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讓某人覺察你之慌亂?”思涵眼角一挑。


  東臨蒼勾唇笑笑,繼續道:“讓某人覺察我之慌亂,是因如今國都亂世,我東臨府太過風平浪靜便不正常了,若我在帝王與藍燁煜之爭中心有慌亂無奈,矛盾重重,才是最為正常之反應呢。再者,我素來也是知曉那小子極擅吹笛,笛聲縹緲婉轉,可繞梁三日,隻不過,如此緊烈的氣氛,那小子竟讓黑鷹冒險帶了這麽隻笛子過來,想來,是有深意呢。就如‘杏花疏影裏,吹笛到天明’這話,表麵是要以玉笛懷念往昔風光美好,也是心有惆悵,但實則,則是玉笛一到瑤兒之手,兩人相思便可傳達,惆悵便可抹卻,懷念啊,便可觸到你身邊,可達成了啊……”


  冗長的一席話,逐一往思涵耳裏鑽。


  思涵越聽麵色越是起伏,待得東臨蒼嗓音一落,她已是滿麵複雜翻騰,心如雷鼓,平息不得。一道道突然而來的震撼感也似要穿透心脈,將她整個人都撕碎一般。


  眼見她如此反應,東臨蒼稍稍斂卻了麵上笑意,緩道:“瑤兒,那人,許是……已入城了。”


  思涵渾身一僵,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待沉默許久,她才低沉嘶啞的道:“今日國都之中,四方太平,似並無大事發生。是以,他便是入城,也該是偷偷入城,並未攜大軍而來。”說著,嗓音越是發緊,心口越是陡跳,“如今這大英國都於他而言,無疑如豺狼虎豹之地,他何能呆得。一旦他身份公諸於眾,這國都之人,會將他踏碎!東臨公子,此番事態緊急不可耽擱,望東臨公子務必暗自差人接應他,確保……”


  不待思涵後話道出,東臨蒼便緩道:“果然還是關心則亂。瑤兒莫要忘了,那藍燁煜可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人,身經百戰,此番既能偷渡入城,便也有入城安穩的本事。若他入城還需我來救,他藍燁煜,便不是真正的藍燁煜了。此番那小子送你玉笛,該是僅讓你知曉他已入城之事,那小子行事素來謹慎,但如此機密,對你倒是毫無保留,若非今夜突然大風,黑鷹被刮傻了落到我閣樓,倒連我東臨蒼都不知那小子竟在滿城森嚴戒備之中,入城了呢。”


  這話一出,勾唇笑笑,不再言話。


  一切之事來得太過突然,一時半刻,思涵也難以全然回神。


  她滿目起伏的靜立在原地,一言不發,而待稍稍回神,目光朝閣樓下方稍稍一掃,竟見那遠處東臨府的府牆外,有輛四周吊著琉璃明珠的馬車極慢極慢的行過。


  她眼睛稍稍一眯,兀自將那打扮不俗的馬車凝望。


  東臨蒼似是察覺到了她目光,循著她的目光朝那遠處的馬車掃了一眼,低聲緩道:“那馬車是大英衛王的車馬。衛王素來喜風月,是太上皇兒子中最是敗類無用的一個。想來那小子啊,此際又驅車前往那花巷了。嗬,風聲如此之大,那小子仍不改雅興,也不怕烈風將他馬車吹翻嘍。”


  冷夜淒厲,風聲一直大動,直至三更都未停歇。


  思涵並未在東臨蒼閣樓多呆,僅是再度低聊幾句,便已回了院,奈何上榻休息,但手握玉笛,心思起伏淩亂,毫無睡意,索性便半支著身子坐起身來,就著燈火仔細將玉笛打量,則是片刻,便見玉笛尾部,竟極小的刻著二字:歸來。


  瞬時,她渾身一緊,思緒越發而亂,整個人,徹夜失眠。


  翌日,日子過得清閑,無人來擾,便是東臨蒼也極為難得的不曾過來。


  直至黃昏之際,才有人過來傳話,說是大英皇上已至主堂,東臨蒼正喚她過去。


  思涵淡聲而應,並無耽擱。


  此番外出,終還是稍稍打扮了一番,衣著素紗之裙,青絲微挽,雖無過多裝飾,但也是清淺得當。


  待出得屋門,江雲南便已著了侍奴服侍在外等候,眼見思涵推門,他便上前而來,略是勾唇一笑,喚了聲‘姑娘’。沒了最初的柔膩酥骨,更沒了最初的風情萬種,此際的江雲南,麵上僅染薄笑,唇瓣弧度極淺極淺,無端給人一種性情大變之感。


  這廝,究竟怎麽了?

  思涵足下稍稍一停,深眼凝他。


  他則稍稍垂頭下來,任由濃密的睫羽掩蓋住了他滿目神情,隨即又道:“今日外出,江雲南著異服終有不便,是以便提前借了東臨府侍奴衣袍,以圖不顯眼的跟在姑娘身邊。”


  思涵微微點頭,麵色略是一沉,並未言話,僅是緩步往前。江雲南轉身跟隨在後,整個過程,也是悶聲悶氣,竟未如往日那般閑散聊話。


  思涵心底越是感覺怪異,行了片刻,終還是忍不住開門見山的問:“你究竟怎麽了?可是心底壓了何事?”嗓音一落,她足下再度一頓,回頭朝他望來。


  他眼角略是一挑,似是未料思涵會如此直白相問,卻又是眨眼之間,他便斂卻了麵上的所有微愕,再度朝思涵勾唇笑笑,僅道:“江雲南不過是煢煢孑立之人罷了,還能有何事能讓江雲南壓在心底。姑娘莫要多想了,江雲南僅是突然發覺,往日那般風月之性太過不喜,是以便想從頭到尾改變。”


  是嗎?


  這話入耳,思涵自是不信。


  江雲南是聰明人,便是往日的風情萬種,自也不過是他的一層保護色,是以,縱是外表柔膩魅惑,但心底卻是通透明然,她倒以為,如此偽裝倒也沒什麽不好。但此際,這廝倒大肆改變了性情,連帶虛以逶迤與風情都不願重拾,如此,若非心境大變,亦或是心頭壓了事,何來會讓他改變如此。


  畢竟,往日這廝在刀口上都可從容,在命懸一線都可毫無遮攔的柔笑,如此性情,豈能說變就變?

  思緒至此,思涵心底也是一切通透。


  江雲南不願道出實情,她也不宜多問。便是當真要耐著性子多問,自也是問不出什麽來。


  “也罷,你若想改變,便順應你之意改變就是。人生在世,依著性子縱橫一番也是尚可。隻不過,如今這國都並非東陵京都,你行事自當嚴密謹慎,且若當真有何難處,自當與本宮說。本宮如今雖無兵力在手,但至少,本宮可利用東臨蒼,幫你。”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思涵回頭過來,便繼續踏步往前。


  奈何足下朝前行了幾步,身後則無腳步聲跟來。她眉頭微蹙,心底越發一沉,待得再度停步,突然,身後便揚來了江雲南那突然低沉的嗓音,“江雲南自願隨姑娘一道來這大英,雖有私心要改變現狀建功立業,雖想要堂堂正正做人,但這些皆是願望罷了,而此番之行,江雲南更多的是抱著必死之心來的。不懼風雨,不懼磨難,姑娘是江雲南此生唯一欽佩心係之人,是以,江雲南願為姑娘出生入死,在所不辭。江雲南雖在平樂坊呆了多年,雖也是風塵之人,但江雲南往日便與姑娘說過,江雲南恨透風塵,恨透千人騎萬人拱,恨透猥然猖烈的男人觸碰,是以,江雲南不知姑娘心底所想,也正因不知姑娘心意,從而心思淩亂複雜,猜疑重重。如今既是姑娘主動問江雲南怎麽了,江雲南此際便將話攤開來說。”


  說著,嗓音驀地一沉,繼續道:“江雲南就隻問姑娘一句,江雲南在姑娘眼裏,可否如在容傾眼裏一樣?亦或者,姑娘對江雲南而言,可否是第二個……容傾?”


  第二個容傾?

  冗長的一席話,聽得思涵心頭發沉。


  與這廝相識這麽久,此番倒還是第一次聽他如此帶情緒的剖白。


  是了,雖為風塵之人,但也有自尊誌氣,大抵是這些日子太過忽略於他,是以到頭來,才會讓這人也開始情緒化要改變性情。


  “你是從何處感覺,本宮對你而言許是第二個容傾?”待得沉默片刻,思涵低沉而問。


  也從不曾料到,在這江雲南心裏,竟是發覺她顏思涵與容傾極是相像,若不然,這人將她比作第二個容傾作何?那容傾與她顏思涵的性子,可謂是天差地別,也不知這江雲南腦袋抽了什麽風,竟會將她與容傾相提並論。


  這話一出,她便極是認真的凝他。


  江雲南情緒似是越發起伏,連帶那張清俊的臉上,都蔓出了幾分抑製不住的複雜。他目光也不曾避諱,徑直迎著她的瞳眼,待得片刻後,他才薄唇一啟,低沉道:“東臨蒼昨日差人來與江雲南說過,說讓江雲南盡快養好傷,好入宮去為大英太上皇伴架。東臨蒼說,此意是姑娘所授,說天下之中,除了江雲南之外,無人能勝任此事,讓江雲南以大局為重,安穩入宮。”


  低沉沉的嗓音,不曾掩飾的卷著幾分複雜與暗怒。


  這話入得思涵耳裏,則令她眼角一抽,心口猝不及防的卷了幾許愕然與陰沉。


  東臨蒼竟差人對江雲南說,說是她顏思涵有意將江雲南送給大英太上皇?

  思涵麵色陡然一變,陰沉發黑。她顏思涵雖然也不是什麽好人,但至少做事也非全然無情無義。且此生之中,其餘之事尚且可忍,但這被人算計之事,著實是忍之不下。


  思緒雲湧層層,一時之間,思涵未道出話來,待得片刻之後,她才強行斂神一番,低沉道:“將你送給大英太上皇之事,東臨蒼的確與本宮提過,但本宮當時,並不答應。如今東臨蒼竟背著本宮如此傳話於你,本宮自也饒不得……”


  不待思涵後話道出,江雲南便鬆了眉眼,那方才還染著暗怒的妖異麵容此際突然展了笑容,就如黑雲被突然撥走,露出豔陽高照來一般。


  “有姑娘這話,江雲南便已知足。隻要並非是姑娘對東臨蒼主動提議,江雲南便可全數釋然。”他開始咧嘴朝思涵柔柔的笑,薄唇一啟,插了話。


  思涵下意識噎了後話,靜靜凝他,他繼續道:“江雲南此生雖無什麽大誌,但也算是有正派之心,若不然,江雲南當初也不會背叛坊主,不會想為了徹底擺脫風塵身份而頂天立地。是以,有些事便是姑娘不說,江雲南也會拚盡自己的全力,顧全大局。”


  思涵眉頭一簇,終是覺得江雲南這話似是並非好話,心底也驀地卷了幾許不詳,不知為何。


  “顧全大局,並非你之責,你無需太過放於心上。”待沉默片刻,思涵才再度斂神一番,朝他故作自然的道了這話。


  江雲南勾唇笑笑,卻是不言,僅是抬頭瞅了瞅天上的日頭,隻道:“昨夜狂風一宿,今日竟是個難得的豔陽天,便是連這黃昏之景,都能霞紅成片,極是好看。此際天色著實不早了,姑娘,我們還是先去主堂。”


  這話入耳,思涵自是知曉這廝無心多言。也正好,她顏思涵也不喜嘮叨,此番便也按捺心神,繼續朝前行路。


  江雲南是精明之人,是以,有些話點到為止便可理解,隻是,就得看這廝是否願意去理解了。倘若他不願,亦或是抵觸,如此一來,便是她顏思涵,也改變不得什麽。


  思緒至此,滿心清明,一眼不再發。


  待一路蜿蜒而行,不久之後,便已抵達東臨府主堂。


  主堂內,茶香陣陣,略是醇厚濃烈。待思涵剛踏入主堂,那坐在主位上的大英皇帝便略是熱絡的迎了過來。


  “瑤兒姑娘來了。”他笑盈盈的出了聲,清俊的麵上染著純透清淺的笑容,依舊是人蓄無害。


  今日的他,倒著了身尋常錦袍,袍子色澤為玄,墨發高束,手中竟還多了把水墨山水扇,整個人瞧著倒是著實俊秀得緊。


  “皇上。”思涵順勢停步,待將他掃視兩眼後,便也朝他出了聲。


  這話一出,他麵上的笑容便增了幾許,又道:“瑤兒姑娘無需對我客氣,日後喚我名便是,再者,我已在府外備好了馬車,瑤兒姑娘若是準備好了的話,我們此際便可出發了。”


  “皇上與瑤兒不過幾麵之緣,如今倒讓他直呼你名,莫不是進展太快了?遙想在下與皇上相交多年,情比金堅,也不得皇上主動提及這話,在下倒也有些無奈心痛呢。世人皆道皇上性情極好,寬容溫和,但世人卻是不知,皇上乃見色忘友之人。”


  正這時,一旁坐著的東臨蒼慢悠悠的插了話。


  思涵眼角微挑,下意識朝東臨蒼望去,則見這翩躚溫潤的東臨世家公子,今兒著了一身白袍,整個人打扮雖為清透壓製,但偏偏此人手上竟戴了枚碩大的碧綠扳指,極閃人眼。


  “你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朕與瑤兒姑娘一見如故,對她禮遇有何不妥,再者,朕對女子,曆來尊重寬待,你小子若有不滿,大可變作女子,那樣一來,朕對你自然也可寬待。”不待東臨蒼的後話落下,百裏堇年便接了話。


  他嗓音略顯認真,瞳色也略顯認真,仿佛整個人都散發著一層層誠懇之意,神情與麵色也無任何的異樣不妥。


  東臨蒼眼角抑製不住的抽了兩下,歎息一聲,無奈道:“皇上明知在下此生已注定是永遠都為男兒生,此際倒還與在下說這些話,倒讓在下越是傷心呢。在下常年在外雲遊,回國都的日子也少之甚少,卻在這少之甚少的日子裏,皇上不珍惜在下也就罷了,竟還有戲謔在下之意,著實讓在下傷心了。”


  “得了,你小子是否傷心,朕還看不出來?”說著,似也無心就此多言,話鋒一轉,繼續道:“其餘之言便不多說了,如今時辰已是不早,該是出發了。”


  東臨蒼斂神一番,懶散點頭。


  百裏堇年朝他掃了一眼,隨即便將目光朝思涵落來,無聲詢問。


  思涵緩道:“皇上先請,我在後跟隨便是。”


  她言語得當,語氣平寂,隻是這話落下,百裏堇年卻不打算讓她在後而行,而是力邀她一道與他並排前行。


  思涵心生複雜,執意婉拒,百裏堇年這才略微黯然失望的不再多勸,隨即便踏步而走,先行與幾名隨從在前帶路。


  待百裏堇年出得屋門,思涵才與東臨蒼緩緩往前,因著江雲南方才所言之事,是以,思涵心底對東臨蒼略有微詞,隻是顧忌大英皇帝在場,是以並未多言。直至出得東臨府門,東臨蒼拉著思涵便一道入了第二輛馬車之後,待得馬車搖曳而動,緩緩往前之際,思涵才將目光朝東臨蒼落來,淡漠掃視。


  他被她盯得略微不慣,勾唇朝風瑤笑笑,薄唇一啟,便平緩慢騰的問:“瑤兒這一路行來,倒是滿身冷氣呢,差點將我凍得身子哆嗦。就不知,我是哪裏做得過分,是以惹瑤兒生氣了?”


  他倒是明白人,開口便是這話。


  思涵這才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也不打算委婉,低沉道:“今日江雲南與本宮說,東臨公子昨日差人告知江雲南,說是本宮授意,打算要將他送給大英太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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