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冗長的一席話,散漫平緩,但卻是不曾掩飾的夾雜著提點之意。


  思涵則並未太過將他這話聽入耳裏,僅是沉默片刻,便低沉而道:“此際無論是否有人監視本宮,是否有人會將本宮身份公諸於眾,都許是無礙無用了。畢竟,今日憑大英皇帝之舉,許是,早已知曉了本宮身份。”


  這話一出,東臨蒼便輕笑出聲。


  思涵滿目深沉的凝他,“你笑什麽。”


  東臨蒼這才稍稍噎住笑聲,慢騰騰的道:“百裏堇年那小子若是全然知曉你身份了,許是今日便不必如此對你禮遇了,而是待得你撿到鳳佩,便會強行當場將你封為大英國後,豈還會任由你將鳳佩拋給東臨府婢子?”


  “東臨公子此話何意?可否詳盡一些?”


  思涵兀自而聽,神色起伏,低沉而道。


  東臨蒼稍稍從軟椅上坐端身形,緩道:“百裏堇年該是懷疑你是東陵長公主,但並非篤定。是以今日讓你撿得鳳佩,不過是有意試探,心有揣度罷了。他並未當場封你為大英國後,也是因無法篤定你身份,從而舉棋不定,又因心有懷疑與戒備,戒備你若當真是我伯父之女,他自是不可封你為大英國後。畢竟,大英之中,四大世家雖不為官臣,但卻是勢力極大,財力雄厚,而東臨世家又為四大家之首,富可敵國,得大英皇族又喜又恨。喜的是,東臨世家每年上貢不菲,恨的是,東臨世家勢力太大,不得不讓皇族忌憚,倘若東臨世家中的女子再為大英國後,母儀天下,如此對東臨世家而言,越是顯赫高貴,如虎添翼。是以,今日若非百裏堇年無法全然確定你的身份,你今日,自也是逃不掉的。”


  是嗎?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裏,惹得心緒翻湧,複雜重重。


  思涵沉默片刻,便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本宮仍有一事不明。大英皇帝極是懷疑本宮便是東陵公主,如何還要以鳳佩試探,有意讓本宮當大英國後?他自該知曉,本宮與藍燁煜一道,自然也是他之敵人,他有意讓本宮成為大英國後,豈不是自取其辱,引人入室?”


  東臨蒼略微無奈的搖搖頭,微微而笑,緩道:“瑤兒雖冰雪聰明,但終歸還是不曾考慮周全。而天族之家,曆來便喜兵行險招,更何況,百裏堇年讓瑤兒當上大英國後,對他而言,雖略微有弊,但綜合而言,卻是利大於弊。”


  “此話怎講?”


  “你與藍燁煜是同道之人,百裏堇年自知,你乃藍燁煜心係之人,他自然也知。如此,倘若你落得了他百裏堇年手裏,更還從他藍燁煜的女人變成了百裏堇年的女人,瑤兒且想想,藍燁煜若知曉此事,可否會氣急敗壞?倘若藍燁煜心思不穩,情緒不穩,一旦他不顧一切的意氣用事,軍心自當而亂,他大周,不輸都是奇跡。”說著,嗓音一沉,慢騰騰的繼續道:“有時候兩國交戰,著實無需硬碰硬,偶爾攻心之計用得好,許是比硬不硬還要來得有用。”


  思涵神色越是起伏,低沉道:“藍燁煜心思通透,定不會意氣用事。攻打大英乃他此生之願,如今即將要實現,他豈能在此節骨眼上失去方寸。”


  東臨蒼瞳中的迷離之色逐漸消卻,整個人越發變得清明深邃開來,“瑤兒與藍燁煜極是熟悉,難道還猜不出他會如何反應?瑤兒莫不是忘了,那廝對你,情根深種,甚至幾番為了你可拿出性命來搏,就憑這些,隻要你有何閃失,他定方寸大亂。如你所言,他的確精明得當,隻可惜,隻要遇上你,他之所有精明,都會變成愚昧。”


  這番話入耳,層層的鑽入耳心,滑入心底,瞬時之際,在心底驀地惹出了一方揪痛。


  是的,揪痛。


  就像是心被束縛了一般,層層發緊,層層而痛。


  她麵色抑製不住的變了幾許,手指也忍不住稍稍抵在了心口。


  東臨蒼靜靜凝她,歎息一聲,突然問:“心疾又發作了?”說著,嗓音一挑,歎息道:“本是有心疾之人,卻還讓人專程過來傳話,威脅我若不過來,你便要登上一宿。旁人若是見了,定覺瑤兒你對我東臨蒼情深義重,但隻有我東臨蒼才知,瑤兒你是在用你性命威脅於我呢。隻不過,難道你就不怕麽?不怕我定不會顧及你身子與心疾,從而今夜定不會過來,也不怕你今日的所作所為已是惹怒於我,從而還會得我報複麽?”


  思涵故作自然的深吸了一口氣,極是努力的平複心口的揪痛,奈何即便如此,隻要想要藍燁煜,心底便會疼痛,是以壓製來壓製去,一直反反複複,心口的疼痛並未得到半分壓製與舒緩。


  眼見她眉頭緊鎖,一直不言。


  東臨蒼終是自懷中掏出一隻瓷瓶,倒出一粒丹藥便朝思涵遞來。


  思涵抬頭將他指尖的丹藥掃了一眼,隨即便抬手接過,兀自吞下,卻是正這時,東臨蒼愕然問:“你問都不問就將丹藥吞下,難道就不怕我害你麽?”


  “你敢嗎?”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思涵便略微嘶啞的出了聲,說著,眼見他眼角一挑,微詫凝她,她繼續道:“你幾番幫藍燁煜,都是為了你娘親。如此一來,倘若你膽敢對我不利,一旦藍燁煜知曉,定敵對於你,如此一來的後果,便是你娘親處在中間左右為難,悲傷難耐。你娘親不是一直想代替藍燁煜的母親彌補藍燁煜麽,若非她心底對藍燁煜的執念太深,你東臨蒼又豈會大亂中立之勢,刻意幾次的幫藍燁煜?是以,你若動本宮性命,便注定要牽涉到你娘親,而如你東臨蒼這般孝子,何來做得出讓你娘親失望傷心之事?”


  東臨蒼怔了怔,則是片刻,便勾唇而笑,“瑤兒倒是看得明白。也看來,藍燁煜那小子將一切身世都與你說明白了。”


  “自然是說明白了。本是事實,他又何必對本宮隱瞞隱瞞。再者,本宮今日讓你過來,的確略有威脅之意,甚至也篤定你絕對會顧及本宮身子,是以不敢不來。再者,今日本宮在你東臨府中鬧出這般大陣狀,險些也讓你東臨蒼下不了台,你東臨蒼若得了空,豈不過來好生與本宮算算今日之賬?”


  嗓音一落,深眼凝他。


  心口的揪痛也莫名緩和了下來,速度極快,不得不說,東臨蒼所給的丹藥,竟是比往日悟淨方丈給的茶藥還要來得有用。


  她稍稍坐端了身形,緊蹙的眉頭也因疼痛的緩解而稍稍鬆開。


  東臨蒼卻並未立即言話,那雙漆黑的瞳孔懶散掃她,似在仔細打量。待得片刻,思涵終是被他盯得略微不耐,隨即薄唇一啟,正要再度言話,卻是到嘴的話還未道出,他便已慢騰騰的出了聲,“瑤兒執意要等我過來,我自然是要過來的。隻不過,我此番過來,雖非一定要與你算賬,但心有牢騷,終還是得與瑤兒提提。畢竟,今日瑤兒不聽我之言,私自出得此院,本是錯,後再在東臨府內四處遊逛,從而誤打誤撞遇上百裏堇年,又是錯,甚至於,你毫無防備撿百裏堇年的鳳佩,也是錯,再者,你公然在眾人麵前言道你心儀之人是我,更是大錯特錯。”


  說著,嗓音一挑,“倘若今日之事被藍燁煜知曉,那小子砍死我的心都有。且仔細說來,我東臨蒼也是無辜呢,本是在路上見你孤獨無依,從而好心將你帶入府中,卻不料瑤兒初入府內便大肆給我生事,今日若非你機靈,你不僅得將你自己搭進去,還要將我東臨蒼也一並搭進去呢。”


  “今日之事雖險,但最終你我皆是無礙,是以便再無談論必要。”思涵莫了片刻,低沉而道。


  她著實未料,如東臨蒼這般性子的人,竟會當真在她麵前逐一數出她的不當之處,甚至還極是幹脆的說她錯了。


  一時,心底也漫出了幾分起伏與幽遠,落在她麵上的目光,也越發深了幾重。


  東臨蒼神色微動,勾唇一笑,繼續道:“怎會無提及的必要。今日瑤兒可是大出風頭,說不準此際這國都城裏,你之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再者,百裏堇年今日既是盯上了你,日後,自也不容易放過你。瑤兒可得有所心理準備,好生應付呢,說不準明日,後日,那廝便又來東臨府做客了呢。”


  “如今大周舉兵而來,大英皇帝還會有閑心再來東臨府做客?”思涵滿目幽怨,按捺心神,無波無瀾的低沉而道。


  東臨蒼笑笑,麵色未有絲毫起伏,慢條斯理的繼續道:“大英已處處戒備,且大英的元帥將軍,皆非吃素。是以防守與進攻之事,何須百裏堇年大傷腦筋,百裏堇年啊,隻需發號施令罷了。甚至於,此番大英應敵之術該是早已完善,就等著藍燁煜舉兵朝國都攻,是以這些日子,大周之軍未來,國都雖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卻是所有人都在等待罷了,等待大周之軍過來,從而,群起而攻,徹底讓大周有來無回。而今,等待之中極是閑暇,且瑤兒身份又起伏成疑,是以那百裏堇年,自然是有空來東臨府做客呢。”


  是嗎?


  “大英國都,早已做了應敵的萬全之策?甚至此時此際,不過是在等藍燁煜之軍靠近與上鉤?”思涵瞳色一滯,心頭發涼,陰沉而問。


  東臨蒼慢悠悠的點頭,“的確如此。這些乃我今兒與大英幾位將帥飲酒閑聊時聽得的。是以啊,藍燁煜此行,自是危機四伏,凶險重重呢。甚至於,一旦大周之軍靠近國都,無疑,會成大英圈堵之下的甕中之鱉。”


  這話入耳,饒是再怎麽強行按捺心緒,心思終還是再度抑製不住的起伏沸騰,搖曳緊然。


  她目光也隱約染出了幾分焦灼,東臨蒼靜靜凝她,一聲不吭的將她所有表情全數收於眼底,待得片刻後,他輕笑一聲,慢騰騰的繼續道:“怎麽,瑤兒擔心了?擔心藍燁煜躲不過此番之劫?”


  思涵瞳孔一縮,深眼凝他,“東臨公子本是明白人,又如何還要明知故問。亦如東臨公子所說,你乃他的表哥,就不知此番之局,東臨公子以為該如何來破?”


  東臨蒼目光在思涵麵上流轉一圈,隨即便懶散將視線全然挪開。


  “我已幫過他幾次了,何來還要幫他。瑤兒也看見了,東臨世家雖的家大業大,但終還是是太子之民,何來再胳膊肘往外拐。說來,國之危亡,匹夫有責,我身為大英之人,不曾為了大英而打壓藍燁煜已是仁義,何來還要為他藍燁煜來破此番之局。”說著,眼角一挑,略微戲謔的道:“瑤兒莫不是當真以為我佛祖在世,要普照藍燁煜那小子?”


  “話雖如此,但在東臨公子心裏,大英皇族與藍燁煜,終還是有親疏之別吧。你東臨世家的確家大業大,也正因勢力太大,從而得大英皇族覬覦與戒備。你該知曉,皇族之人,最是忌諱勢力磅礴的臣子,亦或是世家,你東臨世家的風頭都已蓋過大英皇族,東臨公子以為,你東臨世家能真正百年屹立,長久安好?說不準此番戰役一過,大英皇族下一個要對付的,便是你東臨世家。”


  冗長的一席話,思涵說得極慢極慢。


  東臨蒼則稍稍挑了眼角,極為難得的沉默片刻,慢騰騰的道:“這些話,也不過是瑤兒的一廂猜測罷了。”


  “雖為猜測,但東臨公子莫要忘了,本宮乃東陵皇族,更是如今東陵的掌權之人。是以一國皇族的所有心思,本宮皆了如指掌,便是猜測,其可能性也有九成之多。怎麽,東臨公子如此之言,可是不信本宮這話?若你當真不信,本宮此番自然奈何不得,但日後你東臨世家毀於一旦,便別怪本宮不曾提前提醒過你。”


  東臨蒼瞳孔驟然一縮,那清俊的容顏上極為難得的沉了臉色。


  思涵靜靜凝他,心底略微譏誚與起伏,還以為這人當真脫離紅塵不問世事,卻不料這人也終還是會變卻臉色,心有焦灼的。


  隨即,不待他回話,思涵深眼凝他,繼續道:“也許如今你東臨世家極是強大,大英皇族動不得你們,但終有一日,大英皇族會想盡法子的對付你東臨世家。本宮之言,也望東臨公子先行考慮一番,而後,再反對本宮這話也不遲。”


  這話一出,東臨蒼便按捺心神一番,神色再度逐漸恢複了常日的平和與悠然。


  “瑤兒心思通透,我倒是佩服。且你如此苦口婆心的提醒,不就是想讓我為藍燁煜破局?”


  他平緩出聲。


  思涵麵色分毫不變,淡道:“我的確是有此意,但我方才之言也是事實,難道東臨公子的心思就無半分動搖?你也是精明之人,自是知曉你東臨世家的局勢,如此,又何不趁著此番藍燁煜領軍而來,再大肆趁亂而起,徹底的,要了這大英天下?畢竟,將大英親自攥在手裏,總比仰人鼻息要來得好,再者,藍燁煜此番攻大英,並非是為了大英疆土,而是為了仇恨,你與他向來交好,待得他功成身退之際,這大英便是落得你手裏,他也絕不會有任何意義。”


  “這等膽大包天的話,瑤兒可莫要說了。我東臨世家世代忠骨……”


  “自打你第一次給藍燁煜路線圖,你便已不是大英的忠骨。你接二連三的背叛了大英,也早已不配成為大英忠骨。再者,一旦你幫藍燁煜之事徹底被挑開,大英皇族,絕不會放過你。”


  不待他後話道出,思涵便再度出了聲。


  東臨蒼下意識的噎了後話,轉眸朝思涵望來,那雙漆黑的瞳孔,早無半點的醉意迷蒙,反而是清明之至,仿佛要將思涵徹底看透一般。


  能有這等眼神之人,何來真正是隨波逐流之人!許是此番再稍稍提醒幾句,這東臨蒼,自是要開始為他自己打算的。


  他並未言話,整個人極為難得的全然沉默了下來。


  一時,周遭氣氛也陰沉開來,隱約之中,卷著幾分濃厚的壓抑。


  待得半晌,窗外冷風似是盛了不少,那呼嘯的風不住的拍打雕窗,襯得周遭氣氛越發涼薄清冷。


  卻是正這時,君若軒慢騰騰的將目光從思涵身上挪開,終是出聲道:“瑤兒這是在勸我造反呢。我東臨世家上百餘人,再加上各大商鋪的人手,加起來不少於一千餘人,一旦我行錯一步,務必得連累一千多人性命。”


  “東臨公子若要墨守成規,一直順從,日後大英皇族得了機會,你東臨世家仍有滅頂之災。是以,你若趁亂反抗,你東臨世家對大英之國當家做主,如此,東臨世家定百世安好,但若東臨公子為求一時安好而繼續俯首稱臣,許是日後,你再無機會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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