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無論是你也好,是百裏堇年也好,亦或是藍燁煜也罷,誰人若敢對我東臨府不利,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我皆不會輕易放過。那江雲南,瑤兒便莫要太過惦記了,待他在地牢中受刑完畢,我自會差人將他給你拖過來。”
說完,分毫不顧思涵陰沉下來的臉色,他咧嘴朝思涵一笑,隨即薄唇一啟,正要繼續言話,卻是正這時,門外突然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公子,徐將軍等人見公子許久不歸,正差人尋找。說公子若不去再陪幾杯酒,他們今夜是不會離開東臨府。”
僅是片刻,門外腳步聲停歇,一道恭敬低聲的嗓音緩緩而起。
這話入耳,東臨蒼目光在雕花門上流轉幾圈,慢騰騰的道:“果然是武夫莽類,喝起酒來就如同喝水一般。明明是兩壇子沉香醉入肚,那小子竟無半點醉態,如此酒量與牛飲之法,倒是破費了我的好酒。”
他開始碎碎而念,麵露幾縷譏誚,說完,便又似突然想到了什麽,當即慢騰騰的轉眸朝思涵望來,緩道:“今兒我可是為了替瑤兒解圍,才將沉香醉捧出。那沉香醉的確價值不菲,我此番損失也大,待得瑤兒與藍燁煜相遇了,可得讓藍燁煜賠我沉香醉的銀子。”
嗓音一落,他也不再耽擱,開始慢騰騰的起身。
又或許酒意著實不曾全然退卻,縱是他麵上裝得毫無醉態,但站起身來,他足下卻略有虛軟踉蹌,儼然是醉意上湧之勢。
思涵淡然觀他,“東臨世家家大業大,富可敵國,便是沉香醉價值不菲,但在東臨公子眼裏,自然也算不得什麽,如此,東臨公子為了這點小錢竟還要朝藍燁煜討要?”
東臨蒼略微興味的目光在思涵麵上掃視兩圈,繼續道:“商人自然是在商言商。瑤兒何時聽說過商人會讓自己吃虧的?再者,藍燁煜有的是銀子,瑤兒又何必為他節省。日後你東陵有何困難,亦或是需要充盈國庫,盡可找藍燁煜那小子拿銀子便是了。便是瑤兒你要坐金山,那小子也有能耐在半月之內,當真用金子為你堆出一座山來。”
說完,便輕笑兩聲,不再言話,慢騰騰的朝不遠處的屋門行去。
思涵未再言話,僅是深眼凝他,待得他全然出門走遠,她才稍稍回神過來,沉寂遙遠的目光靜靜凝於屋內燭火,思緒也跟著微微跳躍,起伏不定。
藍燁煜的確算是多金,她也曾記得,當初從大周曲江之邊回得東陵京都,便在藍燁煜攝政王府的主屋內發覺了藏有大量金銀的地室,也是自那時,她才知藍燁煜這連帶捐銀都要訴窮之人,竟也是如此富裕之人,甚至當時也覺,憑藍燁煜真正的財力,該是不必展文翼弱到哪去才是。
隻不過,話又說回來,藍燁煜的金銀,何來要給東臨蒼半子兒?畢竟,東臨蒼這小子不缺銀,且今日若非東臨蒼擅自扣留江雲南,她顏思涵又如何能與大英皇帝相遇,從而,意料不及的惹出連串事來?
思緒翻騰,一時之間,麵色也越發幽遠。
卻也不知多了多久,門外遠處便突然響起打更聲。
她這才應聲回神,眉頭微蹙,未料時辰竟已如此之晚,卻待正要滅燈休憩,不料門外再度有腳步聲而來。
這回的腳步聲,略微淩亂,甚至還伴隨著輕微的拖曳之聲,顯然來人不止一人。
思涵眼角微挑,稍稍調整坐姿,再度將目光朝不遠處屋門落了去。
則是片刻,那幾道腳步聲止在了門外,隨即,便有侍奴低聲剛毅道:“姑娘,奴才們將柳公子送來了。此際可要將其放入偏屋?”
思涵瞳孔微縮,心底驀地跟著微緊,隨即不待回話,便迅速起身朝前,待得抬手打開屋門,夜風驟然迎麵而來,雖不是寒涼刺骨,但也算是略微涼薄,甚至於,入得鼻間的空氣,也略微染了幾分血腥氣息。
她下意識朝前一掃,便見兩名人高馬大的侍奴正架著江雲南站在門外。
江雲南滿麵蒼白,墨發衣袂齊齊而亂,隻是那雙朝她落來的瞳孔,竟也還卷著幾分常日柔膩膩的笑容,似是渾然不覺自己已滿身狼狽一般,要讓瞳中的笑容來緩和一切的血腥與尷尬。
思涵略微仔細的在他身上掃視,隻覺他雖墨發衣袂淩亂,但卻並未沾染血跡,整個人除了有些站不穩,精神略微頹靡之外,似也未有什麽不妥。
“長……主子,江雲南累了,此際可否去偏屋休息了?主子若有何話,可否待明日後再朝江雲南問話?”
僅是片刻,他薄唇一啟,出了聲。嗓音略微嘶啞,也稍稍有些斷續,甚至細聽,也不難察覺他的嗓音似是略微艱難的發出,略微不暢。
思涵眼角微微而挑,心底越發生疑。
若江雲南不主動告退,她倒是不會太過懷疑什麽,但既是這次極為難得的要主動告退,且猶如要故作自然的逃離與避開一般,便證明著,這江雲南今日所受對待,絕非簡單。
也是了,如東臨蒼那般人物,對付起人來何能不讓人脫一層皮。雖明明有醫仙之名,但狠起來,自然也是要命的。而恰巧此際的江雲南,便是例子。
若不然,如江雲南這般人,何來會滿身淩亂不堪,且麵色蒼白,額頭還盡是層層泛著光的冷汗?
“扶他進來。”
思涵也未耽擱太久,待將目光從江雲南身上挪開,便稍稍側身讓路,朝架著江雲南的兩名侍奴道了話。
侍奴們麵色分毫不變,剛毅呆板的應聲,隨即便略是幹脆的扶著江雲南入屋。
江雲南歎息一聲,欲言又止,卻終究未言話。而待他被侍奴們扶著踏入屋門並徑直朝前行了幾步後,思涵這才看清,原來江雲南的臀部之處,早已是衣袍破爛,鮮血一片。
原來,是挨了板子。
驟然,心口著實漫出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暗怒。
那東臨蒼絕對是故意的,也絕對是未給她顏思涵留半點退路,若不然,在明知這江雲南是她如今唯一能用之人的情況下,他也不該對江雲南下如此狠手才是。
不得不說,她如今孤身一人在大英京都,諸事受製,若不得江雲南協助,事事都親力親為,自然也不現實。而身邊已然就剩江雲南可用了,那東臨蒼也是全然清楚的,隻奈何,那廝還是下狠手了。
是以,此番那東臨蒼,可謂是未給她顏思涵慢點麵子呢!
越想,心境越發森然,袖袍中的手,也稍稍緊握成拳。
曾幾何時,她會被一個男人如此在背後使軟釘子?便是當年的藍燁煜都已金盆洗手,如今,藍燁煜倒不朝她使軟釘子了,但這東臨蒼,竟又開始了藍燁煜的老路?
思涵麵色著實不善,待得沉默片刻,才緩緩轉身往前。
江雲南不敢坐,侍奴們便扶著他趴在了軟椅上,待得一切完畢,兩人卻是不打算走,反倒是極為自覺的站定在了牆角之處,雙目垂地,猶如木頭般杵著一動不動。
思涵站定在江雲南身邊,沉寂森然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這時,江雲南則略微委屈的自嘲道:“江雲南如今可是極不風雅了?此番陋顏恐汙主子眼,還望主子讓他們送江雲南回偏屋去吧。”
柔膩膩的嗓音,腔調雖為委屈憐然,但也仍舊是風情萬種。
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都被打得屁股開花了,竟還要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勾人模樣。
思涵並未將他這話聽入耳裏,僅是低沉而問:“今兒那些人打了你多少板子?”
她問得極為直白,一時之間,江雲南也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待得回神,他才斷續柔聲的道:“三十大板。”
三十!
思涵眼角一挑,沉默片刻,陰沉的目光漫不經心的朝牆角的兩名侍奴落來。
侍奴們則眼皮一抽,麵色極是有些不自然,隨即片刻,其中一人剛毅呆板的回道:“姑娘,是公子吩咐奴才們打的。”
思涵滿目陰沉,心頭了然,也未多言,待將那二人掃了幾眼,便開始抬手自袖袍中掏出金瘡藥瓶,低沉道:“你們且過來,好生為他上上藥。”
侍奴們不敢耽擱,雙雙即刻上前,接了思涵手中的瓷瓶便開始拔江雲南褲子。
江雲南驚得不輕,饒是常日再怎麽風情,此際思涵在前,竟也破天荒的心口陡跳,驚愕開來。
“長……姑娘,此番不可,上藥之事,待江雲南回得偏屋後,江雲南自己上。”他抬手護著褲腰,急促出聲。
思涵稍稍轉身過去,一言不發,侍奴們也不敢停歇動作,待強行將江雲南褲子扒下,便幹脆的開始上藥。
整個過程,江雲南憋屈難耐,眼見思涵毫無反應,他到嘴的話層層噎住,終是未道出話來。
待得一切完畢,思涵才將侍奴揮出屋去,隨即緩身靜坐在軟塌,目光朝江雲南那越是冷汗直冒的額頭掃去,漫不經心的問:“傷及骨頭了?”
江雲南深吸了一口氣,勾唇笑笑,搖搖頭,“都是皮肉傷,不曾傷及骨頭。”說著,眼見思涵滿目深邃幽遠,他這才稍稍斂神一番,正了正臉色,緩道:“姑娘,江雲南今日,見著大英左相了。”
思涵淡然點頭,“大英左相,是何相貌?以你之見,那人性子如何,可易對付?”
“大英左相身姿魁梧,麵有橫肉,目光極是鷹鶩,依江雲南所見,該是心狠手辣的練家子。”說著,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麵色一變,痛心疾首的道:“江雲南今日本是有機會劫得大英左相,不料剛靠近茅廁,卻見茅廁外的矮樹內突然竄出獅子,差點咬掉江雲南腿腳,後因江雲南與獅子緊急而鬥,惹來了府內精衛,江雲南能耐不濟,被精衛活捉。”
“獅子?”思涵神色微動,漫不經心的問。
江雲南點點頭,“是啊,獅子。後聽刑堂之人說,那獅子乃大英皇帝所養,常日溫順得緊,從不傷人,隻是不知為何,昨日那獅子竟竄出來攻了江雲南。倘若不是那獅子的話,江雲南早已劫住大英左相了。”
“你在茅廁外與獅子和精衛拚鬥之際,可曾對茅廁內的大英左相打草驚蛇?”
“該是不曾。大英左相醉了,似在茅廁內哈哈大笑,嘴裏還念叨著皇上的獅子終於亂跑亂竄咬人了,等會兒回得禮堂還要在大英皇上麵前告上一狀,好讓大英皇上在臣子麵前丟丟臉。江雲南以為,憑大英左相那些醉話,似也與大英皇帝的關係並非良善。”
是嗎?
思涵麵色略有起伏,兀自思量。
待得片刻後,便聞東臨蒼再度歎息一聲,“東臨府內的精衛的確都為高手,招數了得,江雲南著實佩服。倘若東臨府能為我們所用,東臨府的人能為我們差遣,日後要殺得大英左相,摳出他身上的母蠱,自是輕而易舉。”
思涵這才回神過來,低沉道:“你這話雖為有理,但明著對東臨府不利之事,東臨府絕做不出來。再者,既是大英左相與大英皇帝略有間隙,若利用這點大肆生事,不愁殺不了大英左相。”
說著,目光再度朝江雲南落來,稍稍放緩嗓音,繼續道:“今日你受苦了,本宮差人將你扶去主屋休息。這兩日,你好生待在偏屋內莫要輕舉妄動,其餘之事,本宮自會安排。”
江雲南微微一笑,恭然而道:“江雲南知曉了。”
思涵也不耽擱,當即將門外侍奴喚入,將江雲南扶走。
夜色已是極晚極晚,屋內燭火搖曳,昏黃成片,四方之中皆是沉寂靜默,倒也稍稍卷出了幾許壓抑。
待拂滅燈火後,思涵便開始上榻淺眠。
翌日一早,待得思涵剛剛梳洗,便有宮人拉了一車花過來。
甚至,宮奴也不問思涵是否要收下,僅是說了一句是皇上所贈之後,便一言不發的開始忙忙碌碌的將滿車的花從車馬上搬了下來,逐一在院內擺放裝扮。
一時,本是寒冬臘月的時節,但院內卻是繁花東陵,鮮花各色明眼,入得眼裏,的確驚豔。
思涵眼角一挑,兀自靜立在門邊,神色略微起伏。
這時,忙完的宮奴則紛紛立在思涵麵前,垂頭下來,極是恭敬的問:“這些話皆為宮中上品,花香淡雅,且今日天還未亮奴才們便自禦花園摘花,確保花兒帶得露水便新鮮摘下,不知這些花,瑤兒姑娘可喜歡?或者,此番那些花兒的擺放位置,瑤兒姑娘可喜歡?若瑤兒姑娘不喜,奴才們可重新返回宮中摘花送來,也可重新擺放花兒位置,確保讓瑤兒姑娘滿意。”
思涵心口微沉,思緒起伏,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這般場景,倒是像極了當初在大周楚京之際,藍燁煜為了討好於她,也是一夜之間將她的院子種滿了梅花。那時候,梅花成片,壯觀之至,盈盈的梅香清澈雅然,沁人心脾。
而今,如此場景竟稍稍被重現,雖陣狀無當初楚京行宮的那般大,但也算是讓人驚愕震撼的。
是以,那大英皇帝究竟何意?
難道,他如此大費周章的差人送花而來,僅是為了討好於她?
思緒至此,思涵心生冷諷。
隻道是那大周皇帝本是不曾全然確定她的身份,卻仍是要不放棄的先行討好於她,如此說來,想來那廝定是想先留後手的,畢竟,雖是無法確定她之身份,但也不可全然否定,是以,便欲圖用各種女兒家喜歡的把戲來討好於她,先行在她心裏打下根基,倘若日後她身份暴露,他自可憑著這些日子的示好與謠言委婉的逼她入宮嫁他,若是日後確定她並非東陵長公主,便也可隨之任之,無需太過理會,就似不過是隨意招惹了一個民間姑娘而已,又未真正的談婚論嫁,無傷大雅,也不會對他有何影響。
越想,心底便也越發通透,從而落在前方幾名宮奴麵上的目光,則也越發的威儀森冷。
大抵是從不曾見過一個女子的眼裏竟也能透露出如此不怒自威的森然與威儀,一時,在場幾名宮奴倒也稍稍一怔,麵有愕色,卻又是片刻之後,他們便再度紛紛垂頭,滿身恭敬的無聲等候。
待得半晌,思涵才低沉淡漠的出聲道:“我本不喜花,是以,皇上這些貴重之花,我倒是承受不來。你們若當真要讓我滿意,便將這些花原封不動送回去。”
這話還未全然落音,在場幾名宮奴麵色大變,紛紛跪身下來,磕頭而道:“姑娘,此舉萬萬不可。皇上說了,若奴才們無法讓姑娘收下這些花,奴才們便也不必回去了,望姑娘憐憫體諒。”
又是這招?
思涵眼角一挑,語氣也驀地變得清冷,“你們是否能回宮,與我毫無相幹。我不喜之物你們則強塞於我,便也別怪我要全數退回。”
嗓音一落,滿目清冷,隨即淡然轉身,入得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