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那副管事突然身亡,雖說是被發狂的獅子咬死,但自然是與衛王脫不了幹係。隻是,無憑無據,誰會信是衛王下手害死了那副管事呢?便是皇上那裏,也是的確不易脫身了,畢竟,那麽多蠱獅群起而來,皇上這直接掌控蠱獅之人,豈能擺脫嫌疑。”


  他歎息一聲,低沉無奈的道了話。


  說著,似如累了一般,再度上前兩步,坐定在了思涵身側的軟塌,隨即修長的指尖微微而抬,緩緩的開始揉搓著太陽穴,眉頭緊皺,雙眼也稍稍而避,待沉默片刻,再度道:“在下本以為百裏堇年最大的勁敵是藍燁煜那小子,卻不料算來算去,竟漏了一個衛王。”


  “太過輕敵,自然容易陰溝翻船。”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思涵便斂神一番,淡然出聲,說著,神色微動,話鋒也稍稍一轉,“百裏堇年此際如何了?那些獵場的獅群可控製住了?”


  東臨蒼搖搖頭,無奈道:“那些蠱獅皆被異毒控製,無法再用常日之法鎮住,為防蠱獅繼續逃竄傷人,那小子孤注一擲的差人點火燒林,兩千獅子,全數燒死。”


  思涵眉頭一皺,臉色也稍稍而變,“如此說來,林中那些亡了的世家公子的屍首,也被……”


  東臨蒼歎息一聲,“那些人的屍首,自然是燒得麵目全非,已是分不清哪具屍體是哪家的了。百裏堇年那小子本是良善,一心為人,隻可惜,為了急於控製蠱獅繼續傷人,卻再度攬上了燒屍的罪責。如今,太上皇已是知曉此事,朝中亡了兒子的群臣也大肆入宮哀嚎,太上皇震怒,差人將百裏堇年那小子打入死牢了。”


  這話入耳,縱是心裏早有準備,此際也抑製不住的心緊了一下。


  思涵眉頭越是一皺,麵上幽沉縷縷,待得沉默片刻,終是道:“終是人算不如天算,衛王如今,可是當真春風得意了。”


  她嗓音陰沉。


  雖也知曉大英太上皇心狠手辣,冷漠無情,甚至也能猜到那太上皇容易虎毒食子,卻不料,一切竟會徹底降臨在百裏堇年頭上。說來,今日蠱獅襲人之事本未全數徹查清楚,縱是百裏堇年有嫌疑,但好歹也是大英帝王,縱是有錯,自然也可交由宗人府關押,好生審問與處置,但那大英太上皇啊,一怒之下便將百裏堇年打入了死牢!


  那可是死牢呢!堂堂的帝王,還未如尋常之人一般過堂審問,便已入了死牢。如此一來,便是百裏堇年洗脫了罪責,許是也難以再挺直身板坐上那大英皇帝之位了。


  “事態如此,在下腦中著實有些亂。不知如今,瑤兒可有何建議能幫到百裏堇年?畢竟,那小子是無辜的。”


  思涵轉眸過來,深眼凝他,待沉默片刻,才低沉道:“東臨公子能做的已是做了,你畢竟不是大英太上皇,扭轉不了乾坤。如今百裏堇年失勢,衛王正春風得意,東臨公子也該好生調整心態,順其自然,明哲保身了。”


  這話一出,東臨蒼越發垂頭,一言不發。


  待得周遭氣氛沉寂許久,他才歎息一聲,正要言話,不料話還未出,不遠處的門外,竟突然有驚斥之聲響起,“大膽,你是何人,竟敢……”


  這話顯然是門外小廝的嗓音,隻是話還未落,便陡然後話一噎,慘然痛哼,隨即便是一道道重物整齊倒地之聲,猙獰駭人。


  瞬時,門外陡然沉靜,死一般的沉靜。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東臨蒼與思涵雙雙臉色一變,互相迅速的對視一番,而後便滿身戒備的朝那不遠處屋門凝去。


  頃刻之際,不遠處的屋門陡然被人一腳踢!


  刹那,屋門吱呀脆響,陣狀極大,而冷風也肆意的順著那破開的屋門灌入,涼人骨頭,而順著那破開的屋門望去,光線暗淡,隻見一人正背光而立,看不清容貌。


  那人,光影下的輪廓氣場修條,隻是若是細觀,卻不難發覺那人極高極瘦,冷風不住的將他的袍子高高揚起,似要將他整個人修條高瘦的身子吹得折斷一般。他滿頭的墨發,似也一絲不束,冷風將他的墨發也吹得飛揚,越發將他滿身不羈狂然的模樣襯得淋漓盡致。


  隻是即便如此,思涵滿目驚愕的凝著那人身形,卻是抑製不住的顫了瞳孔。


  終歸是太過熟悉一人,是以,便是僅觀輪廓,僅聞冷風入鼻時順勢卷來的淺淺墨香,那種熟悉刻骨之感,便已然勾起了渾身上下的共鳴。她麵色也抑製不住的變了變,心境沸騰起伏,有驚喜,有震撼,但更多的,則是疑慮。


  疑慮如今戒備森然的國都,怎會由這廝來去自如,甚至也疑慮如今危急之際,這廝竟還敢如此膽大的直入國都城來。


  “還以為是刺客入門,不料,竟是故人來見。”正這時,東臨蒼那幽遠平和的嗓音緩緩道出,大抵是壓住了心神與情緒,是以這番脫口的語氣,無波無瀾,令人聽不出什麽情緒來。


  卻是這話尾音還未落下,那門口之人已是一言不發的踏步而來,隻是待得雙腳踏入屋門後,那人便陡然腳步生風,整個人修條的身形頓時如鬼魅般疾馳而來,僅是眨眼之間,他那骨節分明的手,便已扣在了東臨蒼脖子上。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順勢也將思涵驚了一下。


  待得回神過來,她才按捺心神一番,目光微微一抬,再度朝那入屋之人凝去,則見那人雙目凜冽,猶如禿鷲般火紅嗜血,甚至那張本是清俊的麵容上,此際竟不曾掩飾的染上了一層厚厚的威脅。


  是的,威脅,不容人絲毫反抗的威脅,甚至那雙森紅的瞳孔靜落在東臨蒼麵色,猶如看待螻蟻與死人一般,蔑視陰沉的朝東臨蒼凝著。


  思涵心神抑製不住的再度震顫,落在藍燁煜麵上的目光也越是心疼。


  往日也是見過這廝震怒,但他今日這番神情與反應,無疑是再度刷新了當初陰烈冷狠的架勢,僅是一雙森紅凜冽的眼,便已讓人驚恐難耐,丟盔棄甲。


  這廝,是怎麽了?

  怎突然入東臨府來,便與東臨蒼對上了。又究竟是要何等的心緒波動,才會將他氣成這種嗜血模樣,是以,究竟,出什麽事了?

  思緒翻轉,各種揣度也在心底驟然的盤旋而起。


  卻是這時,他那薄唇微微一啟,脫口的嗓音無波無瀾,無平無仄,沉靜得猶如一潭死水似的,給人一種忽視不得的壓抑,“既是知曉故人來見,你之性命,是要自己了斷,還是我來幫你?”


  這話,顯然是對著東臨蒼說的。


  東臨蒼本也是諱莫如深,情緒可全然收放自如之人,奈何,終歸是不曾料到麵前之人開口便是這番森冷之言,是以一時之間,饒是內心再強大,再從容,此際已被他這突來的一句話震得淡定不得。


  “你我這麽多年交情了,如今好不容易再見,你卻要殺我?”待得沉默片刻,東臨蒼強行按捺心神,深吸了一口氣,低沉回話。說著,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便是要殺我,總得給我一個理由才是,好讓我死得明白,總不能一聲不吭,便想……唔……”


  不待東臨蒼後話道出,那人指尖越發收攏,那指骨大力之下,差點要捏碎東臨蒼喉嚨,東臨蒼呼吸不得,後話抑製不住的噎住,整個人也因窒息而滿麵通紅,奈何即便如此,他仍是安然坐著,並不還手,那雙漆黑的瞳孔,僅是固執倔強的朝麵前之人凝著,似是勢必要等麵前之人給他一個交代。


  “你若不提,我倒差點忘了,是呢,你我之間,的確交情多年了。”正這時,那人毫無平仄的再度出聲,說著,嗓音稍稍頓了片刻,繼續漫不經心的道:“也罷,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我自然留你全屍。我且再問你一遍,你之性命,你要自己取,還是我幫你取?隻是我曆來shā rén便喜斷頭,倘若我一時沒忍住擰斷你脖子,致使你無法全屍,如此,也莫要怪我心狠,畢竟,我是給過你機會自行選擇。”


  他嗓音極是陰沉平靜,甚至平靜得幾近於妖魔詭異,令人心顫如冰。


  饒是東臨蒼再怎麽強行鎮定,此際自然也是全然觀得出麵前之人的滿身殺氣。


  他瞳色也抑製不住緊了起來,身子因窒息而略是顫抖,薄唇一啟,本想努力道話,奈何卻全然道不出多餘字眼來。


  縱是滿腔的算計,一切的一切都想顧慮周到,奈何終歸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東臨蒼啊,有幾分謀略,但卻恰恰無法與這些野心磅礴之人爭鋒。他雖有幾許精明,但卻恰恰未曾算計到人心真正的惡毒與無情。


  他終歸還是失算了。


  一味的懷疑,也僅僅是停留在懷疑罷了,但旁人手中的刀子,可是隨時都能毫不留情的落下,隻可惜他東臨蒼,仍還是踟躕而行,猶豫不決,無法真正將人心猜透,整個人也一味的設防,想要防備一切,但卻獨獨忘記,越是防備與後退,隻會越發讓他陷入困境。


  而今日發生的所有事,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思緒翻轉,一股股悵惘複雜之感漫遍全身。待得片刻回神過來,他僅是凝著藍燁煜,努力的勾了勾薄唇,自嘲涼薄的笑。


  待得那人指尖越發收緊,他才強行努力的張嘴,嘶啞斷續的道:“顏,藍燁煜,此番亂世,你當真要敵我不分?我東臨蒼助你這麽多回,且與你相交這麽多年,到頭來,你竟不給我一個理由,便要全然要我性命?”


  斷斷續續的嗓音,沙啞難耐。


  思涵聽得瞳孔一縮,隻道是多日以來,何曾聽過東臨蒼這般言話。


  想來自然是顧慮太多,怕藍燁煜這廝無情屠殺他東臨蒼滿門,是以,便是此際受製於人,也隻能稍稍服軟,不曾真正出手反抗。


  隻是,藍燁煜依舊是滿麵森然,神情突兀凜冽,全然不曾將東臨蒼那慘然嘶啞的嗓音真正聽入耳裏。他目光僅是漫不經心的在東臨蒼麵上掃視一圈,慢騰騰的道:“看來,你是選擇我親自來了斷你。既是如此,我便,如你所願。”


  嗓音一落,瞳眼微微一眯,思涵聽得心口一緊,當即要張嘴出聲,卻是這時,門外不遠,一道淒厲慘呼頓時由遠及近,“瑜兒,你莫要做傻事,蒼兒是你表哥,是你親表哥啊,瑜兒……”


  嘶啞不堪的嗓音,夾雜著濃烈的顫抖與哭腔。


  這話還未落下,一道重物墜地之上轟然而起,頃刻之際,有侍奴驚得倉惶無助的哭泣,“老夫人您慢點,慢點……”


  這話遙遙而來,處處都是嘶聲裂肺。


  藍燁煜身形陡然僵在原地,瞳眼冷冽磅礴,但那隻落在東臨蒼脖子上的手,終是未再動用力道。思涵暗自一歎,目光在藍燁煜麵上掃視,心口起起伏伏,一道悵惘之感漫布全身。


  世人皆道藍燁煜冷血無情,心狠手辣,便是這東臨蒼,也戒他防他,隻奈何,沒人知曉,如藍燁煜這般鐵硬冷血的外表下,無疑也是裝著一顆赤誠的心。至少,縱是滿手的鮮血,滿身的血仇,但他,終是知何事該為,何事,不該為,他甚至也不喜欠別人什麽,隻因欠了人情,便要逼著自己還上。


  就如往日年少之際,他欠了她顏思涵一回隨意的搭救,是以,便將他整個人連人帶心的送她,而今也是欠了東臨老夫人的情誼,是以,此際也能在狂怒之下穩住力道,留東臨蒼一絲喘息的機會。


  這人啊,當得起亂世霸主,也配得上風雲角逐的英雄,也正是因為這廝如此轟轟烈烈之性,才能動天下,行大事,隻是,如此毫無虛假,行事幹練直白之人,為何總是會命途多舛,處處不平……


  突然,屋外起了風,天色也越發暗沉,隻是即便詭異而來的風聲突兀凜冽,但卻依舊壓製不住那一道道蒼老悲戚的哭喊。


  思涵靜坐在原地,一動不動。有些事,藍燁煜終究是要麵對,是以,她自會尊重他所有抉擇,無論他是不顧東臨老夫人的哭喊而殺了東臨蒼,亦或是放了東臨蒼,她顏思涵,都尊重他一切決定。


  心思搖曳了幾許,片刻之後,便越是堅定。


  隻是見藍燁煜滿身瘦削,身上似夾雜有寒夜的霧水,她眉頭一皺,緩緩起身,自屋內找了件披風過來,小心翼翼的披在他身上。


  整個過程,他一動不動,隻是那雙赤紅的眼稍稍朝思涵望來,頃刻之際,瞳眼竟散卻了所有的凜冽與風霜,獨獨,卷出了一層層溫軟與笑容。


  思涵看得莫名心酸,當即下意識的垂頭下來,抬手捏了捏他另一隻垂在袖中的涼薄手指,而後便折身過來,繼續在軟塌坐定。


  正這時,那屋外慘然悲戚的嗓音已是極為靠近,思涵下意識朝不遠處的屋門抬眸望去,則見那滿身素淨的東臨府老夫人已是被幾名侍女攙扶著入了門來。眼見藍燁煜正扣著東臨蒼的脖子,老婦雙眼驀地瞪大,神情大僵,整個人差點驚得暈厥,卻又是片刻之際,她急忙深呼吸幾口,強行鎮定,待被侍奴扶著站定在藍燁煜身邊,她滿目痛心震撼的朝東臨蒼掃了一眼,隨即便順著藍燁煜扣著東臨蒼脖子的那隻手緩緩上挪,一點一點的,凝上了藍燁煜的臉。


  刹那,她麵色陡然一變,瞳孔也起伏不定,唇瓣也顫抖之至,哽咽幾句,情緒大湧,竟是,突然間有些道不出話來。


  她那雙眼啊,濕潤之至,那瞳孔裏又卷滿了震撼痛心,甚至,還有一道道濃烈之至的複雜與亙古悠久的悵惘。


  “瑜,瑜兒……”


  她強行按捺心神,顫顫抖抖的朝藍燁煜喚,那雙瘦骨的手,也微微朝藍燁煜上抬,似要撫上藍燁煜的臉。


  東臨蒼神色微動,略是無奈,縱是此番呼吸艱難,但眼見自家娘親這般反應,倒像是全然將他忘了一般,如此境況,倒也著實有些令人哭笑不得了。隻是即便如此,他也並未將情緒表露太多,目光也仍是朝藍燁煜落來,繼續強行鎮定的凝望,奈何呼吸著實越發困難,本是清俊的臉頰也越發憋紅,突兀怪異。


  藍燁煜眼角幾不可察挑了挑,則是片刻,無波無瀾的笑,“蕭瑜是我以前之名,而今早已是有些急不得了。老夫人若是當真要喚我,自當以藍燁煜三字來喚。”


  這話可謂是渾然未給老夫rén miàn子,說著,也不待老婦反應,他目光幽幽的朝東臨蒼落來,繼續道:“我今日與令公子有些私事要處理,老夫人且先出去候著,免得等會兒見了我之動作,嚇著了便是不好呢。老夫人這些日子對我有恩,我自是不願傷及你,倘若老夫人心中明白,便先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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