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眼見思涵語氣僵硬執拗,東臨蒼終是壓下了心緒,不再就此多言,僅道:“如此也好。但若瑤兒身子有何不適,自得即刻告知在下才是。”
思涵漫不經心的點頭,神情淡漠。
東臨蒼也不再言話,兩人再度沉默。
待得許久,車內氣氛越是壓抑,那一道道清冷的感覺似要將思涵與東臨蒼凝凍結冰。卻是這時,馬車終是稍稍停了下來,隨即,車外馬夫恭聲道:“公子,姑娘,到府了。”
這話一出,思涵二人才回神過來。
東臨蒼也不耽擱,下意識起身下車。
思涵並不著急,在車上稍稍坐了片刻,才緩緩挪身往前。
說來也是奇怪,本是早已麻木的傷口,此際也不知是否是因動作略大而牽扯到了傷口,那肩頭的傷口啊,竟突然開始疼痛起來,甚至越來越烈。
思涵強行壓製疼痛,挪身動作刻意自然,而待挪出馬車簾外後,便見東臨蒼正立在車邊,滿麵複雜的朝她抬手過來,作勢要扶她下車。
“豈敢讓東臨公子扶。”
思涵垂眸,極是淡漠的朝他遞來的手掃了一眼,而後清冷出聲,說著,渾然不顧他遞在她麵前的手,緩緩下車,卻待剛在地麵站穩,一陣冷風突然襲來,頓時垂斜了她身上的披風,而那披風驀地自肩頭滑落,瞬時之際,便將肩頭傷處的大片紗布展露出來。
因著那雪白紗布上已然浸出了鮮血,色澤明豔刺目,且血色大片,突兀猙獰,刹那,東臨蒼瞳色顫了顫,本是滿身淡定從容之人,此際,臉色竟越發變得複雜厚重。
“瑤兒。”
他強行按捺心緒,低沉沉的朝思涵喚。
思涵下意識轉眸朝他望來。
他並無耽擱,徑直迎上思涵的眼,便即刻出聲道:“瑤兒肩頭的傷勢似是極重,還是讓在下好生為瑤兒重新包紮一番。禦醫雖醫術高明,但終歸不若在下細致精到,是以……”
“東臨公子何必如此緊張本宮傷勢,難不成,是因心底歉疚,才如此緊張?”
思涵斂神一番,終是忍不住冷嘲淡漠的問。
卻是這話一落,便也見他眉頭又是一皺,神情越是深重,則是片刻,他歎息一聲,隻道:“在下今日不曾護住瑤兒,讓瑤兒受傷,心底自是歉疚。倘若瑤兒能讓在下重新為你傷口包紮一番,在下也會稍稍好受些。”
“東臨公子今日選擇最先營救衛王,便該會想到會造成什麽後果。隻是,東臨公子本也是精明之人,臨危不亂,所有事的好壞之果都全然參透,是以,若非深思熟慮,考慮周到,如東臨公子這般精於謀略之人,又豈會在所謂的慌亂無奈中先營救衛王,而不是營救百裏堇年,甚至,本宮?”
東臨蒼歎息道:“就知道瑤兒會因此多想。在下今日情急之下先救衛王,的確是因衛王當時離在下最近,在下救他僅是舉手之勞,再者,藍燁煜與衛王有所盟約,乃藍燁煜棋盤上的棋子,在下自然也不可壞了藍燁煜的棋。”
是嗎?
思涵冷笑一聲,“藍燁煜雖與衛王聯盟,但不過是表麵聯盟罷了。難不成,東臨公子當真以為,如藍燁煜那般人物,會將功城的成敗全數記掛在衛王身上?東臨公子也說了,衛王僅是藍燁煜眼中的棋子罷了,既是棋子,便也能隨時成為棄子,是以,區區一個衛王罷了,尚且還影響不了藍燁煜此戰的成敗,東臨公子諱莫如深,精明之至,又豈會不知這點,甚至還要刻意去護衛王,難道藍燁煜會當真傻到讓那區區一個衛王,影響他滿盤棋局?”
本不願挑破,隻是這東臨蒼著實太過做戲,是以惹得她心有不悅,忍不住再度言語反駁。
隻是即便話已到了這般程度,東臨蒼也僅是皺眉一番,隻道:“無論瑤兒如何猜測,但在下今日救衛王,的確無其它心思。今日在下不曾護好瑤兒你,在下的確歉疚,也望瑤兒莫要再多想了,有些事,並非你想的那樣。”
這話入耳,思涵心生冷嘲,終是不願再與他多說。
你終究是無法拆穿一個刻意要在你麵前做戲強撐之人,是以,所有的言行,不過是多費唇舌,浪費精力罷了。
她斂神一番,再度垂眸下來,低沉道:“也罷,就當是本宮多想了吧。隻是本宮的傷勢,的確不勞東臨公子再行包紮了。倘若東臨公子當真閑得無聊,便去好生考量今日之事究竟是何人所為的吧。畢竟,蠱獅可是受百裏堇年所控,如今蠱獅出來傷人,百裏堇年可是身處漩渦,脫不了幹係。東臨公子倘若精力充沛,便好生想想如何為百裏堇年脫責吧。”
“瑤兒對百裏堇年,不是曆來抵觸不喜麽,怎此際突然要讓在下去為他脫責了?”
他似是故意不知思涵所得是諷話一般,竟這般認真的問了出來。
思涵心底又是被他這話憋了一下,臉色也越是一沉,淡道:“是啊,本宮的確不喜百裏堇年呢,隻是啊,今日在林子裏,百裏堇年為救了本宮一回呢。”說著,冷笑一聲,嗓音一挑,繼續道:“如今倒好,本宮這人啊,雖是喜歡無情,但骨子裏又有情,如今那百裏堇年救了本宮一回,本宮欠他一個恩情,日後行事自當掂量掂量才是,是以啊,不知本宮與百裏堇年如今的關係,可否令東臨公子滿意?畢竟,那百裏堇年雖為大英皇帝,但終歸不過是苦命的傀儡罷了,甚至人也算是積極良善,對本宮也非大惡,嗬,倘若日後本宮惡對於他,可否就成恩將仇報了?”
這話一出,東臨蒼神色微緊,兀自垂眸,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思涵深眼凝他,強行按捺心緒,繼續道:“本宮百般掩藏身份,但卻終掩不過那些人耳目。如百裏堇年那些聰明之人,可是,早就篤定本宮身份了?” 東臨蒼麵色越發複雜,那雙凝在思涵麵上的目光,深邃得似要滴出水來。
他仍是不曾立即回話,整個人全然沉默,一言不發。
思涵候了片刻,隨即便勾唇笑笑,無波無瀾的繼續道:“東臨公子雖謀略深沉,但本宮也非無知無感的傻子。有些事,本宮猜得通透,自然也看得明白。是以,別將本宮當傻子一樣糊弄,許是到頭來隻得適得其反,越是惹本宮厭惡不恥罷了。”
嗓音一落,無心再與他多言,思涵足下微動,脊背筆挺,開始朝不遠處院門行去。
“瑤兒。”
正這時,身後終於揚來東臨蒼那深邃起伏的嗓音。
思涵神色微動,微微駐足。
“今日之事,的確在在下意料之外。許是今日在下先救百裏鴻昀的確是有私心,但在下知瑤兒武功不弱,百裏堇年對瑤兒也極是特殊,是以無論如何,瑤兒與百裏堇年在片刻之際都不會有性命之危才是。隻是,今日在下的確是過於自信了,未料那人除了引來蠱獅之外,甚至還在林中埋伏了刺客。甚至,在下也的確不曾料到,本以為那人的目標會是百裏鴻昀,卻不知,那人今日,竟是當真想瘋狂的殺了瑤兒你。”
僅是片刻,他那低沉厚重的嗓音緩緩揚來。
思涵滿目幽沉的凝在前方,並未回頭,僅是沉默片刻,才低沉道:“沒想到東臨公子也會有失策之時。隻不過今日之事,便是本宮有意見,自也不能反抗什麽,畢竟,孤身一人在這大英國都,人之屋簷下,本宮自然是不得不低頭。”
“瑤兒,在下並非是有心針對你,的確是今日失策在先,未料百裏鴻昀不按常理出招,是以才會……”
不待他後話全數道完,思涵便淡然無波的出聲打斷,“東臨公子不必再著急解釋什麽了,多說無益,有些事,本宮自然明白。隻是,憑東臨公子如此之言,莫不是認定了今日獵場之事,是衛王在興風作浪?甚至本宮這條性命,也是衛王執意要取?”
嗓音一落,終是稍稍轉身過來,滿目深沉的凝他。
東臨蒼卻是自然而然的垂眸下來,恰到好處的避開了思涵的視線,僅道:“今日狩獵之事是衛王提議,各處守衛皆是衛王安排,若不是衛王興風作浪,還有誰人?隻是,在下以為,衛王今日邀所有國都青年才俊一道狩獵,是有意拉攏那些年輕之人,甚至也想變相在百裏堇年麵前示威,卻不料,衛王今日所行之事,卻是意在一箭雙雕,其一,是要將今日蠱獅殺人之事嫁禍給百裏堇年,其二,是想要瑤兒性命。”
這番話入得耳裏,正中思涵心思,是以她滿麵淡定,無波無瀾,心境也並無半許起伏。
是了,本也是以為衛王意在國都的青年才俊,從而給百裏堇年難看,卻不知,衛王竟是幹出了這一場腥風血雨之事。蠱獅來襲,無論百裏堇年有意還是無意,都脫不了幹係。而想必那衛王也是猜透了她顏思涵身份,是以,或許又見她與東臨蒼親近,但東臨蒼又與百裏堇年交好,是以,那般擅疑之人一時也不知她顏思涵究竟是那邊之人,從而因擔憂她對百裏堇年略有親近,是以便先下手為強,以圖在這場狩獵之中將她除去,從而死無對證,又可將她死亡之事加注在百裏堇年身上,甚至也可惹得城外的藍燁煜暴怒,大肆縮短攻城的時間,而後他百裏鴻昀啊,自可趁兩國交戰之際而隔岸觀火,肆意在藍燁煜麵前抨擊百裏堇年與大英太上皇,這般一來,他百裏鴻昀,自然是鏟除了所有麻煩,隻用坐著收拾殘局,主動登基了。
再者,他自然也是知曉藍燁煜對她顏思涵的情誼,她顏思涵一死,藍燁煜雖會震怒得為她屠城,但腥風血雨之後,他悲痛難忍,蕭條頹廢,自然也再無精力興風,那般一來,衛王無疑是更加春風得意,無人能克,那時候大英天下,自然落入他手,甚至許是還會野心磅礴的趁著藍燁煜傷心頹廢且大戰之後來不及喘息之際,一舉將藍燁煜除掉,那時,他再無需看任何人臉色行事,奮起稱霸。
思緒翻轉,越想,便越是想得遠了。
也因思緒太過專注,是以兀自失神半晌,都不自知。
“瑤兒?”
許久,東臨蒼才低沉沉的喚了一句。
思涵這才應聲回神,目光下意識再度朝他落來,待得片刻,才強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淡漠而道:“衛王如此生事,東臨公子準備如何對付?今日狩獵之事,他可是為百裏堇年捅了大簍子,東臨公子身為百裏堇年摯友,欲如何解百裏堇年之危?”
“既是蠱獅來襲,自然,是要率先查出蠱獅養殖之地的細作。再從那細作身上下手,找出證據,還皇上一個清白。”
這話入耳,思涵便冷笑一聲,“東臨公子此法雖好,但卻無疑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呢。那衛王可不是省油的燈,東臨公子知曉去尋那養殖之地的細作,難道衛王不會率先將那細作除去?”說著,嗓音一挑,“東臨公子心思太多,顧慮得太多,是以,注定諸事都要失策的。畢竟啊,你僅是常人,並無通天本事呢,就如今日,東臨公子一邊要防著衛王興風,一邊又要顧及百裏堇年與本宮安危,甚至到了此際啊,東臨公子明明已是焦頭爛額,卻又不得不親自將本宮送回東臨府來,待確保本宮全然無危之後,才能去查那養殖之地的細作,隻可惜,如此之舉,東臨公子雖能顧上本宮安危,但卻顧不上那細作的性命呢。若衛王反應過來,先東臨公子一步差人去除了那細作性命,東臨公子還如何為百裏堇年洗脫罪責?”
嗓音一落,便唇瓣一勾,露出一抹清冷笑容。
隨即也不再耽擱,頓時轉身過來,繼續接幹脆的踏步往前。
東臨蒼臉色已是雲湧不定,起伏沉沉,待得思涵前行幾步,他便緊著嗓子出聲道:“瑤兒且先回府,在下去去就回。”
說完,也再無耽擱,袖袍中的匕首猛的滑出,斬斷了馬車韁繩,隨即在在場侍奴的驚愕之中陡然飛身上馬,策馬而去。
整個過程,思涵一言不發,腳步緩慢,待踏入東臨府門時,她才稍稍回頭一望,隻見東臨蒼一人一馬,早已奔出了老遠。
“傻子。”
思涵神色微緊,麵上露出了幾縷清冷,忍不住唾了一句,隨即便斂神一番,稍稍回頭過來,繼續往前。
回得院子,思涵便先行沐浴一番,而後小心翼翼的重新為傷口敷上了東臨蒼前幾日所給的傷藥。待得一切完畢,她才坐定的軟塌,沏了杯熱茶,開始緩緩而飲。
東臨蒼直至黃昏才歸府,滿麵凝重陰沉,渾身掩飾不住的迸著冷氣,仿佛要將人凍傷一般。
府內小廝驚得不輕,著實不曾見過自家這曆來溫潤如風的公子竟是這等臉色,眾人心有震愕,但卻不敢冒犯,僅得將東臨蒼掃了兩眼,隨即便垂頭下來,緊繃著身子,極是恭敬的招呼。
東臨蒼一言不發,腳步極是迅速,也極為厚重,待得片刻,他便已徑直入了思涵的屋門,隨即反手合門,足下一定,那雙起伏深沉的瞳孔,便徑直鎖向了思涵。
思涵正坐定在軟塌,修長的指尖正端著略是溫熱的茶盞,眼見東臨蒼如此陣勢而來,她端茶的指尖微微頓住,指腹略是在杯盞上摩挲幾下,隨即便淡道:“東臨公子這是怎麽了?不過是外出了一趟罷了,怎歸來竟是這般想要吃人的模樣了。”
她這話問得隨意,語氣漫不經心,隻是尾音還未全然落下,東臨蒼便已繼續踏步過來,居高臨下的站定在了她的麵前。
“那人死了。”
僅是片刻,他陰沉沉的道了話。
思涵眼角微挑。
他則繼續道:“在下終是慢了一步,剛策馬至蠱獅養殖之地,便聞那人突然被發狂的蠱獅咬死了。”說著,嗓音越發一沉,“那人乃蠱獅養殖之地的副管事。這兩日,那養殖之地的總管事家中有事,告假三日,是以,那養殖之地便全全由副管事掌控。而昨夜之際,那人突然著急養殖之地的人喝酒,所有人皆醉得不省人事。今早,那些人也是日上三竿之際才醒來,後見那副管事要去視察獅群,眾人皆並未在意,但後來才知,那副管事被一隻突然發狂的獅子咬死了,且身子殘缺破爛,已無全屍。”
是嗎?
思涵心底略生起伏,一道道複雜冷冽之感,油然而生。
本以為衛王百裏鴻昀不過是喜歡得瑟表露之人,卻不料,那人狠起來,也是極有深度,令人猝不及防,更來不及防備的。
她麵色也跟著沉了半許,片刻之後,低沉道:“衛王下手果然是快準狠。如此一來,證人已亡,死無對證,想來百裏堇年這回,該是當真難以擺脫罪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