍醫全數喚來。


  待得周遭氣氛沉寂半晌,突然,藍燁煜幽遠無波的道了話。


  兵衛當即應聲回神,急忙點頭,隨即便迅速出帳,則是片刻之際,他便已極是迅速的將軍醫全數喚了過來,隻是待得剛領軍醫們入得主帳,便不敢耽擱,小心翼翼的退身出來。


  暴雨越發的下得有些大了,天空的黑雲,竟也不曾消散半點。


  此際的東臨府內,也是風聲浮蕩,涼寒四起。伏鬼讓東臨府婢子為思涵屋中燃了暖爐,牆角之處也稍稍點了鬆神檀香,奈何氣氛本是幽密靜然,但或許是因太靜太靜,心頭無底,總覺得諸事不平,煩人心神。


  思涵懶散倚在軟塌,身上加了東臨蒼專程差人送過來的厚實襖子,倒是暖和了幾分。又許是東臨蒼的傷藥著實有效,此番肩膀處的傷口,著實已然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正午之際,侍奴們冒雨送來了膳食。


  膳食極是風聲,且大多為補身子亦或是補血之物,不必多猜,也知是東臨蒼提前對後廚之人吩咐過了。


  天涼,氣氛沉寂壓抑。一人用膳倒也無趣,稍稍思量之下,便也將伏鬼喚了進來。


  不同於單忠澤的拘謹與執拗的恭敬,這伏鬼行事幹脆,並無什麽委婉,思涵不過是讓他坐下用膳,他竟也不拒絕,當即便幹脆的坐了下來,又見思涵落在他麵上的目光微搖,他這才後知後覺的道了句,“多謝長公主。”


  思涵淡道:“坐都坐下來了,還客氣什麽。你倒也無需拘謹。”


  說著,也不多言,當即便開始緩緩用膳,隻是待得不久,她便神色微動,繼續道:“這兩日,多留意留意你家主子的情況,以後有關他的事,事無巨細,都務必與本宮說一聲。”


  伏鬼稍稍停住手中筷子,低應一聲,隨即沉默片刻,猶豫一番,目光終是再度朝思涵落來,深眼凝望,卻是未說話。


  思涵順勢抬頭,與他對視一眼,眼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淡道:“你有何話直說便是。”


  伏鬼仍未立即言話,反倒是再度猶豫一番,才剛毅厚重的道:“屬下其實本無什麽要與長公主多言。隻是,心底終還是冒了一句話,便也想說給長公主聽。”說著,話鋒稍稍一轉,繼續道:“伏鬼是粗人,有些冠冕堂皇的話自是說不來,有些話自然也不會拐彎抹角,是以,伏鬼想說,主子此生曆來活在陰暗與算計之中,縱是表麵風光雅然,實則卻是緊閉心扉,怪癖孤寂。但長公主卻是唯一能撞開主子心扉之人,甚至,也該是這普天之下,唯一一個能讓主子改變主意亦或是聽話之人。往些日子,屬下也曾旁敲側擊的對長公主說過一些主子的事,甚至最初也曾抵觸過長公主,但如今,長公主寬宏大義,對主子有情有義,伏鬼心生觸動,此生定也會尊長公主為伏鬼的主子,誓死護長公主周全,為長公主所用。”


  為她所用?

  思涵眼角稍稍一挑,倒是第一次聽伏鬼說出這般話來。


  “怎突然之間,你竟說出這些煽情的話來了?”思涵按捺心神一番,淡然平緩而道。


  伏鬼搖搖頭,“並非煽情,而是伏鬼內心便是如此所想,此生,也甘願效忠長公主。”


  能得伏鬼這硬漢如此表明衷心,倒也是難得。隻是這伏鬼也的確不是個喜歡對她多言之人,更也是個剛毅淡漠甚至清冷之人,如今倒好,這突然之間,竟主動對她顏思涵說出這話來了,便是因藍燁煜之故要對她愛屋及烏,但這番話終是來得太陡,也著實讓她心生詫異。


  是以,這伏鬼,怎麽了?

  又或者,這短短兩三個時辰之內,發生了什麽讓他改變心境的事?

  難不成,是她那……信箋?

  思緒翻轉,卻又是陡然間,一切通明。


  思涵斂神下來,沉默片刻,隨即也心照不宣,僅是抬眸朝伏鬼掃了一眼,便道:“伏統領能有如此之心,本宮也是心生寬慰。你我目的終是一樣,都是想你主子攻下大英,安然無恙,是以,本宮這裏,也無需你太過效忠,你隻管記著,危急之際,好生護好你家主子便是,本宮這裏,你不必顧及。”


  說完,眼見伏鬼又要言話,思涵再度出聲,“且先用膳。”


  短促的四字一出,伏鬼到嘴的話終是噎了下去,神情也略是複雜與異樣,卻是猶豫掙紮片刻,終是全然壓下了心神,開始繼續埋頭用膳。


  午膳過後,思涵稍稍小憩了一番。


  待得起身後,便開始再度清理肩頭傷口,卻見傷口已全然結痂,甚至連紅腫之症都絲毫不起。


  她再度將傷藥對著傷口塗抹一變,而後纏緊紗布,待得一切完畢,她緩步朝前,行於軟塌就坐,卻是這時,東臨蒼再度匆匆而來,麵色複雜,甚至還來不及整理被風吹亂的墨發,當即朝她低沉道:“宮中有旨。”


  思涵眼角一挑,目光朝他那複雜的麵容掃了一眼,心有所思,低沉道:“何旨?”


  “太上皇差人入府傳旨,宣你我二人入宮覲見。”東臨蒼緊著嗓子道了話。縱是諱莫如深,心思幽沉,但此時此際,終還是因這棘手之事而抑製不住的變了臉色。


  思涵也驀地怔了一下,心境大肆而動,起伏搖曳。


  “怎突然之間,那太上皇就要宣你與本宮入宮覲見了?”思涵沉默片刻,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問。


  東臨蒼則並未立即言話,瞳孔略微出神,似在思量什麽。


  思涵也不著急,僅是滿目深沉的凝他,縱是這東臨蒼並未立即回她的話,但她心底,也已或多或少的猜到了一些緣由。


  “平白無故召你我入宮,不是衛王在太上皇麵前主動招了你的身份,便是近幾日來百裏堇年對你走得太近,惹太上皇心疑了。”僅是片刻,東臨蒼低沉著嗓子回了話,說著,麵上的複雜之色越發濃稠,瞳色也頓時變得緊烈發沉,隨即薄唇一啟,再度如臨大敵般的道:“是以,不出所料的話,太上皇此番召你我入宮覲見,該是擺了場鴻門宴等著我們了。”


  思涵兀自靜坐,對東臨蒼這話並無意外。


  太上皇此番若當真有心要衛王性命,如此,如衛王那等目光短淺之人,自然也是要急切的為了活命而將她顏思涵的身份報出來,從而在太上皇麵前將功折罪,不至於丟了性命。想來,便是衛王上次故作碰巧的闖入了她這小院,自那時開始,便該是已然極為懷疑他身份了,又覺藍燁煜與百裏堇年對她皆是極為在意與上心,是以,她顏思涵東陵長公主的身份,他自然也能篤定九成。如此,為求自保,衛王自然是可能將她推出來,而後在太上皇麵前立功。


  隻不過,無論是衛王將她供出來了也好,亦或是太上皇對她懷疑也罷,那大英的皇宮,她自然是不可入得的,更也沒打算要進去呢。


  思緒幽幽轉轉,懶散慢騰,思涵仍是漫不經心的就坐,並未言話。


  周遭氣氛沉寂壓抑,一道道複雜厚重之感似要緊人頭皮。


  東臨蒼滿目深沉的朝思涵凝著,兀自而候,眼見思涵半晌不言,他神色微動,再度出聲道:“宮中之人還在院外等著,瑤兒此際,可要與在下一道入宮去了?”


  這話入耳,思涵便眼角微挑,目光淡然無波的朝東臨蒼落來,“誰說本宮要與東臨公子一道入宮?”


  東臨蒼猝不及防一怔。


  思涵抬眸徑直與他對視,神色淡定自若,繼續道:“本宮並非大英之人,自然,不受你大英太上皇隻令,再者,你大英太上皇本是設了鴻門宴,本宮明知是坑,有豈會心甘情願往裏跳?”


  東臨蒼眉頭一皺,麵色凝重,“太上皇聖旨如此,瑤兒若不與在下一道入宮,許會更容易惹怒他……”


  不待東臨蒼後話道出,思涵便微微而笑,慢不經心的繼續道:“他此番有意讓本宮入宮,便該是不曾打算讓本宮活著出來,如此,生死攸關,本宮豈還能顧得上是否遷怒於他?”說著,話鋒稍稍一轉,繼續道:“但東臨公子你則不同。你東臨世家乃大英四大家之首,縱無官權,但卻能主宰大英國之財脈與民心,你此番入宮,便是太上皇再怎麽惱你,也自不會在此際這關鍵之際愚昧無知的對你不利。畢竟,大周幾近十萬的大軍正駐紮國都之外,而國都上下之人,皆人心惶惶,民心不穩,太上皇若這時候再得罪你東臨世家,必定引得國都甚至大英上下都得動蕩一番,如此局勢危急之際,那老謀深算的太上皇,自然是不敢輕易對付你的。是以,既是太上皇有召,東臨公子自行入宮便是,本宮,便不奉陪了。”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裏,東臨蒼心境起伏,一時之間,並未立即言話。


  待得沉默片刻,他才斂神一番,繼續道:“瑤兒所言雖為在理,但太上皇此人本是心狠,為達目的也喜不擇手段,瑤兒此番若不入宮,定惹得震怒,到時候遣兵而來,依舊得強行押你入宮。這國都城,瑤兒算是不能呆了,不如,還是聽在下一句勸,先去城郊一處我東臨世家的私宅,先在那裏避避風頭如何?”


  思涵神色微動,淡然觀他,思緒也起起伏伏,並未即刻回話,待得仔細權衡一番,才低沉無波的道:“這東臨府內,就無其餘隱蔽之處可供本宮入住?本宮此際,倒是不願離開這國都城。若是離開了,怎還能幫得到藍燁煜。”


  東臨蒼眉頭再度一皺,“瑤兒可莫要小覷太上皇的本事。將東臨府翻個底兒朝天的本事,他的確是有的。”


  是嗎?


  如此說來,這東臨府,她顏思涵當真是留不得了?

  思緒至此,思涵麵色也抑製不住的稍稍沉下。


  東臨蒼深眼將她凝望,片刻之際,僅道:“此處不宜久留,瑤兒還是外出避避風頭為好。待得百裏堇年出獄了,你許是便能再回東臨蒼了。”


  他這話略是幽遠,話中有話。說完,也不待思涵反應,便再度出聲,“我這便出去為你安排一番,瑤兒不必收拾什麽東西了,隻需隨著侍衛們出城便是。”


  嗓音一落,不再耽擱,甚至連帶囑咐之言都無,就這麽極為迅速的起身朝屋門行去。


  整個過程,思涵一言不發,心神也起伏搖晃,複雜重重。


  待得半晌,有侍衛在門外輕喚,“姑娘,此際可要啟程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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