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東臨蒼倒是不著急,先是在屋內沏了三杯熱茶,後又在牆角燃了檀香,待的一切完畢,他才踏步過來坐定在思涵身邊的軟椅,目光朝對麵軟塌的百裏鴻昀一落,溫潤開口,“王爺今日怒氣衝衝過來,在下自然理解。昨夜衛王府大火,火勢極為凶猛,在下昨夜見之也是心懼,隻是王爺著實是誤會了,昨夜那場大火,絕非是在下差人所為。”


  百裏鴻昀冷道:“不是你還能有誰?你乃本王皇兄的至交,如今見皇兄入獄,自是要對付本王。”


  東臨蒼微微一笑,略是無奈的道:“王爺何出此言。皇上入獄,在下如何要將皇上入獄之事怪在王爺頭上?難不成,昨日獵場生殺之事,竟還能是王爺陷害皇上而做的手腳不成?”


  這話一出,東臨蒼麵色便驀地一變,卻又是刹那之際,他便陡然斂神下來,正了正臉色,“昨夜獵場之事,豈會與本王有關!昨日與本王相交極好的幾人也受了重傷,甚至連我衛王府侍衛也死傷不少,且皇上是本王皇兄,血肉之親,便連昨日襲人的那些蠱獅,也非本王所控,如此種種,昨日那獵場生殺之事,豈會與本王有關!東臨蒼,你小子雖與本王的皇兄交好,但自然也莫要將髒水隨意往本王身上潑!”


  東臨蒼緩道:“在下也僅是隨口一說罷了,本無惡意,王爺莫要激動。就事論事,在下也著實未懷疑是王爺在昨日獵場上做了手腳,在下僅是想道明在下雖與皇上交好,但自然也不會因此而害無辜之人。王爺與昨日之事本就無關,也不是害皇上之人,如此,在下又有何理由來害王爺,又有何理由放火燒衛王府?”


  百裏鴻昀麵色變了變,陰沉著臉,突然不說話了。


  東臨蒼凝他兩眼,繼續道:“在下自小在國都生長,性子溫順,曆來不喜惹事,便是我想惹事,自然也得顧慮周全,三思而行才是。畢竟,在下不能因我一人之為,而牽連我東臨府滿門。而在下若要對王爺不利,縱火燒衛王府,此事定牽連甚廣,令我東臨府不得安生,就如今日,王爺會惱怒得舉兵而來,以圖將我滿府之人全數押去牢內,如此種種,對我東臨府無任何好處!在下並非愚昧之人,是以,分得清厲害,更也知曉該偏向哪邊,王爺如今正平步青雲,加之又與我表弟結盟,在下,又豈會對付王爺,這不是拆我東臨府的台,拆我表弟的台麽。”


  平緩自若的一席話,條理分明,處處勸慰,待得這話落下,百裏鴻昀猶如被洗腦一般,臉色再度緩和開來。


  他仍未立即言話,瞳眼也稍稍幽遠,似在大肆思量。


  卻又是片刻後,他終於回神過來,挑著嗓子問:“昨夜的火,若不是你東臨蒼差人所放,該是何人所為?”


  東臨蒼緩道:“這就得看王爺常日是否得罪過什麽人了?或是朝中有看不慣王爺之人;或對王爺不滿之人;又或許,是王爺將樓子裏的某位姑娘贖入了王府,惹某位極端之人妒忌了;或者,是府中的那位姑娘吃醋惱怒,本要稍稍放火教訓何人,卻不料火勢陡然蔓延無法控製;再或者……”


  話剛到這兒,東臨蒼突然頓住了嗓音。


  百裏鴻昀聽得極是認真,眼見東臨蒼嗓音突然一停,他眉頭一皺,略是逼問威儀的朝東臨蒼問:“再或者什麽?”


  東臨蒼麵色微變,低道:“那話略是有些大逆不道,在下心中惶恐,許不能多言。”


  “說!此際就我們三人,便是大逆不道也無旁人知曉。”說著,又是挑著嗓子的催促,“快說!”


  東臨蒼麵露無奈,點點頭,繼續道:“有些大逆不道之話,在下的確是不敢多說的,隻是王爺既是如此說了,在下又拿王爺當自己人,是以便也想多提醒王爺一句。”說著,貌似緊張的朝周遭打量一番,而後才略是謹慎的朝百裏鴻昀望來,壓低了嗓音,低道:“在下鬥膽懷疑,衛王府失火一事,許是,是上頭那位差人做的。”


  百裏鴻昀似如棍棒敲頭,驚得麵色一白。


  東臨蒼繼續分析,“這麽多年了,皇上雖無什麽作為,雖也做錯過不少事,雖也惹得太上皇惱怒過幾回,但上頭那位,仍是大肆包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曾真正對皇上不利。是以,如此便也可判定,無論皇上能耐如何,至少在那位眼裏,皇上是坐定皇位的最好人選,無人可與之比擬,若不然,那位豈會對皇上包庇這麽久。但如今,那位雖因獵場蠱獅之事而讓皇上入了牢,但如此之事,自然讓那位震怒。畢竟,因著昨日狩獵之事,大英國都輿議成片,國體大震,而在這大周之軍壓境的情況下,國都出事,皇上出事,最惱怒之人,自然也是上頭那位了。如此,為給百官百姓一個交代,那位將皇上下了獄,但那位怒氣並無法因此而消散,許還會越來越怒,心有發泄,而王爺你乃組織昨日狩獵之行的人,更是變相引起一切之事的人,憑那位的陰狠的性情,又如不在震怒之下遷怒王爺,且不追究王爺的連帶之責?”


  百裏鴻昀瞳孔陡然皺沉,整個人渾身上下也抑製不住的僵了半許。


  心緒也大肆浮蕩,震撼愕然,著實是因先前不曾料到此事,更也從不曾想過要將嫌疑往那老不死的身上想。


  “你這些話,可謂是當真膽大包天!”


  待得沉默片刻,他才強行按捺心神,緊著嗓子道。


  縱是常日風月之至,脾性得瑟,但如今被衛王府失火之事所驚所震,一時,饒是再怎麽心大心平,此番也忍不住心境大動,情緒狂湧,壓製不得的。畢竟,昨夜衛王府燒死之人就有五十以上,屍如焦炭,慘烈可怕,昨夜若非他百裏鴻昀出府去送那人去得城門,因此而不在府內,要不然,他許是也難逃火劫,成為那焦屍中的一具了。


  思緒至此,便是僅是稍稍回想那般場景,瞬時,心口也忍不住陡然的跳了幾下。


  正這時,東臨蒼垂眸下來,麵色仍無耽擱,平緩無波的回道:“所以,在下才心生惶恐,不敢在外多言。若非因王爺與瑤兒是自己人,在下又豈敢坦白的說這些。”


  百裏鴻昀凝他幾眼,強行按捺心神,待得心境稍稍平緩,才再度低沉出聲,“父皇都已將本王的皇兄下了死牢,既是死牢,皇上便注定難逃一死!如此,父皇又豈會是真正要維護皇兄?若要維護,豈能將皇兄幹脆的打入死牢?而若不是要真正維護皇兄,又如何還能因皇兄之故而對本王不利?本王與父皇關係曆來尚可,父皇豈會因獵場之事而牽連無辜的本王?”


  這話尾音一落,東臨蒼也無耽擱,緩道:“王爺許是誤會了呢。皇上如今,僅是將皇上下了死牢,但並未說過要定皇上死罪吧?”


  百裏鴻昀猝不及防一怔,神色微變,並未回話。


  東臨蒼稍稍抬眸,漆黑的瞳孔徑直迎上了百裏鴻昀那複雜成片的眼,繼續道:“昨日獵場之事究竟如何,已是極為明顯了,還需查什麽?是以,若不是太上皇不想讓皇上死,又豈會遲遲不定皇上的罪?太上皇將皇上打入死牢啊,不過是要做給百官與百姓看,實則指不準還在想什麽法子為皇上開脫呢。但王爺你可就不同了,若不是王爺你組織狩獵,又豈會出這些事來?太上皇也是不喜禍患之人,加之心性容易陰晴不定,如此,惱怒之下因此而怪罪王爺你,自然也是可能。


  百裏鴻昀麵色再度沉了一層,一時之間,連帶那雙好不容易稍稍平靜下來的瞳孔竟也再度的開始緊烈起伏開來。


  自家父皇究竟是何心思,他自然是有些猜不透了。


  說來,這東臨蒼的話也非全無道理。畢竟,昨日獵場蠱獅行凶之事,照理說看似明朗,百裏堇年未能管好蠱獅,亦或是暗中讓蠱獅入得獵場傷人,如此之舉自然是昭然若揭,罪證確鑿,不必再觀望,再審問才是。但自家那父皇啊,行事也本是極為幹練幹脆,但這回啊,他的確僅是將百裏堇年打入了死牢,但卻獨獨,不曾如往常那般雷厲風行的定罪呢。


  如此,自家那父皇,究竟埋的什麽心思?

  難不成,當真是想拖延時間,爭取為百裏堇年脫罪?甚至他衛王府昨夜的大火,也是自家父皇差人所放,隻因,昨日狩獵之事是他百裏鴻昀組織,從而牽扯出了這般是非,自家父皇震怒難耐,連帶降罪,是以,便怒不可遏的想將他百裏鴻昀滅了?


  他並未立即言話,所有的思緒跟著層層起伏,越想越遠。


  東臨蒼也未再多言,僅是安然靜坐,那深黑平靜的目光在百裏鴻昀麵上掃了幾圈後,便垂眸下來,修長的手指極是自然的端了麵前矮桌上的茶盞,淺淺的飲了兩口。


  正這時,百裏鴻昀終是回神過來,麵上還掛著不曾及時壓下的複雜與驚疑,隨即薄唇一啟,再度低沉沉的道:“東臨蒼,即便你這話有理,但也僅是猜測而已,父皇那裏,也僅是可能對本王不利罷了,但……”


  不待百裏鴻昀後話道完,東臨蒼便平緩幽遠的接話道:“王爺也說是可能了,是以,如此猜測,自然也有幾分可信的。太上皇雖看似隱退,實則,則是仍舊掌控著整個大英,權勢滔天。而這國都城池,乃天子腳下,太上皇更是四方掌控,處處也都是太上皇的密探眼線,國都內每日發生之事,事無巨細,太上皇都該是了解得一清二楚。是以,國都內出了什麽大事,自是瞞不過太上皇的眼,許是誰心懷不軌,誰對某些事大肆動了手腳,誰是某些事的幕後黑手,許是太上皇早已知曉呢。”


  說著,嗓音自然而然的挑高半許,“是以,在下也鬥膽懷疑,太上皇遲遲不給皇上定得死罪,其一,許是顧念皇上,無心真正要皇上性命;其二,便是皇上知曉實情,從而,因著知曉皇上本是無罪,太上皇才未能真正判皇上死罪。”婚不由己:嬌妻乖乖入懷

  最後一席話,看似說得隨和,但卻是話中有話,略是有些含沙射影之意。


  這話一出,百裏鴻昀目光頓時顫了兩顫,表情極是複雜猙獰,卻又是片刻,便又全然將異樣神情壓了下來,低沉道:“昨日獵場之事究竟是誰人之責,已是清清楚楚。那些蠱獅,可是皇兄掌控著的,如今蠱獅湧入了獵場傷人,不是皇兄所為又是何人所為?父皇本是精明之人,豈會看不透這點真相?”


  東臨蒼眉頭微微一皺,歎息一聲,略是無奈的道:“這也是在下看不透的地方,是以,也正因太上皇明知昨日狩獵之事真相而又不動皇上,在下才由此猜測,認為太上皇對皇上並無殺心的。”


  “父皇不動皇兄,便不動就是了。但因怒而想對付本王,莫不是有些過了?”


  “太上皇的心思,何人能真正猜透呢。但昨夜衛王府失火之事,著實蹊蹺,且如今國都上下何人敢如此大膽的對王爺不利?畢竟,國都之中,那些皇上黨羽的臣子已是在彩燈節上死傷一片,而朝中剩下的,除了一些中立的朝臣之外,便剩維護王爺你的朝臣了。是以,若是大英朝臣要對王爺不利,自然是不可能的,而國都的百姓,大多膽小,身家清白,何能又會無緣無故的對付王爺?再者,秦樓風月之處,許是有嫉妒王爺之人,從而有心對付王爺,但那些人也不過凡夫俗子,何來有本事在森嚴戒備的衛王府內放火?而大英四大家之中,皆不願主動惹事,更不會輕易與王爺作對,是以,將這些疑慮層層排除,剩下的,便是皇上與太上皇的嫌疑最大了。但如今,皇上正於死牢,叫天不靈,自然對付不了王爺,那這剩下的,便也隻有,太上皇了。”


  冗長的一席話,話語內容條理分明,也仍如洗腦一般,聽得百裏鴻昀越是緊了臉色。


  東臨蒼再度抬眸,徑直迎上百裏鴻昀的眼,薄唇一啟,再度略是認真的道:“在下也僅是鬥膽揣度罷了,並無其餘之心。隻是是否願意聽入耳裏,自然得由王爺親自做主。但昨夜衛王府失火之事,在下可用我東臨蒼的人格與項上人頭擔保,絕非我東臨蒼所為,倘若我東臨蒼此話有虛,此生定不得好死。”


  此番變相的毒誓,終是讓百裏鴻昀全數打消了對東臨蒼的懷疑。


  是了,東臨蒼這小子行事曆來謹慎,且雖有謀略,但卻膽小怕事,若不然,這麽多年來,也不至於一直都躲在他皇兄的羽翼之下,攀附諂媚,無什麽建樹。


  如今又聞這小子變相的發了毒誓,自然,一切疑慮,自是逐漸消散開來。隻是即便如此,心頭的緊烈之感並無消卻半分,甚至還越來越烈,起伏淩亂得讓他險些抓狂。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呢?父皇究竟為何遲遲不定百裏堇年的罪呢?且衛王府昨夜的大火,究竟是否是父皇指使的呢?因著他百裏鴻昀並未犯明麵上不可饒恕的錯,自家父皇無法名正言順的懲處他,但因狩獵之事鬧得太大,牽涉極廣,自家父皇震怒難耐,急於想要找人出氣,是以,便惱怒之下差人對他這組織狩獵之行的兒子動陰招了?


  也正是因他百裏鴻昀這些年雖對他畢恭畢敬,阿諛奉承,但終究是無百裏堇年在他心中的地位重,是以,他惱怒之下,便想如此隨意的將他百裏鴻昀滅了?


  越想,思緒越發幽遠,一時之間,再度抑製不住的失神。


  待得半晌後,他才稍稍回神過來,麵色複雜成片,卻是正要朝東臨蒼繼續言話,不料後話未出,不遠處那屋門外頓時揚來連串極是突兀的腳步聲。


  那些腳步聲陣狀略大,急促之至,僅是片刻,便已紛紛落定在了不遠處的屋門外。


  “衛王爺可是在這院內?”


  隨即,沉寂無聲的氣氛裏,一道尖細挑高的嗓音響起,略似宮中太監的聲音。


  思涵眼角微挑,稍稍轉眸朝東臨蒼對視一眼,卻是這時,百裏鴻昀竟越發緊了臉色,似如聽出了門外之人的聲音一般,陰沉沉的道:“是父皇身邊的劉公公。”


  思涵一怔。東臨蒼則神色微變,目光則朝百裏鴻昀落來,緩道:“王爺莫急,許是皇上明麵上差人過來慰問慰問王爺也說不準。”神魔奪天


  百裏鴻昀眉頭越發一皺,心思起伏,卻是不曾將東臨蒼這話真正聽入耳裏。


  卻是這時,門外的東臨府侍奴之中,已是有人緊著嗓子恭敬的回道:“回公公的話,衛王爺正在我們家公子的屋內。”


  不待侍奴的尾音全然落下,那尖細的嗓音再度響起,“衛王爺,太上皇有旨,望王爺速速出來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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