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話已到這份兒上,再在屋內坐著已是無法。
衛王心緒早已是平息不得,心境似被東臨蒼方才那些話全然所擾帶走,是以,一股股莫名的不祥之感也大肆升騰,總覺得似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一般。
他沉默片刻,薄唇一啟,再度朝東臨蒼道了話,“本王也不是貪生怕死之人,這麽多年了,倒也是日夜都在刀劍上行走,生怕何時便要陰溝翻船,惹父皇不悅而喪了性命。如今聽你小子一席話,倒突然發覺,你小子城府果然是深,見解寬然,這麽多年,皇兄未將你小子提拔成他的謀臣,倒也可惜。倘若本王今日能一切安好,本王定招你為本王的謀臣,但若……但若本王出事,你小子可莫要袖手旁觀,盡早知會你表弟一聲,讓他及時想法子將本王撈出來。畢竟,本王幫了他那麽多,本王這條命,他總該是要救的。”
說完,滿眼深沉認真的朝東臨蒼凝著,似要執意待他回話。
東臨蒼也未太過耽擱,僅是緩道:“王爺放心。”
短短幾字,似讓百裏鴻昀吃了定心丸,隨即咬了咬牙,稍稍起身,甚至也顧不得與思涵說句話,而後便徑直踏步往前。
思涵與東臨蒼也並無耽擱,也稍稍起身,踏步朝屋門而去,隻是待百裏鴻昀踏出屋門後,東臨蒼也順勢跟了出去,但思涵則心口微臣,足下則朝雕窗稍稍挪去,掩藏身形,並未出屋。
這時,門外太監已扯聲道:“衛王爺,跪拜接旨。”
這話一落,屋外在場之人悉數跪定,太監垂頭掃了一眼滿目複雜的百裏鴻昀,隨即不再耽擱,稍稍將手中明黃聖旨展開,隨即便出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皇上入獄,朝中急待換新立主,而衛王百裏鴻昀,賢良德慧,深得孤意,著衛王與衛王謀臣一道,速速入宮覲見,不得有誤,欽此。”
天上突然掉了餡兒餅,一時讓百裏鴻昀怔得不輕。
太監已卷好聖旨,眼見百裏鴻昀仍在走神,忍不住提醒道:“先恭喜衛王爺了,王爺,且先接旨吧。”
百裏鴻昀這才回神過來,俊臉上頓時布了層層笑意,隨即抬手便將聖旨接過,慢騰起身,因著心境太過波動與欣喜,一時之間,便也忍不住極為狂獵的哈哈大笑起來。
太監忍不住又勸,“王爺,太上皇正於宮中等候,望王爺莫要耽擱了,還是速與你身邊那位謀臣入宮覲見吧。”
百裏鴻昀眼角一挑,這才稍稍停住笑聲,但卻並未將太監的提醒放入耳裏,反倒是慢悠悠的抬手理了理墨發,又抬手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皺,待得磨磨蹭蹭半晌後,才在太監焦灼無奈的目光裏朝已然起身的東臨蒼望來,輕笑道:“父皇英明啊!嗬,東臨蒼,雖說本王的謀臣已是了得,但你這個人才,本王自然不想失,你且等著,待本王入宮覲見之後,便回來收你做謀臣。”說著,哈哈大笑兩聲,“本王遣來的那些兵衛,你可要好生掂量掂量的給本王送回去,如今是不同往日,你小子可得有眼力勁兒,莫要行讓本王不悅之事呢。”
說完,笑盈盈的朝東臨蒼凝著。直至親眼見得東臨蒼恭然點頭,他這才麵露滿意,慢悠悠的轉身,與太監等人一道踏步而走。
待得百裏鴻昀一行人全數走遠,東臨蒼才緩緩轉身,緩步朝屋門行去,在場侍奴與侍衛皆是一怔,有人猶豫片刻,急忙出聲,“公子,那些衛王領來的兵衛皆被綁了手腳動彈不得,此際可要將他們全數放了?”
東臨蒼頭也不回的道:“放什麽放。東臨府近些日子正缺打雜之人,將那些兵衛好生調教調教,再將他們分配至府內各處打雜。”
這話說得著實是極為的雲淡風輕,懶散自若,似如方才衛王離開時言道的那些話不過是穿耳而過的屁話。
在場侍奴與侍衛再度驚得不輕,麵麵相覷,皆以為是自己聽錯,但正要壯著膽子再朝東臨蒼確認一遍,奈何東臨蒼已入屋內,且還抬手合了屋門,渾然不給他們多言的機會。
侍奴侍衛們麵色又是一變,愕然亦或,卻待思量片刻,終是不得解,隨即皆是鬆了心神,不再多想,僅是安然站定在原地,兀自沉默了下來。
此際的屋內,氣氛依舊幽沉壓抑。
東臨蒼入門後,便徑直往前,極是從容自若的坐定在了屋內的軟椅,隨即目光悠悠的朝思涵望來,溫潤道:“長公主還不打算過來坐著歇歇腳?”
思涵仍立在窗邊,並無動作,也未立即言話。待沉默片刻,她才神色微動,漆黑的瞳孔僅朝東臨蒼掃了一眼,隨即便一言不發的緩步往前。待坐定在方才做過的軟椅,思涵才稍稍端了麵前的茶盞,指腹緊貼茶身,一道道溫熱之感仍是圍裹著指頭,極是溫暖。
都這麽久了,茶還未涼透,隻不過區區半刻之間,那衛王百裏鴻昀的運勢,竟已雲泥之別。
“衛王離去時,吩咐你放了他領來的那些兵衛,如今你故意不放,可是有意要與衛王杠上?”待沉默片刻,思涵才按捺心神一番,故作不知的朝東臨蒼問。說著,嗓音稍稍一沉,繼續道:“你不是最不喜明麵上得罪那些人麽,怎麽,今兒突然有這等雅興,要開始鋒芒畢露了?”
卻是這話的尾音還未全然落下,東臨蒼便已出聲道:“衛王此番入宮,後果如何,長公主該是猜到。如此,既是衛王後果堪憂,自身難保,在下又豈會再懼衛王?”
這東臨蒼果然是老狐狸,這一層,他竟然仍是全然想到了呢。
思涵眼角一挑,“大英太上皇既能掌控大英多年,甚至如今百裏堇年登位,太上皇仍舊能操控全局,就憑此等之勢,自也可知那太上皇眼線密布,勢力滔天。如此,昨日獵場之事的真相究竟如何,那太上皇自然該是心知肚明,是以衛王此番入宮,自然後果堪憂,自身難保。東臨公子,不知本宮分析得可對?”
東臨蒼微微一笑,“長公主也是明眼人呐,分析得自然是對。昨日獵場之事,真相究竟如何,太上皇自然一清二楚,如此,憑太上皇的性子,定是不會放過衛王了。”說著,神色微動,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繼續道:“隻不過,今日聖旨之上,倒是提及了衛王的謀臣,就不知衛王那謀臣,是何等之人了。在下在國都這麽久,倒也不曾聽過衛王身邊有何等厲害的謀臣,便是今日,也是第一次聽呐。但皇上既是連這都能查到,想來,也該是衛王昨日捅的簍子極大,惹得太上皇震怒,從而,太上皇該是專程差人將衛王所行之事與身邊所用之人查了個底兒朝天了。”
“無論那衛王的謀臣究竟是誰,但如今衛王倒是弄巧成拙的捅了大簍子,東臨公子以為,衛王與那謀臣入宮,可會喪命?”不待東臨蒼的尾音全數落下,思涵麵色稍稍蔓出半許複雜,再度出聲。
那衛王縱是該死,但如今也正與藍燁煜聯盟,在藍燁煜還未對衛王徹底表態之前,就不知那衛王一死,縱是不至於影響藍燁煜太多,但終究還是少了一枚可用的棋子才是。如此一來,倒也算不得大好之事。
“許是會喪命呢。太上皇發起脾氣來,著實是喜六親不認,手段陰狠呢。也正是因為這點,這大英上下啊,多年來皆被太上皇掌控在鼓掌之間,縱是有人已是心有反對,但卻無人敢明著揭竿而起,大肆造反。是以,太上皇心狠手辣,為父不仁,衛王與其謀臣的性命,倒也著實危矣。”
說著,抬眸朝思涵麵色掃了一眼,東臨蒼話鋒一轉,也稍稍壓低了嗓音,繼續道:“長公主可是在擔憂衛王性命?擔憂衛王若是一亡,會或多或少影響藍燁煜計策?”
思涵淡道:“東臨公子倒是著實精明,竟還有看透旁人心事的本事。”
東臨蒼勾唇笑笑,“不過是見長公主麵色有沉,是以便有此猜測罷了。畢竟衛王與長公主不熟,若非因藍燁煜之故,長公主又何必在意衛王性命。隻是,若是前些日子,在下自然也如長公主一樣,會因藍燁煜之故而在意衛王性命,擔憂衛王會突然暴斃,從而影響藍燁煜布的棋局,但如今,在下倒是全然不擔心了,隻道是衛王生死如何,都不會影響藍燁煜分毫了。”
思涵神色微動,思緒翻轉,並未立即言話,僅是稍稍將手中的茶盞抬起,緩緩飲了一口,隨即便自然而然的將茶盞放下,漫不經心的問:“東臨公子可否將話說得明白些?”
東臨蒼歎息一聲,待得稍稍斂神一番後,卻是不答反問:“衛王府昨夜大火,長公主以為,是何人所放?”
這話入耳,頓時在心底勾起道道疑慮,思涵並未立即言話,僅是深眼將東臨蒼凝望,待得思量片刻,一道悟然之意才陡然在心底滑過,也順勢在腦海中驚起一片沸騰。
刹那,她落在東臨蒼麵上的目光也驟然起伏不定,東臨蒼抬眸掃她兩眼,似也並無詫異她會如此反應,僅道:“想來,長公主該是猜到了。”說著,嗓音稍稍一挑,“如那小子嫉惡如仇的性子,何人進他一尺,他自會還人一丈。長公主昨日因衛王的算計而受傷,甚至差點殞命在獵場叢林之內,這筆血仇,那小子,又豈會放過衛王。”
這話,無疑是與她心底的所有猜測與悟然全數重合。
思涵心底起伏得越發厲害,麵色也越發複雜。
是了,若非這東臨蒼稍稍提醒,她倒是著實不曾往衛王府失火之事上多想,而今仔細思量一番,才覺,似是藍燁煜出手的可能性極大。那廝曆來護短,更別提衛王還有意傷她顏思涵了,如此,那廝定心有不滿,陰怒之下,對衛王動手也是可能。
隻不過……
心思至此,思涵稍稍斂神一番,再度道:“藍燁煜為了本宮而對衛王動手,雖是說得過去,但他又為何僅燒衛王的府邸,而不要衛王性命?”
東臨蒼緩道:“衛王滿院姬妾,那些可是衛王的命呐,如今滿院姬妾大多被焚,其中不乏衛王最是喜愛的寵妃侍妾,甚至還有一點,衛王府內,藏著不少奇珍異寶,且還有不少珍惜蠱蟲與藥材,甚至,還有兩枚號稱可起死回生的靈丹。昨日獵場之上,衛王說誰人奪得狩獵頭籌,誰便得他衛王府寶物,那寶物,自然是指那兩枚靈丹無疑。是以,此番衛王府火燒,衛王無疑損失慘重,是以才會怒氣上湧的要找在下拚命。再者,昨夜藍燁煜離開迅速,在下雖並未遣人去跟蹤守護,但城門守衛之中,自然也是有在下的眼線,且今早天還未亮,便有人前來通報,說是昨夜,衛王親自駕車送藍燁煜出了城。”
“你之意是,藍燁煜未要衛王性命,是因要借助衛王之力而出城?”思涵略是幹脆的出聲。
卻是這話一出,東臨蒼再度搖了搖頭,“非也。在下仍還是以為,那小子火燒衛王府,是勾起衛王的猜忌,而在下方才也不過是順勢幫了藍燁煜一把,順利將衛王的猜忌,引到了太上皇身上。再者,那小子不殺衛王,自然也非是要真正借衛王之手而出城,而是,要讓衛王送他這大周帝王出城之事揚入太上皇耳裏,從而,惹太上皇對衛王0震怒。那小子啊,的確是有心要那小子的性命的,隻不過,是要讓那小子從欣喜的雲端一瞬間跌入地獄,是要讓衛王徹底的一敗塗地,絕望哀嚎。如此之罰,無疑是要敲碎衛王滿身的希冀與誌氣,也自然比幹脆要他性命要狠烈得多。”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裏,嘈雜起伏,一時之間,所有情緒都在開始湧動,複雜煩亂,著實有些無心多言。
待得二人靜默片刻,東臨蒼繼續道:“藍燁煜那小子,著實精明。如此連環算計之下,衛王今日便是不死,但也得殘了。而在下也正是因為猜測藍燁煜與衛王府失火之事有關,是以,才往深處猜測,認為藍燁煜已這般出手,想來,便已是將衛王當做棄子了。既是棄子,便已無用處,衛王生死如何,自然,也影響不得藍燁煜分毫。長公主你,也不必再擔憂什麽。”
思涵淡然點頭,神色幽遠,心境仍是不平。
突然,她倒是略是有些迷茫了,也對以後的未知之事極為憂心,甚至,她本是下定決心要好生留在國都來幫藍燁煜,但如今,這般堅定的決心,竟是突然就有些抑製不住的搖晃了。藍燁煜那廝雖是腹黑深沉,算計了得,但火燒衛王府之事,以及他入城之事,終究是極其危險,但卻為了她顏思涵,那廝竟如此犯險,甚至還要大肆為她報仇出氣,就論這點,也不得不說,她今日著實是影響他了,也連累到他了。
倘若日後她顏思涵再有不善之事發生,如此,可會再惹藍燁煜心性大動,從而又要為了她不顧一切的行報仇之事?
越想,心境變也越發淩亂。
大抵是瞧出了她臉色不對,東臨蒼眉頭微蹙,再度道:“長公主,你怎麽了?”
他嗓音卷著幾分不曾掩飾的關心,這話剛剛入耳,思涵便已恰到好處的回神過來。
她也無心與東臨蒼多言什麽,僅是抬眸朝他掃了一眼,隨即便道:“沒事,不過是將你方才之言,多思量了一遍罷了。”說著,興致缺缺,話鋒一轉,“此際倒是有些累了,本宮,便先回院去休息了。”
嗓音一落,不待東臨蒼反應,便開始緩緩起身。
東臨蒼順勢站起,當即關切的道:“在下送你。”
“不必了。”不待東臨蒼尾音全數落下,思涵便低沉出聲,說著,嗓音一挑,“本宮這裏,東臨公子無需顧及。東臨公子還是多想想如何對付太上皇吧。畢竟,本宮也是以為,太上皇近些日子似是眼線大開,各種消息皆全然掌控,如今百裏堇年與衛王皆朝夕不保,就不知那太上皇下一步,要如何做了。”
“太上皇那裏,在下自不會懈怠。隻是,在下還有個不請之求,望長公主應允。”
思涵下意識駐足,低沉問:“何事?”
東臨蒼歎息一聲,“這不昨夜藍燁煜那小子不曾留下來與在下的娘親用膳嗎?在下娘親極是心酸無奈,抑鬱不喜,深覺是她未能護好她姐姐的遺孤,是以處處自責,心結難解。在下昨夜也勸了,著實無法讓她釋然開來,便想著長公主何時有空,順便去在下娘親的院內坐坐。畢竟,你如今乃藍燁煜最是在意之人,你若對在下娘親說些什麽,在下的娘親,自然會更信一些。”
思涵麵色幽遠,待得他這話落下,便足下微動,一言不發的再度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