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待得點穴之事完畢,她才縮手回來,正打算觀觀這大英左相能否言話,不料刹那之間,這大英左相已是陡然張嘴,瞬時出聲,“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他嗓音極是嘶啞,斷斷續續得猶如被活生生碾碎了一般。隻是那脫口的語氣,則是驚顫搖晃,氣息全然不穩。
他終是不曾料到,戒備森嚴的大英國都,竟也會混入異賊,甚至今夜這彩燈節,他本是有意捧自家長子為將,奈何卻是處處失算,不僅自家長子傷了腿腳,便是他自己,竟也會落入他人之手。
大意了!
終還是太過自信自負,大意了!
“相爺也是聰明人,方才我二人言道這般久,左相竟是未能聽出我二人身份?”正這時,不待思涵言話,藍燁煜已漫不經心的出了聲,說著,目光在大英左相麵上逡巡流轉一圈,嗓音微微一挑,再度道:“素聞大英左相威武擅妒,手段了得,便是連大英的太上皇與大英皇帝,都會對左相禮讓三分。隻不過,安樂使人退後,過了這麽多年的安穩之日,左相滿身的威武與大齊,倒是散得幹幹淨淨。就如,如今的左相你,倒也僅適合在家逗逗貓狗,種種花草,但若這些天下家國之大事,左相要插手,那自然是有斷手斷命之危,不適合你來做呢。”
冗長的一席話,他說得極慢極慢,縱是土丘下方的河岸與河內依舊是廝殺成片,他似如渾然不受紛擾一般,整個人淡定平雅,從容之至。
大英左相滿目起伏,雙目依舊圓瞪,仿佛要將眼眶都撐破一般。
待得沉默片刻,他顫著嗓子道:“你是……大周皇帝,藍燁煜?”
這話,他無疑是極為抵觸,奈何不願承認,卻終還是試探性的問出了這話。
藍燁煜微微一笑,整個人儒雅淡然,風華自若,“左相眼力倒也不差。”說著,神色微動,似也全然無心與他就此多言,僅嗓音一挑,話鋒也跟著一轉,“往日要見左相一麵,自難如登天。而今倒有這般機會與左相好生認識,倒也極好。說來,我心底一直納悶,左相身為大英相爺,與東陵之國毫無幹係,怎前段日子,左相會對東陵動手?”
他嗓音極是溫緩,並無半點的尖銳與鋒芒。
隻是這話一落,大英左相瞳色越是起伏,牙關緊顫,道不出話來。
此番落得這大英皇帝手裏,他如今的下場,可想而知。心底也早已是懊悔重重,悔恨自己的太過自信,倘若今夜能遣重兵將武台周遭全數森然戒備一番,又何來會出現這些全然超出預料與控製的岔子。
思緒層層的翻騰,他兀自沉默,一言不發。
藍燁煜手中的匕首懶散把玩兒,那鋒利噌亮的刀尖緩緩在他心腔處滑動,漫不經心的繼續道:“左相也是聰明人,如今形勢如何,你自當看得清楚。再者,我一直喜歡識時務之人,倘若左相能對我的話全然如實相告,態度極好,如左相這般能屈能伸之人,我自然是有心放過呢。”
說著,眼見大英左相麵露驚疑,他勾唇而笑,清淺平和的繼續道:“我藍燁煜行事,也喜按照自己的法子來,不喜按常理出招。倘若左相今夜當真能讓我滿意,左相的這條性命,我藍燁煜便不要了。”
他這話完全是說得雲淡風輕,思涵則眼角一挑,眉頭微蹙,卻是片刻便全然斂神下來,淡然如初。
大英左相滿麵的似信非信,似是全然不敢信藍燁煜這話,奈何待得沉默片刻,又待藍燁煜那手中的匕首突然便稍稍紮入了他的皮肉,他瞳孔一顫,那道突然而來的皮肉刺痛感讓他抑製不住的悶哼一聲,一道道對死亡的恐懼也四方充斥在腦海,瞬時,他不敢耽擱,當即緊顫著嗓子道:“東陵雖非強國,看似無用,但東陵對你藍燁煜來說,卻是意義非凡。”
藍燁煜麵色分毫不變,懶散平和的道:“繼續。”
大英左相咬了咬牙,繼續道:“近幾年,太上皇一直在查你之行蹤,欲斬草除根。隻可惜,他雖稍稍查到有關你之消息,但卻並未全然了解,就如,前些日子,他甚至不知你乃東陵的攝政王,直至,你舉兵滅了東陵。本相身為大英相爺,被大英太上皇一直施壓數十年,從無翻身之日,且我左相府勢力日漸壯大,所謂樹大招風,太上皇對本相早有滅取之心,為求自保,本相自當兵行異招,從旁取勝。太上皇不是忌諱你在世麽,本相自當差人徹查你之消息,後在江湖百曉生處,知曉你便為東陵攝政王,且還在大周稱帝,甚至對大英,還有攻取野心,為人也冷血無情,心狠手辣,謀略了得,如此的你,何來不讓人防備。且百曉生對你之評價,無疑極高,本相對你,自也有所算計。就如,你若舉兵而來,硬碰硬的是對上大英太上皇勢力,且當初百曉生預言,你若雄兵而來,打贏大英的幾率略有六成,既是如此,倘若大英一亡,亡國之下安有完卵?本相若要在你麵前自保,亦或是要將你踩在腳下,自當用你的軟肋來威脅於你,控製你。”
“為了威脅與控製我,是以,你便不遠千裏的將手伸到了東陵?”藍燁煜漫不經心的問。
大英左相點頭,“百曉生說了,你已在東陵迎娶東陵長公主為妻,東陵長公主便是你藍燁煜之軟肋。再者,東陵長公主也非尋常容易服軟的女子,越是逼她,越是容易將她激怒而誤事,如此,若要讓東陵長公主也心甘情願服軟,心甘情願做本相用來牽製你的棋子,便也隻有尋長公主的軟肋。東陵前不久才經曆動蕩,長公主便唯剩了東陵幼帝,那幼帝便是東陵長公主軟肋,本相自當以蠱控製東陵幼帝,以圖,逼東陵長公主就範,再逼你藍燁煜就範。”
冗長的一席話,思涵聽得極其認真。
隻是從不曾料到,如這般長相粗獷之人,竟也會心思這般細膩,欲圖用這等層層牽製之法,控製藍燁煜。
“你本是有心以蠱控製本宮幼帝,為何到了最後,竟有心殺之了?”
思涵默了片刻,先藍燁煜一步出聲而問。
大英左相滿臉的複雜,低啞斷續的道:“百曉生亡,留在東陵京都的暗衛亡,本相鞭長莫及已無法短時內控製長公主,如此一來,便隻有切斷所有解藥,讓東陵幼帝死。這般一來,長公主定悲痛欲絕,藍燁煜癡愛長公主,定憂長公主所憂,心思而亂,這般一來,攻贏大英的幾率最多四五成。如此之法,無疑是最壞的打算,隻可惜,事態便是如此發展,本相也不過是不得不為。”
好一個不得不為!
思涵滿目幽怨,心神起伏,一股股複雜涼薄之感,肆意在心頭蔓延,一時之間,無心言話。
藍燁煜慢騰道:“你若有心擾亂我之心境,我打不贏大英,你之下場,仍也逃不過被大英太上皇拔除之勢。如此之法對你而言,似也並無好處。”
大英左相道:“怎無好處。你心境一亂,行軍不穩,與大英惡鬥之際,占卜得上風。倘若你們當真勢均力敵,激烈拚殺,待得最後兩敗俱傷兵力不穩之際,本相再率異軍而起,坐收漁翁之利,不僅可滅你大周,也可滅得大英皇族,那時候,大英便再無太上皇,也無大英皇帝,而是僅有本相這真正主宰大英。”
“大英左相這幾番言語,可是掏心的肺腑之言?”
藍燁煜勾唇一笑,懶散而問。
大英左相緊著嗓子道:“皆為肺腑。”說著,瞳孔一縮,“本相已將一切告知你,你可該依言放了本相?你如今乃大周皇帝,九五之尊,說話自當算數,再者,本相知國都一切的防兵之術,也知太上皇軟肋,你若要真正對付大英與太上皇,少不了本相輔助。”
“是啊,攻取大英,倘若能得左相相助,自是事半功倍。”他慢悠悠的出了聲,語氣平緩自若,讓人覺察不出半點情緒來。
大英左相滿目緊然顫抖的凝他,繼續道:“你若當真放了本相,本相願助你滅得大英,甚至也可讓你不損兵一卒便可全然拿下大英。藍燁煜,留本相一命,還你一個大英,這樁買賣,你不虧。”
藍燁煜微微一笑,溫潤平和的凝他,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眼見他這般反應,大英左相心頭越是無底,心緒也跟著淩亂翻騰,卻是片刻之後,正要再言,未料話還未脫口而出,便聞藍燁煜已平緩自若的出聲道:“大英左相一番話,我聽著自是欣悅,隻可惜啊,你得罪過我妻,我藍燁煜這人也極是護短,左相已然犯我忌諱,是以左相之命,我藍燁煜留不得。”
嗓音一落,不待大英左相反應,他手中的匕首驀地用力。
頃刻之際,大英左相嘶聲慘呼,藍燁煜手中的匕首則在他皮肉遊移,刹那之間,大英左相胸腔上的那塊皮肉被撬開,一枚鮮血淋漓且正在跳動的心髒陡然被藍燁煜手中的匕首撬了出來。
周遭冷風微微浮動,入得鼻裏的,盡數是一道道猙獰濃烈的血腥味。
思涵心生震撼,滿目驚愕,藍燁煜則抬手而起,接了那枚血淋漓的心髒,溫潤平和的朝思涵出聲道:“母蠱便該寄宿在這心髒內,思涵將這心髒帶回東陵,便可救得幼帝。”
嗓音一落,他便伸手入懷,掏了隻錦盒出來,將那血淋漓的心髒放於盒內,隨即又就著大英左相身上的袍子仔仔細細的擦拭了手上與盒子上的血跡,待得一切完畢,他才將盒子朝思涵遞來。
思涵並未伸手去接,心底略有陡跳,不知為何。
她僅是垂眸掃了一眼他手中的盒子,隨即朝地上那大英左相望去,則見他心口血流如注,麵色慘白無色,那雙眼,則是全然圓睜,死不瞑目。
堂堂的大英左相,淪落這般死法,倒也猙獰了些。
“大英左相方才說,他能幫你得到大英,如此條件,燁煜怎不再留他幾日。”思涵默了片刻,才抬眸朝藍燁煜望來,低沉沉的問。
隻是這話一出,他卻並未言話,僅是突然伸手將手中的錦盒塞在了懷裏,而後才道:“大英左相給出的條件再好,也比不得思涵與幼帝安危。我藍燁煜本為煢煢孑立之人,既能與思涵相知相戀,是以除卻仇恨與使命之外,你便是我心中的全部。他既敢犯你,犯幼帝,犯東陵,我何能留他。”
“你如此倉促殺了他,你攻取大英之事,也定為艱難……”
不待思涵後話道出,他便溫聲緩道:“我藍燁煜行軍,曆來不靠與外人結盟,僅靠心計與智取。是以,思涵無需為我擔憂。便是少了一個大英左相,這大英之國,我也可全然拿下。再者,大英左相本為狡黠之人,倘若與他結盟,許是還會被他裏應外合的算計,功敗垂成。”
說著,朝思涵微微而笑,“這般圓滑陰狠之人,也不可用。”
思涵終是斂神一番,低沉點頭。
藍燁煜伸手過來,緊緊的牽住了她的手,緩道:“此番難得相見,此地也無我們之事,不如,我們去走走。”
思涵神色微動,再度點頭,藍燁煜麵上的笑容深了半許,隨即便稍稍用力,拉著她站起身來。
兩人緩步往前,待順著土丘下來,便見光火暗淡之中,那前方不遠,伏鬼正牽著兩匹馬靜立,眼見思涵二人過來,他便垂頭下來,恭聲而喚,“皇上,娘娘。”
思涵微微一怔,便是到了此際,也略是不太習慣被人這般喚法,奈何藍燁煜卻並未覺得有何不妥,僅是牽著思涵越發往前,直至站定在伏鬼麵前,他才薄唇一啟,淡聲問:“該辦之事,可差人去辦了?”
伏鬼並無耽擱,恭敬道:“已是差人去辦,皇上放心。 ”
藍燁煜點點頭,隨即也不耽擱,僅是牽著思涵再度上前兩步,待靠近其中一匹烈馬後,他便微微用力,將思涵扶上了馬背。
思涵順勢坐穩,兩手握了韁繩,藍燁煜則再度提氣飛身,片刻便已安然坐定在了思涵身後。
兩人坐得極緊,身子相貼,思涵的後背能清晰感觸到他胸膛的瘦骨嶙峋。她眉頭再度抑製不住的皺了起來,低沉道:“這些日子,行軍之途,一日三餐你可好生吃過?”
藍燁煜溫潤緩道:“自然是吃過,若不吃,何來力氣行軍,又何來力氣入這國都。”
他回答得極為自然,似是並無任何不妥,隻是這話入耳,思涵卻略是不信,她僅是下意識垂頭朝伏鬼望去,則見伏鬼麵色複雜,瞳露擔憂與無奈,又或許是察覺到了她的打量,他陡然斂神一番,那刀疤橫梗的麵上再無任何的情緒波瀾。
伏鬼這般反應,無疑是有問題的,思涵心頭了然,自也由之可猜測,這些日子,藍燁煜該是的確不曾好好用過膳食。他對他自己曆來極狠,從不曾真正善待,再加之行軍之途條件艱辛,又還得分出精力來張羅與算計,是以這人若會好好的用一日三膳,太陽許是都得從西邊出來。
“我前兩日見得一地方,極是特別,思涵,我帶你去看看如何?”
正待思涵思量,藍燁煜那平緩溫和的嗓音再度揚來。
思涵應聲回神,並未出聲,僅是淡然點頭。
藍燁煜也不再耽擱,策馬而走。
周遭之處,依舊殺伐狠烈,一道道短兵相接之聲四方而起,嘈雜往複,渾然不歇。
思涵滿目幽遠,心思起伏,待得沉默片刻,她才低沉出聲,“燁煜。” 這話一出,身後便揚來一道輕應,“嗯。”
思涵目光幽遠的凝在前方,低沉道:“你可知今日這番刺殺與打鬥,究竟是哪些人在大肆的拚鬥?”好好的一個彩燈節,縱是她與江雲南生事,又如何能鬧出這般大的陣狀來。且她也是清楚記得,當時在小船之上時,大英左相的暗衛發覺她後,便已層層追擊而來,卻待她正要硬著頭皮大肆迎戰,奈何周遭卻突然有箭雨飛出,全然將那些暗衛射殺。
說來,若說是東臨蒼差人助她,自也是有些不可能。畢竟,東臨蒼那廝許是正與百裏堇年在一起,分身乏術,再者,即便他有空閑,憑他那謹慎之至的性子,自也不容易差人公然救她。
他心裏在意的是東臨世家的安危,任何會對東臨世家不利之事,他明麵上皆不會去做,更別提,那般以下犯上的將大英左相之人射殺,一旦事態敗露,定遭人口舌。
越想,心底的疑慮便也越發翻騰。
卻是這話落下半晌後,身後才揚來藍燁煜那難平緩的嗓音,“不過是大英之人內鬥罷了,這些與你我皆無關係,思涵不必多想。”
是嗎?
思涵默了片刻,心神微動,話鋒一轉,繼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