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說來,江雲南本是難登大雅之人,說話雖難聽,但也不過是因性子太直,從而不懂繞彎子,才這般容易得罪人而已。但皇傅乃君子,想來自不會與江雲南一般見識才是。”


  說著,渾然不待展文翼反應,他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長公主已吩咐趕路,江雲南也不敢太過耽擱時辰,皇傅,江雲南便先入馬車了,這隨行的隊伍,便交由皇傅指揮了。”


  嗓音一落,斂神一番,自然而然的登了馬車,入了車廂。


  車內,思涵端然而坐,滿目複雜。江雲南方才與展文翼的對話,她自然也是聽得一清二楚。隻是,心思因著層層的疑慮太過糾纏,是以空不出精力來去摻和江雲南與展文翼的揶揄與爭論,本也以為她會一直對這二人暗中的較勁坐視不理,但此際眼見江雲南得意洋洋的進來,心底終還是略生不喜。


  “江雲南。”


  待得江雲南在車角坐定,思涵便低沉出聲。


  江雲南麵上的刀傷仍是猙獰,隻是卻洋著得意笑容,此番耳聞思涵喚他,他才稍稍斂神一番,略微壓下了麵上的笑容,隨即抬頭徑直迎上思涵的眼,恭順柔膩的問:“長公主有何吩咐?”


  “許皇甫身份尊崇,你日後見他,自當……”


  本是有意提醒江雲南注意身份,莫要與展文翼太過衝突,奈何後話還未道出,江雲南便麵露委屈,連帶那雙瞳孔中都染上了一層不曾掩飾的悲涼與無奈,歎息著插話道:“長公主可是仍是嫌棄江雲南身份?江雲南方才與皇傅爭論,不過是因皇傅看不起江雲南,想隨意使喚江雲南罷了,江雲南心有不平,便稍稍頂嘴兩句而已。但若長公主不喜江雲南如此,那江雲南收斂心性便是,也保證日後與皇傅言話,定畢恭畢敬。”


  思涵淡道:“本宮之意,是要你與展文翼諧和而處。你此番隨本宮來這大英,已是立了頭功,待歸得東陵,本宮自會對你加官進爵,是以日後你之身份,定也尊崇,從而不必覺得你身份鄙陋,更不必覺得本宮在嫌棄你身份。”


  江雲南這才稍稍鬆了眉頭,咧嘴朝思涵柔膩膩的笑,“江雲南知長公主心善心軟,江雲南能跟在長公主身邊,自也是江雲南之幸。皇傅那裏,長公主放心便是,江雲南便是再不懂事,也知皇傅乃東陵棟梁,不可或缺,江雲南方才不過是稍稍揶揄皇傅而已,也是在隨意玩笑,並非有意針對皇傅,且論崇敬,江雲南自然也是崇敬皇傅,畢竟,能讓長公主將東陵之國交由他打理之人,便也足矣證明,皇傅此人,絕非江雲南能比。”


  嗓音一落,麵色柔然平和,似如無事人一般自然而然的垂眸下來,不再言話。


  思涵滿目起伏的凝他,心思厚重,卻待欲言又止一番,終是未道出話來。


  不久,車外展文翼扯聲吩咐了一句,隨即,車馬便開始齊齊而動。


  一路往前,江雲南待在牆角不說話,思涵也一言不發,心思幽遠,憂心忡忡。


  許久許久,待得光線暗淡,天色已是黃昏之際,她便吩咐車馬而停,稍作用膳與休息。


  思涵下了馬車,稍稍立在風中,目光徑直朝前方無盡的道路掃望,麵色幽冷。


  展文翼則稍稍靠近,最後靜立在思涵身後,目光也順著思涵視線的方向掃了一眼,恭敬道:“再行一夜的路,便該抵達海岸。隻是這回,就不知是否好運能遇見渡海的船隻。”


  思涵眉頭微蹙,瞳孔也稍稍一縮,一道道複雜之意在眼中流轉,並未言話。


  卻是這時,江雲南撈了烤肉過來,分給思涵與展文翼就食,正要順手接過,卻並無食欲,待得隨意吃了幾口,便已索然無味,無心再食。


  “外麵天冷,長公主先回馬車去吧。”


  眼見思涵無心再食,展文翼主動接過了思涵手中的烤肉,關切出聲。


  思涵瞬時點頭,並無耽擱,緩緩轉身,卻正要朝前踏步,便見前方那官道拐彎的遠處,竟是隱約有馬蹄聲響起。 馬蹄聲極是迅速,聲音也極為突兀。


  思涵下意識循聲而望,便見官道拐角處並無異樣,隻是那馬蹄聲則是越來越近。


  “走。”


  此番之下,視線被那拐角的山石所擋,看不清任何,從而也難以辨別策馬來人究竟是敵是友,思涵並未耽擱太久,刹那之間,便已低沉沉的道了話。


  這話一出,在場之人紛紛躍身上馬,思涵與江雲南也陡然躍上馬車,頃刻之際,一行人便開始猛的朝前趕路。


  周遭空蕩,避無所避,是以隻得策馬而走,以圖甩開來人。思涵一行也知這道理,策馬速度不住的加快,隻是即便如此,那後方而來的馬蹄聲似如閃電一般越發靠近,壓抑緊烈得讓人頭皮發麻。


  江雲南眉頭一皺,目光朝思涵望來,“照這樣的速度,該是甩不掉後麵的人了。”說完,不待思涵反應,便緩緩挪身過來,修長的指尖稍稍將馬車的窗簾撩開,隨即便極為幹脆的探頭而出,仔細觀望,卻是片刻,他便縮頭回來,麵露微愕,目光下意識迎上思涵的眼,當即道:“長公主,是東臨蒼。”


  東臨蒼?

  這話入耳,思涵眼角一挑,心底也略生詫異,起伏不定。


  “停車。”


  僅是片刻,她便低沉沉的出了聲,語氣複雜幽遠,也極是威儀。待這話剛剛落下片刻,馬車便陡然而停,隨在馬車周圍的烈馬也頓時止了蹄聲。


  “長公主,怎麽了?”展文翼當即調轉馬頭,策馬立在思涵的車旁,複雜低沉的問。


  思涵並未回話,僅是稍稍撩開馬車簾子,目光朝外一掃,先是不動聲色的朝滿麵複雜的展文翼掃了一眼,隨即便朝馬車後方稍稍望去,則見後方不遠,幾人正迅速策馬而來,且那策馬當前之人,一身玄袍,墨發飛揚,整個人頗有幾分英姿颯爽之意。


  如此商賈,竟也有這等颯爽之氣,不得不說,這東臨蒼給她的印象,無疑又多了一重颯然硬朗之氣。本也以為,如他那般大家公子,又乃喜怒不形於色的精明謀臣,想來自該是溫潤平和,諱莫如深,卻不料,除了溫潤,除了柔和,除了醫仙的縹緲脫塵,這東臨蒼竟還有策馬拚鬥的將帥之風。


  瞬時,心有起伏,落在東臨蒼麵上的目光越發一深。


  正這時,眼見東臨蒼幾人越來越近,馬車周圍的幾名東陵侍衛頓時策馬在前,全然將馬車後方的路道堵死,且馬背上的侍衛,個個都抽了長劍,那寒光晃晃的噌亮刀劍徑直朝東臨蒼一行人指著,渾身戒備,似如隨時都可迎戰。


  思涵神色微動,並未言話,卻是這時,展文翼略緊著嗓子再度出聲,“長公主?”


  這話入耳,思涵才稍稍回神,目光朝他緩緩掃來,漫不經心的道:“無妨,是故人。”


  這話一落,也不待展文翼反應,她便再度將目光朝東臨蒼落去,則見他已是與幾名隨從在東陵侍衛的刀劍前停了馬,那雙修長漆黑的眼,徑直朝她鎖來,待目光在她麵上流轉兩圈,他便突然勾唇一笑,“不過是一日不見罷了,瑤兒竟翻臉不認人,準備對在下刀劍相向了?”


  這話略微染著幾分調侃,但若是細聽,卻也不難覺察他語氣中交織著的低沉複雜之意。


  思涵不及言話,展文翼便已淡然處聲,“閣下是何人?我東陵長公主之名,豈能被你隨意曲解喚出。”


  東臨蒼眼角一挑,似是未料展文翼會突然出聲,隻是這倒是稍稍吸引了他注意,僅是片刻,他便轉眸朝展文翼望來,悠然隨意的目光在展文翼麵上掃視幾眼,隨即便嘖嘖兩聲,慢騰騰的道:“也難怪那小子最初會戒備於你,說來啊,如你這麵貌,低聲是生得極好,便是本少一見,都覺東陵京都的第一公子絕非浪則虛名。”


  展文翼瞳色稍稍一沉,“你究竟何人?”


  東臨蒼輕笑,“許皇傅能安然渡過這大英的堰海,卻不知助你渡河的恩公是誰。也難怪許皇傅最終不是那小子的對手,就論謹慎與精明,許皇傅的確比那小子弱了一籌。”


  這話入得展文翼耳裏,著實如同一把利劍般在他心底劃出了一道口子。他的確不知此人是誰,但此人卻像是全然知曉他底細一般,肆意的將他與旁人比對與調侃,就論這般目中無人的架勢,也著實是令人懊惱,怒意重重。


  展文翼心底著實不暢,但卻並未在麵上太過表露,僅道:“本皇傅看閣下也是一表人才,看似風雅人物,奈何這脫口之言,毫無禮數,著實如市井之人一般,倒也浪費了閣下這般風雅溫潤的皮囊了。”


  這話入耳,東臨蒼麵上的笑容倒是僵了僵。


  卻是這時,江雲南開始插話道:“皇傅,他便是大英東臨世家的公子,也是大周皇帝的表兄。”


  他終還是提醒了展文翼一句,為防展文翼不知實情,徹底將這東臨蒼得罪。


  展文翼麵色也陡然變了變,則是片刻,便斂神一番,淡道:“東臨公子之名,本皇傅自也是聽過,隻是,本以為東臨世家的公子定言行有禮,卻不料此番一見,倒也不過如此。”


  東臨蒼輕笑,“你倒是開不起玩笑呢,本少不過是隨意玩笑幾句,倒得你憎恨了。也罷,許皇傅執意如此,本少也奈何不得,隻是若論你家長公主的稱謂,本少稱她為‘瑤兒’的確是喊慣了,且瑤兒也已聽得習慣,是以便也不勞許皇傅因這稱呼之事在本少麵前護主了。”


  依舊是平緩自若的嗓音,卻將展文翼堵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整個過程,思涵並未言話,心思起伏,兀自沉默。


  展文翼在東陵之中,本算是人人敬仰之人,如今被東臨蒼這般奚落,縱是脾性再好,也難免心有不悅,亦或是稍稍展露出來。且這東臨蒼雖言語平和,語氣看似並無太大的刀鋒冷芒,但卻話語內容卻是有意的挑釁,顯然是不想讓展文翼好過。


  “本皇傅乃東陵之人,維護我東陵長公主自是應該,何來輪得到東臨公子笑嘲。”正這時,展文翼強行斂神,再度回了話。


  東臨蒼麵色分毫不變,薄唇一啟,正要言話,不料話還未出,思涵便低沉無波的出了聲,“東臨公子突然而來,是為何意?”


  這話一出,東臨蒼下意識噎了後話,目光朝她落來,待將她凝了片刻,才道:“在下此番過來,自是有要事與瑤兒相商。”說著,嗓音極為難得的一沉,話鋒一轉,“瑤兒可否下車,與我借一步說話?”


  思涵深眼凝他,一時之間,並無反應。


  車內江雲南則接話道:“此地都是忠於長公主的東陵之人,是以,東臨公子有什麽話便在此與長公主說吧,無需顧慮什麽。”


  東臨蒼並未言話,似如未覺,目光依舊在思涵麵上凝視,那雙漆黑的眼,也早已斂卻了笑意,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極為難得的展露出了一種沉然與厚重之意。


  這東臨蒼,定有心事。


  思涵靜靜凝他,心頭了然,待得沉默片刻,便一言不發的放下車簾,開始朝車外挪去。


  江雲南當即扯住思涵衣袂,壓著嗓子道:“長公主,東臨蒼來意不明,不得不防。”


  思涵淡道:“正因不知來意,才更要一探究竟。再者,若不與東臨蒼接觸,前方那偌大的海,我們便也別想渡過。”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僅是徑直往前挪身,略是幹脆的下了馬車。


  “退下。”


  待站定在地麵,思涵朝舉劍迎著東臨蒼的侍衛低沉而令。


  侍衛們眉頭一皺,極是防備的將東臨蒼凝了幾眼,片刻之後,終還是應聲退開。


  東臨蒼朝思涵掃了兩眼,不再耽擱,緩緩下馬,待站定在地麵,便朝思涵道:“瑤兒,隨在下來。”


  說完,分毫不顧思涵反應,轉身而行。


  思涵滿目沉寂,足下一動,正要跟隨,展文翼則急忙跳馬下來,緊著嗓子朝思涵道:“那人極是精明,長公主若跟他……”


  不待展文翼後話道出,思涵便低沉沉的道:“那人不敢動本宮,皇傅放心便是。本宮去去就回,皇傅與眾人便先在此休整,待得本宮歸來,再行上路。”


  展文翼下意識噎了後話,眼見思涵堅持,他眉頭緊皺,欲言又止一番,終是未道出聲來。思涵也不再耽擱,徑直往前,朝東臨蒼緩步跟去,待得二人徹底走遠並消失在官道那拐彎之處,展文翼這才將目光從彎道處收回,整個人滿麵複雜,緊烈不淺。


  江雲南也跳下了馬車,懶散踱步至展文翼身邊,目光也朝思涵與東臨蒼消失的方向掃了掃,隨即才轉眸朝展文翼望來,柔膩懶散的道:“藍燁煜不亡,東臨蒼便不敢動長公主分毫,皇傅放心便是。”


  這話入耳,展文翼眉頭越發一皺。


  他轉眸朝江雲南望來,“那人乃大英東臨世家之人,身份尊崇,藍燁煜在未拿下大英之前,又如何奈何得了他?”


  江雲南慢騰騰的道:“皇傅可是不曾注意聽那人的話?那人說了的,他乃大周皇上的表兄,便也是藍燁煜的表兄,他能如此擠兌戲謔皇傅,想來自然也是知曉皇傅對長公主情深義重的消息,是以心有護短,才對皇傅這般調侃罷了。隻是那人,謀略極是過人,連長公主都極為信任於他,是以還望皇傅心底再怎麽也恨,也要稍稍收斂心神,莫要與他敵對才是,倘若當真惹怒了他,許是我們當真渡不過海,回不得東陵了。”


  “你也乃東陵之人,何來會為一個大英之人說話,且……”


  江雲南眼角一挑,不待展文翼後話道出,便插話道:“果然還是關心則亂,皇傅太緊張太在意長公主,是以連大局都有些顧不得了,皇傅也該知曉,此番我們在大英無疑如仇敵之人,一旦被大英之人發覺,定斬殺當場,絕無活頭,再者,我們若要歸得東陵,必定得渡過那片海,到時候也免不了東臨蒼相助,是以,皇傅若看透了這點,便該知長公主此際為何要去與東臨蒼借一步說話,甚至留下為何要皇傅按捺性子,莫要與他太過衝突了,甚至,皇傅也還是莫要抱著僥幸之心在那海岸尋得漁船了,大英的商賈,唯東臨世家為首,且如今大英亂世當頭,大英閉關鎖國,各地都層層森嚴戒備,別說人了,許是連隻蒼蠅都不會被放進來。但這般敏感之期,皇傅竟能安然渡海而來,難不成皇傅當真還以為你上次遇見的那艘船當真僅是碰運氣遇上的?倘若沒高人相助,大英之人的船便是在你眼前晃悠,也不見得會好心搭載於你呢。”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裏,一時之間,展文翼並未言話,待得沉默片刻後,他才複雜低沉的道:“照你這般說,你是在懷疑是東臨蒼暗中相助本皇傅一行人入得大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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