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此生之中,最是不喜受人威脅,那大英皇帝雖不曾直麵的威脅她,但也算是在變相的威脅。隻不過,那廝以為用幾個宮人的性命便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逼她妥協?她顏思涵終歸不是省油的燈,更非善茬,若將她逼急,她自然也能做出決絕冷情之事。
畢竟,倘若當真站在她的立場來看,死幾個大英宮奴也未有什麽不好。少幾個人,日後藍燁煜與她便也可少對付幾人,如此一來,何樂而不為?
她滿心淡漠冷冽,足下行得極是平緩從容。
門外幾名宮奴越發焦急而求,脫口的嗓音無奈悲戚,分毫不掩。
思涵似如渾然不覺,不曾有半許反應,隻是待得剛巧坐定在軟塌,不遠處便突然揚來一道懶散輕笑,“公公們一大早便送這麽多花來,倒是辛苦,瑤兒不懂事不收,本少便替瑤兒收下了。隻是,望諸位公公回去後還是好生委婉的與皇上說說,就說我家這瑤兒啊,性子的確是直率蠻橫,她著實被她爹娘寵壞了,行事也不計後果,但心則是好的。隻因的確不喜花,也望皇上寬厚諒解。”
說著,便嗓音一挑,慢騰騰的繼續道:“幾位公公一路過來辛苦了,本少也未諸位公公們備了些薄禮,望公公們笑納。葉航,將東西分給公公們。”
一時,門外陡然響起了略微淩亂的衣袂簌簌聲,隨即,宮奴們皆略微尖細恭敬的道:“東臨公子客氣了,多謝公子。”
“誒,應該的應該的。若說客氣,倒是公公們客氣了。”說著,便輕笑一聲,又道:“想必公公們還急著回宮中複命,本少便不留公公們了,望公公們一路暢順。”
宮奴們似是心情突然好了不少,熱絡朝東臨蒼恭聲辭別。待得一切完畢,幾人才不再耽擱,駕車而離。
待得馬車聲搖曳走遠,思涵才稍稍將目光從雕窗挪開,心底深處,略生起伏。
則是正這時,東臨蒼那懶散自若的嗓音再度在門外響起,“喲,柳公子也出來了呢。昨個兒本少醉酒,迷糊的差人打了江雲南公子板子,江雲南公子可莫要見怪呐。”
這話說得倒是一本正經,略帶關切,隻是如此之言落得江雲南耳裏,無疑是假惺惺的笑諷。
江雲南正披著外袍,整個人斜靠在屋門處,目光朝東臨蒼掃視兩眼,便按捺心神的柔笑,“江雲南也非斤斤計較之人,是以對東臨公子,江雲南也並無怪罪痛恨之意。隻不過,而今江雲南終是受了嚴重的皮肉之傷,倒也需大補,就不知東臨公子是否能差人為江雲南準備些滋補之物了。”
東臨蒼慢悠悠的笑,“你如今好歹是瑤兒身邊隨身之人,本少對你自然愛屋及烏,不會虧待。柳公子不是要滋補之物麽,本少這便差人為柳公子燉雞燉鴨過來,隻不過,我東臨世家曆來不喜鋪張浪費,更不喜浪費米糧,是以,到時候侍奴為柳公子送來的膳食,柳公子定要吃完才是。若不然,柳公子倒是浪費本少一片心意,甚至,還得觸犯我東臨府不允浪費的家規呢。”
是嗎?
偌大的東臨府,竟還有這等規矩?
遙想當初自家長公主那般摳門,也不曾讓人務必連每頓膳食都要吃得幹幹淨淨。他江雲南不傻的,想來此番定是這東臨蒼有意針對了。
畢竟,他昨日差點劫了大英左相,也差點拖了東臨府下水,是以這東臨蒼並未全然消氣呢,今日欲還要有意為難。
江雲南神色微動,心底一片了然,隻不過,此番他主動提出的話題,可並非是要挖坑自己跳呢,今兒不宰這奸商一頓,何來能平昨日挨打之痛?
思緒至此,江雲南稍稍斂神一番,平緩溫和的繼續道:“江雲南如今住在東臨府,凡事自當遵守東臨府規矩,是以這話東臨公子既是提了,江雲南自然遵守。隻不過,江雲南傷勢猙獰,許是僅吃雞鴨並無太大效果才是,更何況,我家長公主就我一人可差遣任用,是以無論如何,江雲南也得靠大補之物急行調好身子才是。”
嗓音一落,落在東臨蒼麵上目光微微一深。
東臨蒼輕笑一聲,來了興致,“既是雞鴨不行,依柳公子之意,本少要為柳公子準備什麽滋補之物?”
江雲南麵色分毫不變,直白道:“養傷聖品,該數千年靈芝與天山雪蓮,調養身子的聖品,當數貢葛山的蟲草與碧落海的海馬。是以江雲南以為,東臨公子若當真有心愛屋及烏,身甚至若當真有心給江雲南準備滋補之物,自當將江雲南方才所說之物,每樣來上半斤。”
“半斤?”
東臨蒼眼角微抽,轉而便嘲然而笑,“江雲南公子倒是獅子大開口。”
“江雲南本是被東臨府的人打傷,更也是東臨公子親口吩咐,是以,江雲南不過是稍稍想用些好點的藥材罷了,難道也是過分了?且東臨公子隻需為江雲南準備那幾位補物便是,且要如何處理那些補物為食,江雲南也可自行解決,不勞東臨公子費心。江雲南已如此善解人意,東臨公子竟也不允?又或者,富可敵國的大英東臨世家,不過僅是個噱頭罷了,實則,東臨世家空有名聲卻無其財力,僅是個光鮮的空殼?”
東臨蒼稍稍斂了麵上笑意,“若是,本少當真不允呢?”
江雲南似是對他這話分毫不詫,麵上也無任何懼意,僅道:“不允便就不允罷了,難道江雲南憑一己之力還能強行逼迫東臨公子不成。隻不過,東臨公子也還得好生想好了,江雲南雖卑微鄙陋,看似無用,但日後,你定該是有用得著甚至求江雲南的時候。”
他這話無疑是直白之至,毫無半點婉轉,更也無半點的畏懼。
甚至於這話入得思涵耳裏,竟還略微卷著幾分不多不少的自信與篤定之意,她眉頭也微微一皺,本以為如東臨蒼的性子定要戲謔反駁,卻是不料,門外的東臨蒼竟突然沉默了下來,並未出聲。
待得門外寂靜許久,東臨蒼那懶散慢騰的嗓音才緩緩響起,“靈芝雪蓮,蟲草海馬各半斤,你江雲南不怕太過進補,日後七竅流血,將自己補死了?”
這話,看似在調侃,但思涵麵色卻是微微一變,竟愕然發覺,東臨蒼竟並未真正拒絕,而是像是在變相的大英,然後,變相的要與江雲南商議滋補之物的量。
奈何江雲南卻不打算退讓,僅道:“這點便不勞東臨公子費心了。江雲南如今關心的,僅是江雲南方才之求,東臨公子舍得還是舍不得?”
東臨蒼輕笑,“江雲南公子雖是獅子大開口,但本少曆來良善,對你自然也大度。是以你之所求,本少,應你便是。”
“多謝。”江雲南不卑不亢回話。
東臨蒼也不再耽擱,僅是委婉勸江雲南回屋靜養,隨即便緩步往前,徑直踏入了思涵屋門。
思涵安然坐定在軟塌,深邃的目光朝他冷掃,並未言話。
直至江雲南徹底走近,並坐定在她對麵的軟椅上後,她才薄唇一啟,低沉清冷而問:“江雲南之求,你如何突然應了?”
東臨蒼興味盎然的望她,“本少好不容易有心真正的良善一回罷了,不知這理由,可成?”
思涵眼角一挑,深眼凝他,自是不信。
他勾唇笑笑,自也知思涵懷疑之意,待得沉默片刻,便慢騰騰的出聲道:“江雲南日後有用,是以,我對他自然也不能太過分,便是表麵而和,也比表麵與內心全然不和要好呢。”
“既是江雲南有用,你昨日便不該差人打他。如今打他一頓,又想賞他點甜頭,若是尋常之人,尚且不與你計較,但江雲南此人恰巧並非常人心思,是以東臨公子便是有意良善,也不見得能扳回江雲南心意。”
“昨日差人打江雲南,是要他好生長得記性,不可當眾做出有損我東臨府之事,順便,也在他麵前立立威。今日允江雲南之求,也的確是想賞他點甜頭,留他點念想。我不過是想讓江雲南知曉,我東臨蒼能傷他,自然也能善待他,隻要他行事不太出格,我對他,絕不會虧待。”
是嗎?
思涵麵色微微一變,一時之間,並不言話。
待得再度沉默片刻,她才稍稍壓下這等話題,話鋒一轉,隻道:“不知,你所謂的江雲南有用,是如何有用之法?”
在她眼裏,江雲南武功不弱,是以也隻能護她在側,多個人手辦事罷了。但這東臨蒼的府內人才濟濟,高手如雲,這人何來還會用得著江雲南的地方?
正待思量,東臨蒼也不打算隱瞞,勾唇一笑,慢悠悠的繼續道:“我東臨府上下,大多都為剛毅的精衛亦或是無神無情的藥人,倒無江雲南那般柔媚風骨的男人。”
思涵瞳孔一縮,思緒翻騰。
東臨蒼則稍稍噎住後話,目光徑直對上思涵的眼,溫聲道:“瑤兒初來國都,自是不知一些有關大英皇族的秘聞呢。說來,別看我大英太上皇往年英俊瀟灑,雄風不淺,但太上皇有年受了刺激,從此之後,對女人便極是避諱抵觸呢,便是當今太後,也曆來與太上皇貌合神離,不過是太上皇養在身邊的配戲以及傳宗接代的東西罷了。”
“大英太上皇與太後貌合神離,與江雲南有何關係?”
眼見他再度興味盎然的停頓,思涵忍不住直白而問。
東臨蒼繼續道:“怎會無關。我話已至此,難道瑤兒還未想通?太上皇當年受得情傷,是以便對女人再無心意,反倒是性情全然扭曲,不願多加接觸其餘女人,但又氣血方剛,有些事情愛火欲之事,自然是需要,是以啊,既是排斥女人,那便,與男人歡好便是。”
說著,眼見思涵麵色抑製不住的展露震撼,他勾唇而笑,繼續道:“大英皇族秘聞,曆來不曾外傳,此事,我也是往日年少之際經常入宮尋百裏堇年玩鬧才偶然得知。後再暗自差人打探,才知大英皇帝後些年一直離不開男寵,卻又無奈所尋男寵皆非柔媚聰慧,是以,他宮裏的那些男寵,何能,有江雲南那等媚骨天成,勾人風情之姿。”
這話入耳,思涵滿心起伏,也算是終於明白過來了。
“你所謂的留江雲南有用,是想將江雲南送給大英太上皇?”她沉默片刻,陰沉沉的問。
東臨蒼慢悠悠的笑,“瑤兒這回倒是聰明了。”
“不可。”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思涵便低沉沉的出了聲。
江雲南終歸不是她麾下之人,不過是自願隨她來大英的罷了,再者,江雲南當日舉劍容傾有功,用血穩住幼帝蠱毒有功,就憑這兩點,她便不可隨意將江雲南往火坑裏推。
那大英太上皇既是喜歡男寵,想來帝王之家威儀傲慢,對待男寵自然也會下得狠手,是以,如江雲南那般柔媚之人,何能承受得住?更何況,江雲南流落風塵已是多年,早已是厭了惡了風塵之事,前些日子才好不容易逃離風塵,脫離容傾掌心,如今他不過是隨她來一趟大英,她便要再度將他推入火坑?
且此番全然可肯定的是,那大英太上皇定是比容傾狠厲,江雲南一旦落入大英太上皇手裏,豈有活頭。
思緒至此,麵上不曾掩飾的染出了幾許堅決。
東臨蒼似也不詫,仿佛全然料到她會如此反應,他那雙漆黑悠然的瞳孔僅是靜靜將思涵掃望,待得片刻之後,才慢騰騰的問:“瑤兒這是要心軟了?”說著,不待思涵回話,他便稍稍斂住麵上的悠然之色,又順勢正了正身形,繼續道:“瑤兒身為東陵長公主,何來也會感情用事?且此番危難當頭,瑤兒想著的自該是如何幫藍燁煜將這場仗打贏,且既要打贏仗,人員兵力的犧牲,自是不可避免……”
不待東臨蒼後話道出,思涵便出生打斷,“東臨公子不必再拐著玩兒的相勸。”
東臨蒼神色幾不可察一變,下意識噎了後話。
思涵徑直迎上他的眼,“江雲南並非兵人,也非本宮麾下之人。此番來這大英,他不過是自願隨行,且這一路已是做了諸多之事,為本宮曆了太多風險,是以如論如何,江雲南之命,你與本宮皆不可太過算計他。再者,偌大的東臨上下,欲找一個風塵男子有何困難,東臨世家不是家大業大,勢力磅礴寬廣得緊麽,難道不可動用你東臨府的勢力,在大英諸地尋找風塵男子?又或者,大英挑不出合適的男子,東臨公子,也還可差人在其餘之國搜尋。”
她語氣略微硬實。
東臨蒼眼角一挑,“說來說去,瑤兒這是要護那江雲南了?瑤兒可要想清楚,僅是一個百裏堇年,你與藍燁煜都不易對付,更別提那早已經曆過大起大落甚至身經百戰的大英太上皇。那太上皇啊,如今不過五十,身子硬朗得緊,武功高深,圍繞身旁的暗衛個個都是蠱術高手,再者,百裏堇年掌控的是大英上下兵力,但大英太上皇便是已然提早退位,但他手中養著的,可還有兩萬鐵騎軍呢。是以,瑤兒或許有信心對付百裏堇年,但大英太上皇可不近女色,瑤兒若想對付他,許是還不曾靠近他,便被他身邊的暗衛射殺了呢。”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裏,無疑是在思涵的意料之外。
從不曾料到,大英太上皇便是退位,手中竟還養著兩萬的鐵騎軍。
而藍燁煜領軍而來,縱是她竊取百裏堇年的令牌,讓大英兵力主動打開城門,但藍燁煜大軍而入,全然湧聚在國都內,也大有可能僅是大英的甕中之鱉,逃脫無門。又或者,即便國都的硬仗打下,藍燁煜之軍鎮殺了國都內外的所有兵衛,但藍燁煜之軍定損兵不少,苟延殘喘,而那時,倘若大英太上皇再出動兩萬鐵騎軍圍攻,藍燁煜之軍的後果,定不堪設想。
越想,心底越發的緊烈開來。
一時之間,連帶是否要真正去竊取百裏堇年的令牌決心都開始變得搖晃。
待得片刻,東臨蒼靜靜凝她,再度道:“有些事,雖是瑤兒不願做,但事態特殊,情況危急,你許是不得不去做。再者,也還是那話,藍燁煜意在大英,是以,此番要對付的,不僅是百裏堇年,還有太上皇,且還有皇城之中早就對皇位極是覬覦的有心之人,縱是藍燁煜領軍十萬,但最終勝算,許連五成都無。而我方才之意,不過是要江雲南去迷惑大英太上皇,再趁機對太上皇下手,隻要太上皇有何閃失,不僅百裏堇年亂心,整個大英上下之人,都得亂心。”
“大英太上皇一死,大英太上皇的兩萬暗衛自會受大英皇帝差遣,如此一來,死太上皇一人,無任何用處。說不準,一旦大英太上皇一亡,軍民之心許是並非大亂,而是激烈憤怒,士氣大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