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這話一落,東臨蒼並未立即言話。
思涵也不著急,兀自沉默,執意要聽他好生解釋。
隻是半晌之後,那廝皆極是沉默,一聲未吭,倒也沉得住氣,思涵眼角微挑,神色也微微一沉,終還是再度轉眸朝他望來,卻方巧迎上了他那雙漆黑深邃的眼。那雙眼,略微卷著笑,但卻薄弱不多,更多的,則是一種難以言道的深沉與通透。
“怎麽,瑤兒是要以此事對我生氣?”待得片刻,他突然薄唇一啟,卻是不答反問。
思涵淡道:“談不上要對東臨公子生氣,不過是,本宮這人,著實不喜被人背地裏算計罷了。”
他勾唇笑笑,“江雲南那人也非真正柔軟無腦之人,此人入得大英,幾十大板落下,都可強咬牙關一聲不吭,這般之人,若要對他來硬的,自是不行,倒也隻可用軟之法,逼他就範。而要讓他心甘情願入宮去迷惑太上皇,唯獨得需瑤兒開口才行。那小子對瑤兒極是傾慕,言聽計從,是以我為了大局考量而以瑤兒的名義來勸他入宮,也非是在算計瑤兒,而是,無奈之舉罷了。”
“東臨公子也是說了,江雲南並非柔軟無腦之人,是以他若不願之事,便是本宮開口,也無濟於事,更何況,本宮還無心開口。方才來的路上,本宮也與他說得清楚,讓他入宮之事,非本宮所授,江雲南已然知得真相,是以,東臨公子之計,許是得白費心思了。”
待得沉默片刻,思涵低沉沉的回了話。
東臨蒼麵上的笑容卻分毫不變,笑盈盈的朝她道:“許是不然呢。” 思涵眼角一挑。
他繼續笑道:“縱是瑤兒與江雲南言道明白,也即便江雲南知曉我所行之事非你授意,但最終結果,許是仍改變不了什麽呢,許是還會弄巧成拙,讓江雲南對入宮之事,越發的一心一意,肝腦塗地呢。”
“東臨公子此話何意?”
思涵落在他麵上的目光抑製不住的深了一重。
東臨蒼也不打算耽擱隱瞞,繼續道:“我讓人告知江雲南入宮之事,說是瑤兒授意,江雲南自是不服,更也不滿,甚至對瑤兒你也是猜忌暗怒,深覺瑤兒太過辜負於他,是以,我最初之策,也非成功,畢竟,江雲南心有情緒,不一定依言照做。但如今倒好,我不讓瑤兒幫忙,瑤兒倒弄巧成拙的助攻了一把呢,瑤兒許是不知,你今日好生與江雲南解釋說你並非授意讓江雲南入宮,江雲南聽了,心頭的所有暗怒與猜忌還不得嘩啦啦的全數碎掉,最後剩的,便也隻有釋然與欣慰,從而啊,心有溫暖,豈不得對瑤兒更是傾慕維護。他也是精明之人,也是不惜命之人,又何來不知瑤兒想要的是什麽,是以啊,那般精明之人,隻會越發忠誠維護於你,從而,便是你不說,他也會盡他一切之能,圓你所思,答你所想。瑤兒你說,大英太上皇那裏,江雲南那小子是不是要主動去?”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裏,仍是如醍醐灌頂,震得她麵色陡沉。
東臨蒼的確是足智多謀之人,心思也極是通透,無人能及。仿佛所有之事到他眼裏,都非複雜,如此之人,哪裏是什麽閑散的醫仙,明明是天下的謀臣。
“長公主也無需為江雲南那小子謀不平呢。這人生在世啊,哪有什麽公平與否。身處亂世之中,不是死就是活,隻是,就看你是要苟且偷生,還是要背水一戰,拚個英雄罷了。江雲南傾慕於你,但中間卻橫了個藍燁煜,何能逾越,他心裏比誰都清楚,若要讓你真正對他另眼相待,亦或是讓你將他真正記在心裏,那他江雲南,便隻有當英雄,當你東陵,當你顏思涵的,英雄。隻不過,天下英雄,可不是好當的呢,背水一戰,稍有差池,便是死路一條。是以,說句不好聽的話,江雲南,許是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
冗長的一席話,獨獨這幾字在思涵耳裏掀了大浪。
總一直認為,禍水遺千年,如江雲南那般柔媚入骨,妖異魅惑之人,何來容易死亡?那般圓滑之人啊,油嘴滑舌,精明之至,又如何會命不久矣?
思緒層層的翻騰搖曳,縱是不想去猜疑與多想,但不知為何,心底深處,總還是莫名的有些信東臨蒼這話。大抵是,情深不壽吧,那江雲南,便不該對她顏思涵動心。
“人各有命,瑤兒不必覺得虧欠誰。你是東陵的掌權之人,你若要救得幼帝,甚至實現你之包袱,你便無疑得學會冷情。對付大英,雖為藍燁煜之事,但又何嚐不是瑤兒之事,倘若藍燁煜此戰大敗,大英屹立於世,強國之首,總有一日,大英會再度揮兵踏了天下疆土,將天下諸國都收於囊中,那時,你東陵之國,也跑不掉。”
待得片刻,東臨蒼緩緩將目光從思涵身上挪開,再度慢騰騰的道了話。
思涵深吸了一口氣,“東臨公子倒是看得明白。”
東臨蒼勾唇而笑,“隻有看得明白,才可保住東臨世家,若是看不明白,便隻有被人當槍使。”說著,麵露半縷無趣,似也無心就此多言,僅是眼角一挑,薄唇一啟,漫不經心的轉移話題道:“江雲南之事,我也不過是稍稍布局一番,但真正助攻促成此事之人,則是瑤兒呢。是以,瑤兒若要因此來責怪我,倒也有些不妥當了呢。再者,今夜之行,可謂是事態特殊,非同小可,我倒要問問瑤兒,你今夜可是準備好了?”
思涵淡道:“還能有何準備。孤注一擲之事,本是不留退路的做,如此還分什麽準備與不準備。”
東臨蒼笑笑,“話雖如此,但今夜上陣比武的,瑤兒準備差誰去?莫不是江雲南?今兒上車之際,我倒是瞧見那江雲南著了身家丁服,怎麽,他這麽快就傷好,竟還能上陣比武了?”
他問得興味盎然,但那脫口的語氣,卻獨獨不曾有愕然與訝異之意,說著,也不待思涵回話,他便自然而然的問:“莫不是昨個兒百裏堇年那小子送思涵的傷藥,思涵給江雲南用了?”
思涵抬頭掃他一眼,也並未打算隱瞞,“的確是給他用了一些。”
東臨蒼慢騰騰道:“我猜也是如此了。要不然,憑江雲南那屁股開花的傷勢,斷然也是參與不了比武才是。隻是,方才瑤兒因著我有意讓江雲南入宮之事生惱,但瑤兒你,又何嚐與我不是同一類人?就如,我對江雲南並無善念,而瑤兒你,自然也無呢。明知今夜比武,稍有差池,江雲南那小子便會沒命,瑤兒也明知這點,不仍還是要讓江雲南去冒險?嗬,是以啊,瑤兒與我,也是同道中人。”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思涵便接話道:“本宮與你,不同類。東臨公子許是不知,今夜去參加彩燈節,是江雲南主動而提,本宮也與江雲南說過今夜之險,一切皆放於台麵上明說開來,何能如東臨公子這般,背後算計。”
東臨蒼眼角一挑,怔了一下。
思涵繼續道:“此番終是與東臨公子乃一條船上之人,是以,本宮寄人籬下,便是東臨公子有意為難本宮,本宮也奈何不得你。但也還是那話,人若被逼急,終還是會孤注一擲拚鬥反抗,江雲南之事,本宮暫且不與東臨公子計較,但若日後東臨公子再背後算計本宮,本宮便是拚個魚死網破,也定不會讓東臨公子舒坦。”
眼見思涵麵色極是認真執拗,東臨蒼歎息一聲,略是無奈的道:“瑤兒這番話說著倒是無情,好歹我也是你表哥,瑤兒何能如此對我說出見外的話。你且放心便是,我東臨蒼上了賊船,也無回頭的路了呢,再者,你身後還有個藍燁煜,隻要那小子一日尚在,我母親一日都放不下那小子,如此,我東臨蒼便是再怎麽算計,自也舍不得讓我娘親傷心。再者,既是話都說到這兒了,我也還是得提醒瑤兒一句,日後瑤兒在東臨府行事,隻要不在明麵上讓東臨府下不來台,我自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不管,但也望瑤兒的手莫要伸得太長呢,比如,心有磅礴的要伸到我娘親麵前。我娘親極是慈藹和善,此生未做過任何惡事,如今上了年紀,常日也喜修剪樹枝,賞賞花木,念念佛經,休養生息,是以,那般和善之人,便也望瑤兒莫要將任何主意打到她身上,更莫要與她多言藍燁煜之事,從而讓她憂心,不知我這話,瑤兒可做得到?”
“隻要東臨公子如約的幫本宮與藍燁煜,公子所言之事,本宮自也能做到。”
他神色幾不可察一變,凝思涵片刻,輕笑一聲,“瑤兒這是在威脅我?”
思涵掃他一眼,隨即便極是淡漠的將目光挪開,一言不發。
東臨蒼沉默片刻,又道:“瑤兒如此性情,倒是著實冷得凍人。試問天下男兒,何人不喜善解人意的溫柔姑娘。是以啊,可別怪表哥沒提醒你,日後你與藍燁煜那小子相處,可是得溫柔些,夜叉之性,雖能震住男人,可無法永久得男人心呢。”
“藍燁煜並非東臨公子,是以這些話,無需東臨公子來提醒。畢竟,東臨公子連心係之人都無,又何來懂得真正的情愛之事。天下之中,無奇不有,是以自然也有真性情的男兒,不喜所謂的溫柔女子。”
東臨蒼麵色微微一沉,興味盎然的問:“瑤兒怎知我東臨蒼就無心係的女子?”
思涵眼角一挑,轉眸觀他。
他朝她盈盈的笑,整個人懶散自若,卻又頗然幾分難以言道的圓滑之色。
“我就心係瑤兒這般剛硬女子,隻可惜卻被藍燁煜捷足先登。也就不知瑤兒是否會心係於我了,畢竟,比起藍燁煜來,我雖不是一國之主,但也是世家公子,身份尊崇,手中所握金銀,不比藍燁煜少,更何況,最為要緊的是,我比藍燁煜生得好看。”
冗長的一席話,被他以一種堂而皇之甚至理直氣壯的語氣道出,著實讓人心生咋舌。
越是與這東臨蒼接觸,便越是發覺這廝哪有最初所見的端莊風華,這廝明明是口舌如簧的滑頭之人罷了,擅調侃,擅攻心,是以這人身上,倒也隻有他的計謀稍稍可取,其餘之處,分文不值。
思涵下意識垂眸下來,心生淡嘲,無心再多言。
東臨蒼也略是悻悻的掃思涵幾眼,壓了後話,懶散自若的抬手撩開了車簾子,開始裝模作樣的掃視車外之景。
兩人驀地沉默了下來,無人再言話,周遭氣氛雖為靜歇,但卻獨獨未有尷尬緊烈之氣。
車行不久,馬車便終是停了下來。
隨即,策馬的便衣皇家暗衛在外恭道:“東臨公子,瑤兒姑娘,到了。”
這話一落,東臨蒼便慢騰騰的應話,正要挪出馬車,不料思涵則先他一步挪身而行。他勾唇笑笑,跟在思涵身後便挪至車邊,眼見思涵被江雲南扶下了馬車,他則神色微動,也跟著抬手朝江雲南探去,示意江雲南扶他。
江雲南掃他一眼,便故作不知的挪開了眼。
東臨蒼麵露半縷異色,也不耽擱,隨即便自行下得馬車來,足下稍稍朝江雲南靠近半步,懶散隨意的問:“柳公子屁股好些了?”
這話問得直白,雖語氣自然,但這脫口的話語內容,無論怎麽聽都覺得略微低俗。
畢竟,翩躚若鴻的東臨世家公子,風華俊雅,口中何能吐出這般低俗之話。
如此,他定是在調侃他了。
江雲南心頭了然,且也是見慣了風雲之人,麵色分毫不變,扭頭便朝東臨蒼望來,卻恰巧迎上了東臨蒼那懶散帶笑的麵容。
二人目光稍稍相對一番,江雲南便道:“是否好些了,不如,東臨公子親自來看看如何?”
東臨蒼輕笑一聲,“倘若本少要親自查探,難不成柳公子此際要親自在本少麵前褪褲不成?”
江雲南微微歪頭,斜眼朝東臨蒼勾唇而笑,整個人媚眼如絲,妖異柔媚,著實勾人不淺。東臨蒼目光稍稍滯了半許,江雲南則徑直迎著他的眼,柔聲道:“東臨公子執意要看,江雲南便也隻有褪褲呢。隻是,東臨公子今日如此主動與江雲南道話,甚至語露關切,倒也在江雲南意料之外,莫不是,東臨公子本有龍陽之癖,瞧上了江雲南?”
柔情意蜜的話,再加之風情不淺的嗓音,無疑是勾人攝魄。
東臨蒼嘖嘖兩聲,心口頓時沸騰‘尤物’二字,則是不及回話,一旁便突然有好奇純透的嗓音響起,“難怪你小子連國都的所有女人都瞧不上,竟是當真有龍陽之癖不成?”
東臨蒼額露黑線,歎息一聲,目光循聲一落,輕笑道:“公子倒是折煞在下了。倘若在下當真有龍陽之癖,在下第一個瞧上的,也該是公子你。”
出門在外,他極是精明自然的換了稱呼。
百裏堇年幾大步便站定在了思涵身邊,隔著思涵扭頭朝東臨蒼道:“此話許也不假,本公子一直覺得,你常日看本公子的眼神便略是不對,不是諱莫如深,便是想將本公子吸進去似的。”說著,便轉頭朝思涵望來,極是認真的道:“瑤兒姑娘,一般有龍陽之好之人,對女子是不感興趣的,是以瑤兒姑娘還是莫要再傾慕他了,那小子與你不合適的。”
眼見話題徑直繞到了自己身上,思涵心神微動,倒也不打算多加插話。
東臨蒼則在旁輕笑道:“這話倒是越說越離譜了,我東臨蒼好端端的世家兒郎,日後自然也是要娶妻生子,公子可莫要再開我玩笑了。”說著,不待百裏堇年回話,話鋒便微微一轉,“此際黃昏,天色並未暗下,我們倒也是來得有些早了。不若,便先去河岸之地,稍稍逛逛。”
這話一落,百裏堇年便應了一聲,隨即便順手扣住了思涵的袖袍,牽著她便朝前方行去,嘴裏道:“行過這條小道,前方便是河岸的長街。此際天色雖未全數暗下,但那長街之上,也該是有小商小販擺了攤子了,我們且先去逛逛,順便再買隻花燈。”
他言道得極為自然,卻是尾音還未全然落下,東臨蒼便幾步上前,恰到好處的將百裏堇年那隻牽在思涵袖袍上的手掙開了,待得百裏堇年下意識轉眸朝他望來,他則慢條斯理的笑道:“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扯扯倒也有傷風化呢。公子後院美人無數,許是不必避嫌什麽,但我家瑤兒可是雲英未嫁,聲名為重,是以公子還是莫要牽著瑤兒了,她能自己走路呢。”
百裏堇年也未惱,目光僅在東臨蒼麵上流轉一圈,便極是認真純然的道:“本公子僅是擔憂瑤兒姑娘走丟罷了。前方那條長街,你也是知曉,那裏人流嘈雜,摩肩接踵,走失走散也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