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話雖如此,隻是當時我拖著大英左相上得一隻小船後,本有大英左相的暗衛追擊而來,卻是突然有一群人射箭而出,將大英左相的暗衛全然射殺在河。若非他們相助,我也不一定能安然登得上岸。是以,今夜打鬥之人,自也有敵我之分,就不知那些幫我之人,屬於哪門哪派了。”


  “無論屬於何門何派,也無論那些人是故意幫你還是碰巧幫你,都算是一大好事,畢竟,思涵已全然脫險。” 他溫潤平和的再度回了句,似是興致缺缺,並非就此多做分析,僅是待得這話落下後,不待思涵再度出聲,他便已自然而然的轉移了話題,溫潤柔和的問:“今夜之事,無論如何,都算是過了。如今,思涵與我在一起,可願摒棄一切疑慮,就僅與我好好相處?你瞧,今夜月色著實極好,這寒冬臘月的,頭頂竟還有月盤,著實是天氣極好。這般條件之下,你我一道策馬,閑散漫步,y也是極好的。”


  這話入耳,思涵才回神過來,沉默片刻,略是無奈的道:“大抵是這些日子一直心神緊繃,考慮之事太多,是以便下意識的與你說了這些,卻忘了你我難得相遇。”說著,指尖微動,掌心緩緩貼上了他那雙握著韁繩的手,低聲問:“此番策馬,你身子可冷?”


  藍燁煜微微而笑,嗓音柔和如春,纏綣醇厚,“不冷。”


  “寒疾呢?寒疾可是好些了?”她再度抑製不住的問。遙想前些日子這廝便極是怕冷,便是坐在帳中都得讓人架上幾隻暖爐才可不冷,是以,此番策馬在途,這廝也該是極冷才是。


  隻奈何,本也是心底一派通明,奈何藍燁煜則仍是溫潤出聲,“好些了。”


  短促的三字,嗓音極是平緩自然,任人覺察不出半點虛假與異樣來。隻是這話落在思涵耳裏,卻無疑是令她全然不信。終是因太過了解他,是以,才會深知他喜歡強撐與掩飾的性子,甚至這廝明明已是凍得兩手冰涼,仿佛那瘦削的指骨都要被凍掉一般,他仍還能淡定從容似如無覺般在她麵前說著‘好些了’。


  心思至此,悵惘幽遠。


  待得沉默片刻,思涵才強行按捺心緒,低道:“燁煜,你在我麵前,無需掩飾什麽,也無需強撐……”


  “我並未強撐,思涵若是不信,可為我把脈。這些日子,一直在吃悟淨方丈留下的藥丸,調養了這麽久,是以身子的寒疾已然大好了。”不待思涵後話道出,他便極是認真的解釋出聲。


  思涵半信半疑,終還是不曾為他把脈,僅是默了片刻,才厚重認真的道:“你說什麽,我信你便是。但身子終還是自己的,若連你自己都不珍惜,旁人也無法替你來珍惜。”


  這話,她說得略微無奈,隻是待得這話一落,他卻不說話了。


  兩人兀自沉默了下來,無傷無息,氣氛卻並非涼薄,有的,僅是一方方難以言道的緘默,甚至無奈。


  坐下的烈馬,依舊奔騰迅速,踢踏而遠。


  待得許久,藍燁煜終是勒馬停了下來,思涵舉目一望,隻見前方不遠,城牆高聳,火把延綿通明,儼然是,國都的城牆。


  那城牆的大門,正緊密閉合,牆門兩側皆整齊而立著一排排鎧甲兵衛。


  “你帶我來城牆作何?”思涵眉頭一皺,低聲而問。


  又或許是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那些立在城門兩側的鎧甲兵衛,也紛紛轉頭過來,朝思涵二人凝望。


  “送你出城。”他嗓音極是溫和,醇厚盡顯。


  奈何這話入得思涵耳裏,卻是陡然掀了軒然大波。


  送她出城?這廝之意,是要強行領著她闖出城門?


  乍然之間,她著實未料他竟是這等心思。本以為今夜這廝當真會帶她去一個特殊之地,從而僅有她二人慢慢敘舊,卻不料,這廝引她上馬,卻是要送她出城,甚至於,孤注一擲的再度要憑他之力將她的退路再度鋪好!

  隻奈何,這廝永遠都不會真正顧及她的感受,永遠都是在以他所謂的對她好的方式,來對待她。隻可惜,她顏思涵要的,並不是他以命來為她鋪好後路,而是,要與他共進退。


  她當即捏緊他的手,低沉道:“策馬,調頭。” 這話說得極是堅定決絕,奈何藍燁煜則微微垂頭,唇瓣在她頭發落得一吻,“我藍燁煜此生,並非想算計思涵你,隻是如今,事態緊急,我仍是想讓你性命無恙,護你安穩,是以,便不得不送你出城。你若一直留在這國都,我會心有掛念,時常提心吊膽。我並非畏懼大英,也非畏懼命運,而是,畏懼你若有事,我無法及時出現在你身邊。既是如此,思涵離開國都,才是最好之法,你若過得安好,我便也能心底大安,從而,一心一意對付大英。”


  “藍燁煜!這隻是你之想法罷了。但你可曾考慮過我的心意?倘若你在這大英有何閃失,我定也懊悔自責,隻因我無法在你受難之際,在你身邊幫你!再者,你與大英此戰,若是未贏,大英野心磅礴,日後定也會吞了東陵。如此一來,便是你此番執意要送我出城,倘若你有何閃失,我大英,甚至我之性命,仍是不保!”


  “我定會拿下大英,不會讓大英有任何傷害東陵,傷害你之可能。而你是我藍燁煜心上之人,無論如何,我都不願你,再犯險。”


  思涵滿目緊然,“藍燁煜……”


  他微微一笑,那溫潤纏綣的瞳孔卻卷著幾分不曾掩飾的堅決。


  “我年幼時,親眼目睹我娘親死在我麵前,那種拚了命的想救而又無法救的頹然與驚恐早已是刻骨銘心。如今這回,你乃我藍燁煜最是心係之人,是以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當年之事再度發生,也不敢讓那種事再度發生!倘若你有何閃失,我藍燁煜此生,便是當真萬劫不複了,便是贏了此戰,我也會悲痛終生,抱憾終生,又或許,我根本就贏不了這一仗,而是待聞之你噩耗,便已丟盔棄甲,再無精力去鬥。是以,思涵,我一次次的算計讓你離開,並非是不顧你之感受,而是,正因是太過在意,才覺隻要你安然活著,便比什麽都好,也是在最大程度的幫我。便是你恨我,怨我,隻要你安然歸得東陵,遠離硝煙,自在而活,而非是在刀尖上添血,我藍燁煜心裏,都是高興的。我也會一直記得,你在東陵等我,如此,我心有掛念,定會速戰速決,盡快將大英拿下,從而,早些去得東陵,見你。”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裏,震撼之至。


  思涵目光也開始顫動,臉色也早已被重重而起的複雜覆蓋,一時之間,竟是有些言道不出話來。


  大抵是經曆過最初的驚恐與大悲,是以,才不敢讓同類之事再度發生。如此的藍燁煜,雖為倔強執拗,但又何嚐不是脆弱的表現。因著太過在意,是以她顏思涵便成了他最大軟肋。他每次都是拚了命的想將她送走,想讓她安然的活在事外,想讓她全然的安然無恙,他一次次的不惜謀劃著讓她離開,讓她傷心,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他以為隻要她好好的活著,他便能心安,能欣慰。


  隻是,這些都是他以為的最好之法,但於她顏思涵而言,又何嚐不是殘忍。她明明幫得到他的,也明明可與他並肩作戰,甚至也伸手便能拉他一把,隻可惜,他卻是要將她趕到鞭長莫及的地方去,僅如同一個傀儡傻子一般,束手無策的僅是等他的消息。


  思緒翻湧,沸騰不止,突然,心口莫名的有些揪痛開來。


  她眉頭緊皺,強行忍耐,卻是這時,藍燁煜微微揚起韁繩,啪啦的拍打在馬背,竟是有意要繼續策馬往前。


  思涵麵色越發驟變,頓時鬆開他的手,自行猛烈的扯了韁繩,待得烈馬再度停歇,她當即低沉道:“你之心思,我自然能懂,但如今事態特殊,是以出城之事,需從長計議。別看前方那城牆兩側僅有十來名兵衛,但城牆之上那烽火台上,定兵衛雲集。再者,因著你大周舉兵而來,是以這國都上下都已做足了完全應敵之策,一旦今夜你我公然闖這國都城門,勢必會引來滿城的大英之軍,那時候,你我孤立無援,定插翅難飛。”


  他稍稍垂頭,薄唇貼在她耳邊,執拗溫潤的道:“思涵放心。”


  嗓音一落,渾然不待思涵反應,便已再度策馬往前。


  瞬時,烈馬飛躍,頃刻便已抵達城門處,而那城門兩側的兵衛陡然舉著長矛圍堵過來,待將烈馬圍在正中,有人斥聲道:“你是何人!”


  思涵滿目複雜,一言不發,內力則渾然不顧心口的揪痛而稍稍湧動,滿身戒備,全然做足了迎戰的準備。


  奈何這時,藍燁煜則是渾然不動,淡定自若,那雙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僅是鬆開了韁繩,探入袖中,懶散慢騰的掏了隻令牌朝在場兵衛展露。


  兵衛們皆是一怔,麵露複雜,半信半疑。


  藍燁煜這才道:“穆元帥有令,令在下出城請墨玄公子,軍令如山,耽擱不得,爾等還不速開城門?”


  在場兵衛當即麵麵相覷,則是片刻,有人越發靠近,低沉道:“大周賊子即將來襲,是以皇上早有吩咐,全城嚴禁,不得任何人出入。公子既是穆元帥麾下之人,身攜軍令,自可特殊出城,隻是,望公子將令牌遞給我等,容我等好生看看。畢竟,守城為大,疏忽不得,也容不得任何差池,望公子見諒。”


  藍燁煜勾唇而笑,“爾等要查看令牌,自是尚可。隻不過,爾等動作可要快點,若耽誤了穆元帥軍令,在下也擔待不起。”


  嗓音一落,便稍稍彎身,將手中令牌朝馬旁兵衛遞去。


  兵衛當即伸手接過,隨即與幾人仔細辨別,但得一切完畢,那人才將令牌雙手捧著遞還給藍燁煜,繼續道:“公子奉穆元帥之令出城,我等自不敢攔。隻是,這位姑娘……”


  兵衛欲言又止,懷疑重重。


  且也不得不說,自打這一男一女策馬行至不遠處停歇,鬼鬼祟祟,他們便覺這二人大有問題。此番攔截,本也是要將這突然過來的二人活捉審問,不料這策馬的男子,竟是有穆元帥令牌。且那令牌,他們已是仔細辨別過了,全然為真,是以,元帥之令不可違,這握著令牌的男子無法攔,但這馬背上的女子,卻是疑點四起,自要好生盤問盤問。


  “此乃墨玄親妹。”待得兵衛的嗓音剛一落下,藍燁煜麵色絲毫不變,淡漠平穩的出了聲。


  瞬時,在場兵衛們皆是一怔,麵色微變,待得心底權衡一番後,終是紛紛退散著讓開路來,而那方才言話的兵衛再度道:“公子欲姑娘一道去請墨玄公子,旅途奔波,不知可要我等遣人護送?”


  “墨玄公子喜靜,人去得多了,倒容易壞事。”藍燁煜平緩溫潤的出聲,說著,嗓音一挑,“還不開城門?”


  在場之人皆是垂頭下來,不敢耽擱,那立在最後的幾名兵衛,則急忙迅速的將城門打開。


  藍燁煜慢條斯理的將令牌收入懷中,也未耽擱,握緊了手中的韁繩,便開始再度策馬而前。


  烈馬極是迅速的越過了國都城門,徑直往前,待得離城門越來越遠,周遭光線便越發沉了下來。藍燁煜掏了夜明珠,奈何明珠光亮鬆散細微,並不能照亮周遭,僅能稍稍照亮前路,昏黃暗淡,模糊成片。


  整個過程,思涵一言不發,麵色複雜幽遠,搖曳不定。


  待得半晌,她終是再度握住了藍燁煜的手,隻覺他手背涼寒如冰,“此地離大周營地還有多遠?”


  風聲簌簌裏,藍燁煜那平緩的嗓音揚來,“已是不遠,一個時辰後,便會抵達。”


  “你要將我先送至營地?”思涵低沉沉的繼續問。


  “嗯,先送回營地,再遣些兵力送你回東陵。”


  他嗓音依舊平緩,脫口的語氣也平靜自若,仿佛全然不容人改變。


  思涵心口越發一沉,滿目起伏,正要再言,奈何他似是全然知曉她心思一般,溫潤平緩的再度出聲,“思涵,這次便再應我一回,安然回得東陵可好?這次,也會是我最後一次執意要將你送走,待的這番戰事過後,你日後想要我如何補償你,都可。”


  這話入耳,本是一派的平靜醇厚,奈何這話卻像是染著某種魔力一般,頓時將思涵到嘴的話全然強行的噎了回去。


  思涵目光緊了緊,再也道不出話來。


  皆倒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但她與藍燁煜明明是道同,兩人仍是要背道而馳,強行分別。


  或許她真正離開,他便能全然安心應戰,既是如此,她便應他一回,主動‘離開’便是。若不然,隻要她一日逗留在大英國都,這廝定會想盡一切辦法騙她離開,就如,最初在曲江之邊便是如此,後來在行軍途中遇了獅群也是如此,憑他的精明,總是有法子對付她,亦或是先斬後奏的算計她離開。


  思緒至此,心底一片通明。


  思涵垂眸下來,指尖略是仔細的裹住他的手背,強行鎮定,再不言話。


  烈馬一路往前,大肆奔波。


  本也以為藍燁煜會讓大周精衛駐紮在一個極為隱秘之地,或高山,或峽穀,或荒野樹林,但她終是不曾料到,他會將大英之軍,駐紮在一個鄉村。


  此際周遭一片漆黑,天色暗淡,空中月亮也莫名的不再鮮明,而透過明珠暗淡的光影,依稀可見,這條小路的周遭,是縱橫阡陌的田土。


  “這座村子,幾年前鬧過瘟疫,人去村空,臨近村落之人極是避諱,是以多年來,無人會踏足這裏,此番讓大英重兵駐紮於此,倒是極為合適。”沉寂幽涼的氣氛裏,藍燁煜緩緩出聲。


  思涵眼角一挑,心底的愕然逐漸消卻,“雖是如此,但如今大英上下戒備,說不準也會有兵力尋到此處,那時候,這地方地勢平坦,並無任何天然屏障,大周重軍,倒容易被強攻。”


  藍燁煜緩道:“此村莊四通八達,無論哪個方向,皆可退兵逃開,是以,縱是大英兵衛來襲,大周兵衛退路重重,全然無懼。再者,這些日子,我已差兵衛大肆深挖地道,縱是有兵力來襲,大周兵衛,也可憑地道逃走。”


  是嗎?


  思涵微微一怔,“地道的另一頭,通往何處?”


  “大英國都的……皇宮。”


  這話入耳,思涵心底一驚,此番無疑是切身體會的了解了所謂的‘敵在暗’的勢態。想必百裏堇年等人想破頭都料不到,暗處隱藏的大周精衛,分毫都未停歇過呢,甚至將矛頭徑直對上了大周的皇宮。這般一來,說不準不久之後,大英國都之人仍還在懷疑大周兵力為何未破城而來,奈何實際上,大周精衛已源源不斷的湧入了地道,隨時都可在大英皇宮大肆興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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