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江雲南神色微動,懶散慢騰的道:“想來的確是他在暗中助皇傅了。且東臨蒼方才初見皇傅之際,不是還說他是皇傅的恩人麽。”
展文翼麵色越發起伏,一道道複雜之意在麵上四方蔓延。
待得片刻,他才全然斂神一番,低沉無波的問:“理由呢,本皇傅與他毫不認識,他如何要助本皇傅渡海?” 江雲南歎息一聲,“這點也是江雲南猜不透的呢。那東臨蒼啊,總不能想著讓皇傅幾人來幫大周皇帝攻下大英吧,便是他當真有此意,甚至此番策馬而來也僅是要留住皇傅等人,但憑皇傅隨行這幾人,人丁薄弱,自然也幫不了藍燁煜才是。”
這話一出,展文翼心生陳雜,一時之間,疑慮重重,不再言話。
終還是如江雲南所說,關心則亂了。他方才那般敵對東臨蒼,的確是略微不妥。隻是人啊,總還是有心底極為在意的人,也會有揮卻不得的骨氣與尊嚴,是以方才那般場合,加之又太過維護思涵,是以便也忍不住朝那東臨蒼多說了幾句。
而今突聞江雲南這些話,才也突然悟然,一道道疑慮也越發在心底炸開了鍋,起伏重重,壓製不得。
他麵色全數沉了下來,表情糾結,複雜之至。
江雲南轉眸,漆黑的瞳孔再度將他打量,順勢將他所有的反應全數收於眼底,則是片刻,勾唇笑笑,目光懶散自若的挪在前方遠處的拐角處,沉默片刻,便薄唇一啟,再度懶散幽遠的道:“東臨蒼深不可測,在不曾知曉東臨蒼意圖之前,自然得好生對待,若不然,那人惱怒起來,將我們當做賊子捉起來,長公主雖能因藍燁煜之故而安然無恙,但我們這些東陵之人的命,就說不準了。皇傅,你說是吧?”
展文翼轉眸掃江雲南一眼,並未言話。
江雲南笑笑,也不打算就此多言,僅是歎息一聲,又道:“說來也是奇怪啊,江雲南當初在東陵京都,一心都念著要呆在長公主身邊,要入得長公主後宮,更還想爬上長公主的床。但如今啊,不過是隨著長公主走了這一遭,江雲南這曆來不喜去考量自知之明的人,便突然就懂了自知之明了呢。且說出來也不怕皇傅笑話,江雲南雖出自風塵,見慣了浪跡風塵的女人,或圓肥,或狹隘,或好色,或嗜虐,是以啊,本還以為天下女人皆為一丘之貉,雖表麵矜持正經,實則到了床上啊,誰都是浪蕩女人罷了,但自打見了長公主啊,倒覺那般女子,倒是與尋常所見的女人全然不同。容傾命江雲南務必在宮中留下,江雲南兵行險招,一頭撞到禦書房的柱子,本以為長公主仍會狠心差人將江雲南扔出,但獨獨,長公主將江雲南留了下來。那般冷酷鏗鏘之女,謹慎戒備,卻仍是心有良善,江雲南最初以為長公主不過是如其餘女人那般見江雲南生得好看,從而專程留下,待得夜裏再與江雲南好生作樂,卻不料,她不曾主動來見江雲南,若不是江雲南主動相見,她怕是都要將江雲南忘在太醫院了。”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裏,展文翼滿麵複雜,“你與本皇傅說這些作何?”
江雲南神色微動,掃他一眼,繼續道:“也並非有何目的,不過是這一路過來,心頭參悟了太多,又無人訴說,便想與皇傅閑聊一番罷了。江雲南出自容傾的調教,容貌與媚術皆是東陵京中翹楚,但偏偏這天底下,竟還有人不吃江雲南這套,無論是軟硬兼磨,還是殷勤魅惑,都毫無用處,大抵也正是因為如此,江雲南才覺新鮮,也或許又是長公主孤身一人戰群臣,不僅要擔起家國眾人,還得懲強扶弱,縱是瘦削單薄,竟還得倔強堅強,如此命運與性子,與江雲南初入平樂坊一樣,明明是焦慮重重,卻還得故作鎮定,明明也是手無縛雞之力,卻偏偏還得努力堅強,或許正因這點,讓江雲南略生同病相憐之意,是以啊,也許是真正了解長公主了,江雲南才對長公主越發上眼,甘願服侍吧,嗬,世人皆道風塵之人無情,但卻偏偏不知,風塵之人一旦有情,那恰恰是孤注一擲,甚至如飛蛾撲火,絕不後悔的,是以若論對長公主的在意與感情,江雲南自覺不輸皇傅,也不輸藍燁煜。”
“你與本皇傅說這些有何用處?感情本不可比量,你也不過是自行覺得你不輸本皇傅,不輸藍燁煜,這都是你自己以為的罷了。”展文翼斂神一番,麵上的複雜與起伏之色終是被他強行壓了下來。
江雲南眼角一挑,麵上縱是刀傷橫亙,極為狼狽,但那眼睛仍是媚眼如絲,笑得風情不淺。
“的確隻是江雲南自己以為的,隻是,若論事實,皇傅對長公主之情,的確也比不過江雲南。畢竟,江雲南不過是煢煢孑立之人,可為長公主甘心赴死,但皇傅卻不行,皇傅乃展家家主,承著展家興衰的責任,是以正也因為如此,皇傅心頭考慮的太多太多,顧慮的的也太多,是以,你終是不能為長公主全然的一心一意,甚至甘願赴死,你心底存的事太多,若讓你立即去死,你放不下的,更沒那勇氣,嗬。但江雲南與你不一樣,此番來這大英,江雲南隨時都已做足了死的準備,江雲南不惜這條命的。江雲南,隻願用這條命來換長公主的安隅,縱是用我的血來為她鋪路,江雲南也願意,是以啊,若論不顧一切的情深,滿心全衡的皇傅,怎能及得上江雲南。隻是縱是江雲南比皇傅情深,似也沒什麽用處,隻因啊,江雲南的頭上,也還踩著藍燁煜呢。”
說著,輕笑一聲,瞳色越發而遠,漫不經心的道:“皇傅可知,如長公主那般心冷之人,為何看不上溫文爾雅的皇傅,為何不接受江雲南的示好與魅惑,而是,獨獨對藍燁煜敞開了心?”
嗓音一落,再度轉眸,漆黑的目光徑直迎上了展文翼的麵容。
展文翼並未立即言話,麵上竟也極為難得的漫出了幾縷憔悴。
“藍燁煜擅算計,擅攻心。”待得沉默半晌,他薄唇一啟,低沉厚重的出了聲,卻不料這話一出,便惹得江雲南如同聽了笑話般大笑起來。
他猶如瘋了一般,笑得不輕,那臉上的刀口都快要再度崩裂,猙獰駭人。
展文翼瞳色一沉,“你笑什麽!”
江雲南這才稍稍穩住了笑,興味的目光在展文翼麵上掃視,卻並未立即言話,待得展文翼麵色越發一沉,那雙眼中也彌漫出了幾許不耐之際,江雲南這才緩緩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視線也驀地幽遠,遙遙的凝在前方遠處,薄唇一啟,這才道:“江雲南僅是在笑,皇傅追了長公主這麽久,卻不知所謂的情敵究竟是怎樣的人。那藍燁煜啊,的確擅算計,擅攻心,但不知皇傅是否想到過,那藍燁煜也是野心磅礴之人,甚至當初都已當上大周皇帝,擁得萬民,便是如此,長公主受危,他也能單槍匹馬的過去,不惜拋卻一切,用性命去護長公主周全。江雲南不主張這種為了一名女子而拋棄一切責任之人,隻是那藍燁煜恰恰有這本事兩相兼顧,這便是他的過人之處,江雲南比不上。往些年他盤踞東陵朝堂,結黨營私,許是的確不是個良臣,但對長公主,他雖調侃嘴硬,實則,卻能以命而護,謀劃在心,可將一切平下。就論這些啊,江雲南也是無他這本事的,想來皇傅也是及不上的,畢竟,皇傅不能如藍燁煜那般,徹底拋棄展家,最後還能全了展家,也不能如藍燁煜那般,身居高位卻能對女色毫無靠近。”
“本皇傅對女色曆來不迷不惑,且長公主受危,本皇傅依舊可……”
不待展文翼後話道出,江雲南便笑了,“隻可惜啊,皇傅對女色不迷不惑,但皇傅終還是娶親了呢,倘若藍燁煜是你,許是用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娶親,也不見得他會屈服,說不準還會在刀劍的威脅下渾然無畏的談笑風生,這種魄力,皇傅有?再論皇傅可為長公主拋棄展家,這話,皇傅說說也就罷了,江雲南聽聽也就得了,但話終歸僅是話而已,不曾付諸於實際,何來讓人信服。皇傅也莫要說是長公主不給你機會讓你為她拚命,要怪,隻能怪皇傅抓不住機會,也怪皇傅在東陵京都時都不曾真正聰明過,不曾為長公主拚力拚命過。”
冗長的一席話,終還是點燃了展文翼心底的所有暗惱。
他展文翼便是再不濟,也輪不到這江雲南在他麵前品頭論足!且這江雲南又能好到哪兒去,不過是與思涵來了一趟大英,自覺是與思涵出生入死了,便能如此高傲調侃,目中無人,無疑是惱人可氣!
他強行按捺心緒,奈何心緒已是渾然掩飾不住,大抵是江雲南肆無忌憚的踐踏他心頭的痛處,是以此際,才會情緒抑製不住的上湧,淡定無法。
“你江雲南又有何資格評判本皇傅?本皇傅此番能來大英,便是做足了與長公主共赴生死的準備,如何比不過那藍燁煜了!再論你江雲南,不過是與長公主入了大英一趟,便得意至此,有何用處?你江雲南在長公主眼裏,不仍是無足輕重?再者,你所謂的本皇傅抓不住機會,這點需你隨口評判?本皇傅身為東陵皇傅,並非是抓不住機會,而是太在意長公主之憂,是以才聽長公主之令鎮守東陵,以此讓她安心入得大英,毫無後顧之憂,倘若長公主允許本皇傅出城跟隨於她,亦或是允本皇傅隨她入這大英,此番留在長公主身邊的,又豈會是你江雲南!”
江雲南輕笑,麵色並無太大起伏,他僅是斜眼朝展文翼掃了兩眼,便慢悠悠的道:“長公主也不曾允江雲南跟隨於她,而是江雲南主動先斬後奏的強行跟隨。且皇傅此番來這大英,看似是大義凜然的要與長公主共生死,隻可惜,倘若皇傅不是全數斷了長公主消息,若不是擔憂長公主一亡,東陵上下無疑會成為天下群雄角逐之地,皇傅又如何會來這大英?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東陵一倒,你展家豈還能安穩而立?你娘親,你那新妻豈還能安穩?這些,皇傅不說,你以為江雲南便猜不到?江雲南今日這些話啊,不過是隨意與皇傅閑聊罷了,也非要針對什麽,隻是覺得啊,皇傅雖對長公主傾心,但力道則是不夠,隻因顧慮太多,在意的太多,且也太過在意長公主對你的看法亦或是百姓對你的風評,是以,皇傅你啊,的確隻適合當個翩躚優雅的公子,知進退,識時務,也正因如此,皇傅用不出狠力,豈追得到長公主。而那藍燁煜啊,在長公主麵前無疑是能屈能伸,明明是百般算計的狐狸,卻還能優雅自若,從容風華,這種男子若要得一個女人的心,那自然是手到擒來。而我江雲南,倒是用過力了,隻是力道用得太狠,初見的柔媚如斯的模樣便已讓長公主根深蒂固,是以啊,便是在初見啊,江雲南便猜錯了,力道雖猛,卻獨獨用錯了柔媚之法。長公主與窯子裏的那些女人不一樣的,柔媚之法勾引毫無效果,隻會讓長公主越發鄙夷,隻是啊,江雲南要裝深沉,也裝不來,多年在平樂坊呆著,骨子裏都被容傾注入了媚態,嗬,皇傅你說,江雲南是不是初見長公主,便已注定敗局?”
依舊是極長極長的一席話,言語中交織著興味與調侃,但這話語內容,卻是實打實的將他與藍燁煜都已評判了一遍。
展文翼麵色陳雜,心底淩亂四起,一時之間,道不出話來。
江雲南雖出自風塵,但自然是如藍燁煜一樣,擅窺人心。縱是他展文翼不願承認與麵對,但也不得不說,這江雲南之言,的確是說到了點子上。
覆巢之下,並無完卵。他展文翼,也的確是因這句話而來,隻可惜,的確晚了。
他未能在以前長公主需要的時候便及時出現在她身邊護她,甚至不曾做過任何讓她感動涕零之事,他也一直恪守本分,不敢公然做出對她超出君臣的動作,甚至於,他不敢多看她,不敢牽她,不敢吻她,不敢如藍燁煜那般逗她,不敢與她作對,他一直安安分分,保持著君子風度,隻可惜,對待有些女子啊,君子風度隻會讓她對你尊重,亦或是重視,但卻獨獨不會,喜歡上你。
思緒至此,一切的一切突然通透,瞬時,心口竟是開始莫名的疼痛起來。
江雲南凝他幾眼,歎息一聲,再度道:“今日與皇傅說這些,並非是要與皇傅作對,而是想告知皇傅,有些人,既是錯過了追她的時候,既是已然爭取不來,那便要有自知之明的退後,不要再太過讓她生惱。皇傅也算是江雲南欽佩之人,且風雅如君,是以啊,既是君子,便望皇傅一直做你的君子吧,莫要在長公主麵前殷勤了,若不然啊,江雲南見了紮眼,許是又得與皇傅說教呢。”
說著,渾然不顧展文翼反應,嗓音稍稍一挑,又道:“人生在世,豈會沒有遺憾。縱是一腔情深,終還是得願對方安穩幸福便成。”
“你如此之言,不過是想讓本皇傅放棄長公主罷了。”展文翼沉默半晌,低沉沉的道。
江雲南眼角一挑,勾唇笑了,“看來,皇傅倒也不愚昧,竟還是知曉江雲南這話之意。倘若皇傅執意要在長公主麵前大獻殷勤,便也莫怪江雲南再度擠兌你呢。再者,說來也不怕皇傅笑話,江雲南如今隻願長公主安穩幸福,而東陵與藍燁煜以及幼帝這三者,便是長公主的幸福,是以在感情之上,藍燁煜為大,皇傅就莫要胡亂摻和了,也好生讓長公主省心才是,也能,保全皇傅你曆來的君子風度呢。”
展文翼瞳孔微縮,“不過是與藍燁煜同行了一段路,你竟還幫藍燁煜說話了。你不也傾慕長公主,這麽快就放棄了?甚至還要幫著藍燁煜說話了?你也莫要忘了,當初在皇城之中,藍燁煜可是幾番都想要你性命。”
江雲南笑笑,“藍燁煜的確曾有心殺江雲南,但也的確放過江雲南幾回。再者啊,魄力能使人臣服,江雲南雖也不喜藍燁煜,但卻敬佩他行事之風,且江雲南如今也有自知之明了,與其自取其辱,還不如,瀟灑暢快,讓長公主毫無壓力。再論那藍燁煜,這天地之下啊,許是無人能如他那般精明幹練,不僅可保全自己利益,更還可護好自己心上之人,想來縱是天頂壓下,他許是,都能撐得起一片天。是以,普天之下,他能護住長公主,更能,撐得起東陵甚至大周,而也正是他那般強勢幹練之人,才是長公主最該依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