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他歎息一聲,嗓音頓了片刻,繼續道:“為你所做之事,皆乃我自願,是以未有什麽累與不累之說。但若當真論起累來,我倒是的確有一事讓我心累。”
“何事?”思涵眼角一挑,低沉而問。
他也並無耽擱,隻是溫潤的嗓音突然沉了半許,“我之心累,不過是此番大英之行,無法全然將你護在羽翼保護。大英強敵在前,前路一切都是未知,是以後路如何,便是我也無法預料。”
思涵神‘色’微緊,一時之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亦如藍燁煜此人,尋常是說不出什麽‘肉’麻的情話來的,但每番之中,她也總會覺得,他便是不說情話,但有些話入得耳裏,也會如情話一般令人心生甜然與踏實。又或許,他太了解她了,也極是知曉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從而,才會尋常關切之言,也會讓她聽得心生柔軟。
“我之安危,你便莫要‘操’心了,你顧好你自己,便是我最是心安之事了。”待得沉默半晌,思涵才強行按捺心緒一番,低聲回話。
這話一出,藍燁煜並未再言,周遭風聲鶴唳,涼薄四起,滿目之中一片荒涼蒼茫,卻是許久許久,藍燁煜都未再回過話。
思涵眼角微挑,麵‘色’複雜升騰,心底也不知這廝是否將她的話聽進,隻是有些話也著實不適合多言,多說無用,是以,也隻得將所有心思全然壓下,隨著他一道沉默。
大軍馳騁往前,馬蹄聲嘈雜厚重,行軍陣狀也是極大。
隻是行了許久,這條道路也仍舊是荒涼破敗,毫無人煙,倒也略微讓人心疑。
照理說,行了這麽遠,總該是出現些村落小鎮才是,卻未料這條路,除了道路崎嶇荒敗之外,竟還是毫無人煙,連村莊與小鎮都全然遇不上一個。
思涵抬眸深深的朝前方那蜿蜒的道路凝望,眉頭皺地越發的緊,待得一行人全然繞過前方的彎道,她終是再度出聲道:“這條路越走越荒,人煙全無,倒是有些不像通往大英國都的路。”
“雖是不像,但也並非全無可能。畢竟,要避開大英埋伏之地,自然得繞路而行,走些荒僻之道也是自然。”僅是片刻,他便平緩幽遠的回了話。
“你這話雖有道理,但一行人如此全然不知前路的前行的確並非明智。不若,讓三軍全然而停,再差‘精’衛去打探前路。待將前路打探好了,且也確定方向了,我們再上路也不遲。”
“沒時間了。”
不待思涵的尾音全數落下,他便歎息幽遠的出了聲,說著,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若差探子上前探路,這一來一回,定耽擱時間。思涵,我們沒時間再在路途上多耗了。”
思涵心口一緊,低沉道:“正因時間緊迫,是以才不可找錯方向。且讓三軍原地安營紮寨,再讓‘精’衛探路,無疑是最好之法,到時候若確定路線有錯,及時更改的調頭而行也是尚可。”
藍燁煜緩道:“東臨蒼既是安排了老馬來,便自是有其用意。”說著,嗓音一挑,“思涵,行軍作戰,最是忌諱心急與心‘亂’。你不曾真正上過戰場,不曾真正見識過兩軍熊烈的沙場‘交’戰,是以,便略是不了解戰役的猙獰與緊迫。速戰速決,滿身淡定,才該是作戰之際的最好心態。便如此番之事,東臨蒼既已‘插’手,便絕不會虧待你我,且此番這條路,雖為荒蕪,但正該是繞開大英重軍埋伏之路,若不然,憑大英的冷冽‘陰’狠,在海上都會對你我突襲兩次,又如何能真正任由我們在其大英的國土上馳騁奔走?”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裏,心底情緒翻騰,麵‘色’也越發複雜厚重。
思涵滿目幽遠的凝於前方,身子稍稍而僵,並未回話。
他這話說得沒錯,甚至對她而言,無異於醍醐灌頂。她的確是心‘亂’了,焦急了,如此心態,自然犯了軍中大忌。
隻是心底有太多太多的事壓著,是以整個人也難以平靜下來而已,她僅是擔心藍燁煜身子,擔心自家幼帝的蠱毒,擔心時間不夠,甚至,也擔心此番與大英的戰役會生變數。
她終還是無法如藍燁煜這般,心態寬廣且又深邃如海,她在他麵前,就像是個焦灼不堪的俗人一般,控製不了情緒,也無法真正的控製。
思緒至此,一道道無奈與歎息也在心底遊走,待得再度沉默半晌,她終是‘唇’瓣一啟,幽遠之至的再度出聲,“心境而‘亂’,確為大忌。你這話,倒是提醒我了。”說著,神‘色’微動,話鋒也跟著一轉,繼續道:“你這話我已記下。與其擔憂焦慮,不若放手一搏。許是我當真該有你這般心態,遇事淡然,從容不驚的。”
這話一落,便不再言話,藍燁煜也未即刻出聲,隻是待得二人雙雙沉默片刻,突然,那策馬跟在後方的江雲南突然上前,策馬行於思涵烈馬之旁,朝思涵低沉道:“長公主與大周皇上可是發覺,這迎麵而來的風,似是有股什麽味道。”
說著,深呼吸一口,眉頭一皺,疑慮四起的問:“像不像臊味?”
他這話來得突然,思涵稍稍一怔,卻待刹那回神,便也稍稍深呼吸了兩口,卻又覺迎麵而來的風涼薄冷冽,並無任何異樣。
她微微轉頭,目光徑直朝江雲南落來,則見他滿目幽沉,呼吸微大,似是仍在極為專注的品聞這迎風卷來的氣息,她神‘色’微動,‘唇’瓣一啟,正要言話,不料正這時,藍燁煜平緩懶散的出聲道:“你鼻子倒是靈。”
這話入耳,思涵下意識止了後話。
江雲南則轉眸朝藍燁煜望來,凝了片刻,隨即便咧嘴一笑,“大周皇上的鼻子也不弱。”說著,不待藍燁煜回話,他再度將目光落向了前方,繼續道:“江雲南倒是覺得,這風裏的臊味雖淺,但也仍是有些奇怪。畢竟,荒無人煙之地,野獸倒也有些多,若群群而居的話,‘尿’臊味自然也是不淺,且這空氣中的‘尿’臊味雖不濃烈,倒也尚可說明,那群獸聚集之地,離此番略遠,但卻絕非極遠。”
藍燁煜平緩自若的道:“方才還在讚你鼻子靈敏,卻不料你這下一句,便不得不讓朕將方才評你之詞收回。”
江雲南麵‘色’微變,落在藍燁煜麵上的目光也深了半許,“大周皇上有話不妨直說。江雲南鼻子雖稱不上極為靈敏,但也算得上乘。往日在秦樓楚館呆得久,各種味道皆能聞遍,嗅覺日日鍛煉,是以稍稍聞些東西,倒也自然是聞得出的。且這風裏的膻味略帶‘尿’澀,想來自然是前方那匹山上的山獸撒的‘尿’。”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野地深山之中的猛獸,可是極野,若一旦群獸四方來襲,許是也是危險。”
他嗓音柔和,但語氣則稍稍卷著幾許深沉,隻是不待他尾音全數落下,藍燁煜便已漫不經心的出聲道:“‘尿’臊之味雖是有,但更多的,則是以‘尿’臊味強行掩蓋著的苦味。朕方才說要收回評你鼻子靈敏之言,不過是因你江雲南僅聞出了‘尿’味,卻不曾聞出‘尿’味中夾雜的苦味。”
江雲南麵‘色’再度一變,眉頭也驀地一皺,待兀自沉默片刻,他嗓音陡然卷了幾分起伏,“大周皇上之意是……”
他尾音拖得極長,卻是並未將這話全然說完,隻是那略微起伏的麵‘色’則在全然昭示著他心有猜測,卻略微肯定,擔憂稍稍有些不可置信。
藍燁煜也未耽擱,甚至也未待他尾音全數落下,便幽遠自若的道:“沒錯。那‘尿’臊味,有問題。”
說著,不待江雲南反應,轉頭朝伏鬼望來,“吩咐下去,謹慎戒備。”
這話一出,眼見伏鬼領命後便要迅速策馬走開,他瞳孔極為難得的一縮,突然道:“慢著。”
瞬時,伏鬼陡然回頭朝他望來,他瞳中稍有微光滑過,薄‘唇’一啟,再度道:“箭支淬毒,流箭準備。”
眼見藍燁煜麵‘色’沉寂,那雙漆黑的瞳孔也略顯緊蹙,伏鬼頓覺事態不妙,麵‘色’也跟著變了幾變,隨即再度恭敬剛毅的應聲,而後不再耽擱,策馬離開。
整個過程,思涵一言不發,心口嘈雜微起,卻是片刻之後,又突然憶起藍燁煜不久前與她說的那些話,便又下意識的斂神一番,將起伏的心思再度壓下。
“可是出了何事?”她轉頭朝藍燁煜望來,問得低沉。
好歹也是在道行山上隨著國師稍稍學過醫術之人,且鼻子也算是靈敏,但此番這些風迎麵而來,饒是她無論如何的呼吸與品評,卻都無法聞出這風裏夾雜了什麽味道。不得不說,她聞不出‘尿’臊味,更問不出苦味,且也正因是聞不出,是以,整個人才也越發的有些愕然。
“既是空氣有異,如今最是妥當之法,許是該三軍而停,從而,靜觀其變。”正這時,江雲南那略微緩慢的嗓音再度響起。
藍燁煜卻並未回話。
待得片刻之後,他這才將目光朝江雲南落來,漫不經心的道:“三軍而停,不過是坐以待斃罷了。”
說著,輕笑一聲,“你雖得容傾真傳,但戰術之事於容傾而言乃短板,於你而言,更為短板。此番大軍而前,一旦停歇,極是可能被人包抄亦或是甕中捉鱉。”
江雲南眼角一挑,“難道繼續前進就不會被人包抄亦或是甕中捉鱉了?結果都是一樣,何不稍作停留,打起十分‘精’神迎敵?”
藍燁煜瞳中再度有微光滑過,麵上笑容越發幽遠,他並未立即言話,那深邃懶散的目光肆意在江雲南身上掃視。江雲南也不著急,兀自等候,卻是半晌之後,眼見藍燁煜仍是不言,他麵‘色’終是再度變了繼續,低道:“大周皇上怎不說話了?江雲南的建議是否可行,大周皇上自該說句話才是。如今大軍往前,‘性’命攸關,可非小事呢。”
這話一出,藍燁煜便懶散自若的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了,薄‘唇’一啟,慢騰騰的道:“正是因人命關天,才不可停歇。此番一旦停歇,三軍定心生懷疑,一旦心‘亂’了,整個人自當勇氣大減,且前方再趁勢突然出現什麽,定擾‘亂’軍心。朕如今之意,是全然不給大軍懷疑的時間,而是一旦前方有異,便隻得迎難而上,從而,為了活命而拚命廝殺。”
江雲南瞳孔微縮,思緒翻轉,一時之間,未曾言話醢。
行軍作戰之事,他自然不太‘精’通,且自家那坊主容傾,也並非‘精’通。往日終是過慣了風塵之地那鶯鶯燕燕柔媚酥骨的日子,雖也‘交’織著殺伐與‘陰’狠,但卻不曾真正上過戰場,抖過賊敵。而今聽得藍燁煜這席話,雖看似並無太大分別,但停與不停的細微差別,著實是要影響軍心的。
畢竟,藍燁煜所領的這些兵衛,大多為大周‘精’衛,身經百戰,應對突發之況自是歃血拚命,但若一旦給足他們時間去懷疑,去猜測,人皆為‘肉’長,人心也總有‘波’動不穩之時,是以,越是給他們時間去懷疑,便該是越對未知的恐懼。
他終還是認為,人,皆有對生死的恐懼。便是刀槍不入,生無所係之人,也會對死亡恐懼緹。
“大周皇上言之有理。”待得片刻,江雲南按捺心神一番,咧嘴朝藍燁煜一笑,嗓音也變得柔和開來,說著,目光便朝思涵落來,薄‘唇’一啟,正要言話,不料話還未脫口而出,突然,迎麵而來的空氣越發腥膻開來。
他到嘴的話頓時噎住,下意識呼吸品度。
思涵麵‘色’也微微而變,隻覺那入得鼻裏的冷風,呼嘯凜冽,但那本是全然無味的風,竟隱約夾雜了幾許膳味。
她終是聞出來了。亦或是,這空氣中浮‘蕩’的膳味越發濃烈了。
意識到這點,她眉頭陡然一皺,探手入袖,取了一把袖袍中的匕首出來。
卻是正這時,藍燁煜似是全然知她動作,身子越發貼緊她的脊背,隨即垂頭在她耳畔微微一笑,醇厚溫和的道:“匕首殺人,許是距離不夠。我為思涵換把長劍。”
這話一落,也不待思涵反應,便已差人送了長劍過來。
思涵並未耽擱,抬手便將匕首塞入袖袍,隨即極為幹脆的接了那長劍。隻是,待得下意識垂眸朝長劍打量,才見那長劍通體明黃,劍鞘龍紋縷縷,雕‘花’‘精’致大氣,顯然與尋常的刀劍極是迥異。
她神‘色’微滯,猝不及防怔了一下,這時,藍燁煜那醇和的嗓音再度在耳畔響起,“思涵拔出劍試試。”
這嗓音極是柔和,甚至還卷著幾分清淺的笑意,隻是若是細聽,卻也不難聽出話語中‘交’織的嘶啞之感。
卻是這話一落,他那環在她腰間的手便緩緩而鬆,握住了她手中的烈馬韁繩。
思涵心頭了然,自然也是知曉這廝明明渾身寒涼,凍得入骨,卻還要將一切的不適全然壓下,故作自然的與她說話。大抵是,不願讓她太過擔心吧,是以才會有如此的故作自然與鎮定,又或是三軍當前,習慣‘性’的不願將任何孱弱的姿態展‘露’,是以,才能以這等隨意懶散的姿態故作無事。
思緒至此,她眉頭也再度皺了起來,心神翻轉搖晃,卻也並未言話。她僅是順著他的話,稍稍抬手握住了劍柄,隨即緩緩用力。
頃刻之際,長劍出鞘,光影閃爍,思涵垂眸打量,隻見這長劍通體雪白,刀刃被磨得極是鋒利,且劍背還有龍紋縷縷,雖大氣‘精’致,卻也不失鋒利與實用。
“當初攻入東陵國都後,便得了這把東陵的尚方寶劍,聽說這劍能削鐵如泥,想來割人喉嚨與戳人‘肉’骨也該是極輕巧,是以便留著了。今日若不是見思涵掏出匕首以圖戒備,我倒是忘了隨軍之中還帶著這把劍。”
正這時,藍燁煜那溫潤的嗓音再度緩緩而來。
思涵眼角微‘抽’,神‘色’抑製不住的略有起伏。隻道是,如此‘精’致高貴的尚方寶劍被用來上陣殺敵,且還隨意被人遺忘,許是那東陵老皇帝在天之靈,也是無法瞑目呢。
“劍倒是好劍。”思涵默了片刻,沉寂出聲,說著,稍稍轉頭朝藍燁煜望來,“隻不過,如此好劍,自當配你才是。前方既是略有異動,你便拿著這把劍防身,我這裏,無需你擔憂。”
說完,便長劍入鞘,隨即便伸手接了他手中韁繩,而後順勢將長劍朝他手中塞來。
奈何他則雙手一曲,修長的指骨微微擦著劍鞘而過,隨即徑直纏在了她的腰身,“思涵拿著便好,我本坐在你後方,自是用不到這把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