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則是不久,門外突然有淩亂的腳步聲響起,氣氛略有騷動。
思涵這才應聲回神,瞳孔微縮,整個人下意識起身朝前,待站定在雕窗旁時,便見屋外幾名侍奴正被一隻黑鷹抓衣撓癢頭,身上的衣袂早已是淩亂不已,頭發也已成片散亂,一個個瞧著倒是狼狽之至。
“哪兒來的死鷹!”
因著被黑鷹虐得太過厲害,侍奴們終是怒得不輕,大聲怒喚,這話還未全然落下,有侍奴便已舉了掃帚,當即要朝黑鷹襲去,但那隻黑鷹卻是極為靈敏,又許是真正被那侍奴手中的掃帚激怒,它雙眼驀地朝那侍奴瞪去,森然突兀,仿佛要吃人一般。
那侍奴陡然倒吸了口冷氣,足下一頓,手中的掃帚也驀地僵在半空,卻是正這時,那黑鷹陡然躍起,猶如離弦的箭似的猛朝那侍奴衝去,瞬時,侍奴大驚,嘶聲裂肺急吼,思涵瞳孔越發一縮,麵色一變,當即扯聲而道:“黑鷹停下!”
短促的四字,極為難得的略顯倉促。
卻是這話一出,那黑鷹竟驀地扭頭循聲一望,待得目光掃見思涵,它那略微龐大的身子頓時在半空翻了一圈,而後便猛朝思涵衝來。
“姑娘小心!”
刹那,在場的侍奴們嚇傻了眼,紛紛嘶啞驚吼。
思涵則立在窗邊渾然不動,目光靜靜凝著那黑鷹,神色沉寂幽遠,淡定自若。
那黑鷹速度極快極快,眨眼便已靠近了思涵,隻是它收勢也收得極快,頃刻之際便已減下了速度,而後便恰到好處的停站在了思涵的肩膀,隨即猶如老友相見一般,極是親昵欣悅的將腦袋邁入思涵脖頸處的頭發,肆意摩擦。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在場之人皆雙目圓睜,渾然反應不過來。
待得思涵略微幹脆的合上窗後,他們這才回神過來,目光朝風瑤緊的雕窗掃了好幾眼,眾人才紛紛後怕驚軟的癱在了地上,渾身發顫發抖,抑製不得。
他們著實不曾見過那麽大的黑鷹,也著實不知那黑鷹怎突然出現在東臨府了,甚至於,那黑鷹看似極為凶猛,攻擊極強,他們幾人都差點喪命在它手裏,卻是不料,那種凶悍之物,竟也會聽得懂人話,甚至對屋內那長公主也是極為溫柔,這倒是怪事了。
難不成,如黑鷹那種東西,竟也會對人有情?又或者,那黑鷹本就是這東陵長公主養的?
越想,在場之人心底越的疑竇。
待得半晌,終是有人強行振作的站了起來,隨即緊著嗓子朝那不知何時已然閉上的屋門喚道:“長公……姑娘,黑鷹凶猛,恐不可與人多處。姑娘此際可要奴婢們幫忙,將黑鷹驅逐出去?”
她問得極為謹慎緊張。
隻是這話一出,屋內卻無聲無息,無人應話。
侍奴臉色一變,驀地與其餘幾名侍奴對視一眼,麵露擔憂,正要再問,不料正這時,屋內突然揚來一道低沉無波的嗓音,“這黑鷹我曾養過,不足為據。爾等在外守著便好,不必心憂。”
這話一落,屋內便再無聲響。
侍奴們這才稍稍鬆神一番,紛紛起身行至門外不遠站定,不再言話。
此際,屋內氣氛極是沉寂清幽,隱約之中,略生壓抑。
黑鷹自入得屋後,便一直站在思涵肩膀,無論如何,都不願下來。
思涵先是就著桌上的水稍稍喂它,它極是乖巧的垂頭飲了幾口水後,便腦袋一偏,抑製不住的打起盹兒來。
大抵是飛行極累,是以這曆來謹慎戒備的黑鷹,也會這麽快就在她肩膀上打起盹兒來。思涵目光微沉,心底了然,隨即緩坐在軟塌,不再耽擱,開始伸手去取它腳上掛著的信筒。
信筒內,僅有一隻極小且成卷的信箋,信箋略染淺淺墨香,這味道,驀地撞動了思涵記憶最深的熟悉。
她麵色抑製不住的變了變,捏著信箋的指尖也驀地發緊,甚至展開信箋的動作,也略微的小心翼翼,鄭重之至,而待紙箋全然展開,入目的,則是一行龍飛鳳舞極是大氣的楷字:國都二十裏,窮山惡水,正待攻城。
這排字跡,她極是熟悉,一時之間,一道道複雜與惆悵驟然湧上心頭,待徹底將她的心境攪得天翻,地覆後,一股股突然衍生的欣慰之色,也開始在起伏不定的心底蔓延。
是藍燁煜的字。
他沒死。
他終還是,安然尚在的。
也是了,如他那樣英猛之人,處處算計,何來會被群獅與黑袍之人們威脅了去。倘若他這麽容易就被打敗,這麽容易就喪了命,他便也不是她所認識的藍燁煜了。
思緒至此,悵惘欣慰。
卻待沉默片刻,一道道擔憂之感也再度肆意浮起。
國都二十裏之距,並非太遠,且本就是在大英之人的監視範圍,如此,那廝領著幾萬人馬在國都二十裏外駐紮等待,可會安全?
畢竟,幾萬人馬一道駐紮,目標太過龐大,稍有不慎便會被發覺,若非藍燁煜所藏之處地勢極為險峻易躲,若不然,他領軍駐紮在離國都那麽近的距離,無疑是給大英之人機會來打草驚蛇。
越想,心思越發厚重。
手中的信箋,不知何時已被捏成了一團。
待得終於回神過來,屋外天色已是全然沉下,屋內光線也已然漆黑壓抑。
她終是強行按捺心神一番,親自起身點燃屋內燭火,待將手中信箋全數燒毀之後,便開始吩咐侍奴傳晚膳過來。
侍奴們極是忌諱擔憂的朝思涵肩膀上那正打著盹兒的黑鷹凝了凝,眉頭緊蹙,欲言又止,卻終是未道出話來,幾人動作也是極快,不久之後,便已將晚膳全然端來。
思涵並無太大胃口,隨意吃了幾口,便再無動作,反倒是肩膀上的黑鷹聞了肉香,當即睜眼醒來,隨即便自思涵肩膀跳到桌上,開始張嘴大快朵頤。
整個過程,思涵不言話,僅是靜靜將黑鷹打量幾眼,隨即便起身至不遠處長桌,執筆寫了一張紙條,卷好後便塞入信筒,而後仔細的套在了黑鷹腳上。
大英國都戒備森嚴,是以,她是有心讓藍燁煜再城外稍稍等候的,甚至於,她的意思,是她先在國都站穩腳跟,從而再與藍燁煜一道裏應外合,順利讓他攻城而來。
是以,信箋上書寫之字,苦口婆心,大多此意。甚至於,此番之際,她心底對藍燁煜上次再度的不告而別仍是並無任何的惱怒與記仇。她僅是擔憂他,甚至,緊張他,憂他所憂,從而,便也想盡自己最大之力,解其之憂。
他此生太過不易,活得也太過不易。
她顏思涵幫不了他大忙,是以,便也想好生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黑鷹的胃口極好極好,幾盤菜肴中的肉,全然被它一吃而空。
待得飽腹後,它躍到軟塌打了幾個跟鬥,極是滿足的躺了片刻,隨即便飛至窗棱,扭頭可憐巴巴的朝思涵望著。
思涵神色微動,兀自上前站定在窗邊,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它的腦袋,隨即麵色一沉,幽遠複雜的道:“願你主子,能當真聽進我之話,能再度耐著性子稍稍等候。也望,命運善待,如他那般人物,的確承受得太多太多。”
說完,不再觀黑鷹那雙圓瞪而又亮晶晶的眼,她抬手而起,略微平緩的推開了麵前的雕窗。
瞬時,冷風迎麵而來,惹得思涵渾身發涼,抑製不住的打了個寒顫,黑鷹則再度跳到了思涵肩頭,腦袋再度在思涵脖頸的頭發裏蹭來蹭去。
思涵滿目幽遠,抬手摸了摸黑鷹的毛羽,緩道:“路途之中,小心些。待得諸事塵埃落定,那時候,一切都可全然大好。”
這話一落,不再言話。
黑鷹似是通人性的抬起頭來,圓圓的眼睛朝風瑤凝著片刻,而後才輕鳴一聲,隨即便再度耽擱,振翅飛身,待然消失在夜色深處。
瞬時,肩膀處再度力道按壓,空空如也,一道道惆悵之感,越發湧上心頭。
思涵眉頭一皺,目光在黑鷹消失的方向凝望半晌,隨即才回神過來,轉眸一望,則見窗外廊簷上那幾名侍奴,也正仰頭瞧著黑鷹消失的方向,神色各異,不曾回神過來。
“你們其中一人,且去禮堂打探打探,看看夜宴何時結束。順便再給你們公子傳句話,就說,我在此處等候他,一直會等,他若不來,我便在此等他一宿。”
這話一出,有侍奴回神過來,恭敬而應,隨即小跑離開。
這回,那侍奴並非如今日江雲南與那最初的侍奴一樣一去不返,而是一盞茶的功夫後,那侍奴便已小跑歸來。
思涵正坐於軟榻,而聞那侍奴歸來的動靜,她眼角一挑,麵色驀地複雜之至,隨即片刻,便按捺心神一番,低沉幽遠而道:“進來。”
短促的二字一落,門外侍奴並無耽擱,當即踏步入門,待站定在思涵麵前,便垂頭下來,緊著嗓子恭敬道:“奴婢已將長公……已將姑娘之言傳達給公子身邊的葉航了,葉航說他會將姑娘的話原封不動的傳達給公子,讓姑娘放心。”
是嗎?
她的話,終是不曾及時傳達到東臨蒼耳裏,其間還得假借葉航的傳遞?
一時,心底略有波瀾,著實不滿。
隻是如今之際,發怒絕非明智,待得沉默片刻,她便再度斂神一番,低沉清冷而道:“我已知曉。出去。”
侍奴眉頭一皺,靜立在原地,滿麵為難,卻是一動不動。
思涵目光順勢在他身上掃視兩圈,低沉而道:“怎麽,還有話要說?”
侍奴急忙點頭,低道:“奴婢今日歸來時,皇上身邊是侍從攔住了奴婢,然後,然後給了奴婢一隻錦盒,命令奴婢務必要將這錦盒交給到姑娘手裏。”說著,緩緩將袖袍中的錦盒滑至指尖,隨即便下意識的朝思涵遞來。
思涵滿目深邃,淡然將那錦盒打量。
待得權衡一番,淡道:“退回去。就說,我謝皇上心意,但禮物卻不可收。”
侍奴眉頭越發而皺,似被思涵這話嚇住,當即跪身下來,緊張道:“姑娘,此番許是不可。今兒皇上身邊那侍奴已是吩咐過讓奴婢務必要將這錦盒送至姑娘手裏,倘若奴婢未能將此事辦好,且還將錦盒退還回去,奴婢這雙手許是就要不成了,望姑娘體恤憐憫。”
說完,全然俯身趴下,恭恭敬敬的朝思涵磕頭。
思涵麵色冷冽,一言不發。
饒是這婢子看似可憐,但那大英皇帝的東西,她仍是不可收。
今兒不過是撿了一隻玉佩便已惹禍上身,倘若此番再收得那人的禮物,指不定又得惹出風雨。
是以,既是有些事防不勝防,她寧願提前不去參與和招惹。畢竟,那大英皇帝此人,看似純透無暇,實則,定也是算計重重,圓滑狡黠。
思緒至此,思涵麵色越發森然淡漠,正要清冷的朝侍奴冷聲嗬退,卻是正這時,到嘴的話還未全然道出,突然之際,門外不遠,陡然有幾道腳步聲緩緩而來。
夜色太過沉寂,燭火搖曳之中,那幾道腳步聲雖是並非厚重,但卻是被這寂靜的夜放得極為大聲。
思涵瞳孔一縮,下意識循聲而望,則是不久,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便徹底停歇在了屋門外,隨即,一道剛毅而又略微呆然的嗓音響起,“長……姑娘,公子來了。”
或許是東臨蒼已有吩咐,不得院內之人再喚她長公主,是以一時之間,不僅是侍奴幾番差點喊錯,便是那門外的葉航,也差點喊錯。
思涵心頭了然,目光搖曳半許,隨即便道:“進來吧。”
這話一落,隨即,不遠處的屋門便被推開了,刹那,有冷風順著越來越寬的門縫灌了進來,瞬間擾亂了周遭沉寂,也差點吹滅了屋內的燭火。
那滿身長袍的東臨蒼兀自踏步入門,笑意清淺,而那夜航便留在門外,恰到好處的合上了屋門。
一時,冷風驟然被阻,周遭燭火也順勢恢複了平靜。
而那東臨蒼渾身似是稍稍攜帶酒氣,一入得屋子,一股股略微明顯的酒味便自他身上散發,驟然便在屋內的各個角落全然充斥。
思涵眉頭一皺,清冷觀他。
他則垂頭朝地上磕頭的侍奴一掃,輕笑慢騰的道:“怎就跪下了呢。莫不是這婢子得罪瑤兒了?”
他笑盈盈的問了這話,嗓音極是平緩隨意,猶如隨口一問似的,待得這話落下,他便已恰到好處的坐定在了軟塌斜對麵的搖椅上,整個人似如累了般全然斜躺,那雙瞳孔也朝思涵斜掃而來,繼續道:“瑤兒且說說,這婢子如何得罪你了,若情節嚴重,我替瑤兒好生懲治懲治她。”
“公子饒命,姑娘饒命……”
這話一出,倒是將婢子嚇得不輕,她渾身都驀地一顫,忍不住再度砰砰撞擊地麵的磕頭,嘴裏不住的祈求。
思涵終是有些看不下去了,沉默片刻,便低沉而道:“行了,且將錦盒放置矮桌,便立即出去。”
這話,她說得淡漠清冷,無波無瀾,並無任何情緒,隻是這話入得婢子耳裏,卻無異於清泉跫音般入耳動聽,隨即她如釋重負的應了一聲,當即將錦盒放置思涵軟榻前方的矮桌上,而後便當即轉身出屋。
思涵目光再度落在了錦盒上,細致打量,淡道:“此番周遭無人,無需做戲,東臨公子脫口的稱謂,可要換換了?”
東臨蒼勾唇而笑,慢騰騰的道:“天下並無不透風的牆,便是東臨府,也是如此。瑤兒莫不是以為,此番你在屋內,便是極為安全的了?”說著,眼見思涵眼角一挑,他麵上的笑容越發深了一重,繼續道:“不知那廝往日是否將他所有身世都與你說過,但憑我直覺,那廝該是將他身上所有難以啟齒的秘密都告知於你了。是以既是如此,我便也無需在瑤兒麵前改口了呢,畢竟,論及輩分來,那廝的確該喚我一聲表哥,瑤兒又乃他的人,自然也該跟著他喚我一聲表哥,而我回敬你一句瑤兒,倒也並無不妥。”
這話入耳,思涵微微一怔,著實未料此人不僅不願改口,竟還理所當然的找了這些借口。
隻是,瑤兒瑤兒的喚,無疑是活生生的喚輕了她顏思涵滿身的威儀與剛毅,甚至強行在她顏思涵身上增添了幾分脆弱憐然之意,卻又是恰巧這種脆弱與柔弱,全然非她所喜,是以聲聲入得耳裏,聲聲突兀刺耳,極是抵觸。
“東臨公子之言雖是有禮,但這脫口的稱謂,著實非本宮所喜。”
待得片刻,她緩緩將目光從錦盒上挪開,徑直朝他望來。
他則笑得溫和,也不知是否是略微醉了,他瞳孔也略微有些迷離之色,掩飾不住。
“瑤兒莫不是忘了,此處乃大英,乃大英國都。縱是你如今身在東臨府,但難免不被旁人監視,從而大露身份。如今守在你院中之人,皆為我之心腹,但即便如此,也不排除其餘之人會監視這東臨府,從而,將你身份全然公諸於眾。那時候,瑤兒你且好生想想,你之後果該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