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探子已全然歸來,說是前行了十裏,都不曾發現有何異動,且東臨公子準備的烈馬,也正於岸邊半裏之距處等候,我軍登岸之後,便可直接將那些烈馬用上。”


  竟是前行十裏,都不曾發現異動醢? 思涵眼角一挑,瞳孔深邃幽遠,隻道是大英越是平靜,許是隱藏在平靜下的暗‘潮’洶湧便越是厲害。


  畢竟,大英在這海上都已動過兩次手腳了,又如何能真正讓大周‘精’衛安然登陸?


  思緒蜿蜒,心底的複雜之感層層厚重緹。


  則是片刻,藍燁煜便漫不經心的出聲道:“如此故‘弄’玄虛,倒也本是大英作風。隻不過,既是前方並無異樣,我軍,便順應大英之意,登陸便是。”


  他這話說得極為懶散平緩,那漫不經心的腔調也不曾掩飾的染著幾許淡漠與戲謔。


  伏鬼眉頭大皺,猶豫片刻,再度道:“皇上,屬下擔心大英如此之為,不過是想虛晃一招罷了。許是大英之人也正隱藏在暗處,埋伏得極好,不易讓我大周的探子察覺。但若我大周‘精’衛全然登岸,許是,許是會被大英之人甕中捉鱉。”


  他嗓音極是發緊,心神也極是厚重。


  大英本是狡黠,且在海上都已遣人幾番偷襲,是以,此番若冒然上岸,說不準便會落入大英設好的圈套。


  奈何,待得這話一出,便聞自家主子漫不經心的道:“大英既是有意放行,我大周又如何不順勢而上。且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大周既是有拿下大英之熊心,又如何,能怕他大英刻意埋伏。”


  說著,麵‘色’微變,那雙漆黑深邃的瞳孔徑直朝伏鬼望來,薄‘唇’一啟,再度道:“行軍作戰最是忌諱畏頭畏尾,更忌瞻前顧後。你跟隨朕這麽多年,且也參與過不少戰役,怎如今,竟會犯這等行軍大忌,從而長他大英誌氣,別自己威風?”


  他嗓音雖是懶散平緩,但脫口的話語內容則是極帶威脅。


  伏鬼麵‘色’大變,不及多想,當即幹脆的跪身下來,低沉道:“的確乃屬下言語不周,望皇上見諒。”


  他無任何解釋,僅是恭敬幹脆的認罪。


  藍燁煜慢騰騰的道:“朕並未惱怒於你,不過是提醒你罷了。既是行軍,在嚴於律己的同時,自當血氣方剛,誌氣十足。”


  伏鬼將頭越發垂低了幾許,“屬下明白。”


  “既是明白,便出去吩咐三軍,棄船上岸。”


  伏鬼急忙點頭,再不敢耽擱,當即轉身而離。


  整個過程,思涵一言不發,神‘色’複雜起伏,平靜不得,直至伏鬼徹底離開屋子,她才稍稍回神過來,目光朝藍燁煜一落,低沉道:“大英如此之為,究竟何意?難不成,我們上岸之際他不阻擊,反倒是待我們上岸之後,再找機會阻擊我們?”


  藍燁煜微微而笑,那深邃無底的瞳中稍稍漫過幾縷微光,卻是並未言話。


  思涵也未多問,僅是靜靜而候,則是片刻之際,便見他薄‘唇’一啟,那溫潤平緩的嗓音再度揚來,“接二連三的偷襲皆是吃虧,如大英這種極是在意臉麵威儀的國度,自不會再用少數人來偷襲之法。再者,我今日也在屋外觀測過了,那前方的岸上,地形極是平坦,縱有樹木群立,但卻因寒冬臘月,樹木凋敝,僅剩枯枝,大英若要在前方那片平底埋伏與隱藏,並非容易。更何況,偷襲之法連續兩次都已不成,許是下一步,憑大英的誌氣與脾氣,便該,來硬的了。”


  來硬的了?


  這話入耳,思涵麵‘色’越發起伏,“你是說,許是不久,大英便會全然舉兵而來,硬抨硬的與大周惡戰?”


  藍燁煜神‘色’越發幽遠半許,卻並未立即言話,待得沉默片刻後,他才薄‘唇’一啟,慢騰騰的繼續道:“許是如此呢。偷襲不成,自然來硬的,隻不過也不排除其硬碰硬之際,仍會使出些令人防不勝防的計量與手段。”


  思涵瞳孔一縮,思緒越發飄遠,並未言話。


  待得沉默片刻,她便回神過來,強行按捺心緒一番,正要繼續言話,不料話還未脫口而出,蕭瑾便已恰到好處的先她一步道:“時辰已是不早,思涵,我們且先登岸。”


  這話一落,不待思涵反應,他便扣了思涵的手腕,拉著她緩緩起身。


  思涵到嘴的話再度噎在了喉嚨,深沉複雜的目光靜靜凝著他的後腦勺,‘欲’言又止,卻是掙紮半晌後,終是未再出聲。


  有些話多說無益,再加之局勢如此,改變不得,是以,一切的擔憂與焦慮都是多餘,如今最好之法,也僅能如藍燁煜方才對伏鬼所說的一樣,心有誌氣,熊心烈烈,從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待出得屋‘門’,便覺周遭凜冽的寒風莫名減卻了不少,那迎麵在身的涼寒之感,也越發減輕幾許,隻是即便如此,藍燁煜指尖仍是涼寒,且整個人還極是細微的,打了個寒顫。


  思涵將他的一切都看在眼裏,心頭了然之至,隻是待二人行至船頭,她便反手而握,順勢將他的手裹在掌心,而後另一隻手微微而抬,仔仔細細的為他攏了攏衣袍,待得確保將他裹嚴實了之後,才緩道:“走吧。”


  他瞳孔柔和之至,‘唇’瓣上勾著深淺得當的笑容,便是薄‘唇’凍得略微發紫,但整個人仍是清風儒和,風雅之至。


  他也未言話,僅是笑著朝她點頭,隨即不再耽擱,回頭過去,牽著她繼續上前兩步,而後便兀自登船上岸。


  待得站定在岸邊,他便捉穩思涵的手,柔聲纏綣的道:“慢些。”


  思涵神‘色’微動,也未回話,僅是抬腳而起,隨即便趁著他的拉力站上了船旁的海岸。


  此際,岸上已密集的站了大批‘精’衛,眾人皆整齊劃一的站立,紛紛垂頭,渾身上下儼然透著一幅幅‘精’銳磅礴之氣。


  思涵順勢朝在場‘精’衛們掃望一番,則待正要將視線從‘精’衛們身上收回,卻是正這時,瞳孔偶然掃到了那立在一旁的江雲南,隻見他滿身大紫,墨發披散,肩膀上還背著一隻‘色’澤明‘豔’的‘花’‘色’包袱。


  思涵眼角猝不及防一僵,心生愕然,便是行軍在途,這人也衣著***包,連帶麵上的笑容也柔膩之至,風情萬種。


  冷風仍還是刺骨的,隻是沐在這冷風之下,想來也隻有這江雲南風月的笑容不曾被這冷風吹散半許了。


  又或許是察覺到了思涵的打量,他徑直抬頭迎上了思涵的眼,麵上的笑容竟又再度濃烈半許,而後便上前幾步站定在思涵麵前,柔聲道:“長公主可是餓了,江雲南包袱內攜帶了些剛剛最好的幹糧,長公主可要吃些果脯?”


  他柔膩膩的朝思涵笑,脫口的嗓音也極是魅‘惑’溫柔。


  待得這話一出,似是故意這才發覺藍燁煜,目光便順勢朝藍燁煜一落,繼續笑道:“東陵皇上可也要吃些幹糧?”


  藍燁煜輕笑一聲,“倒是哪兒都有你江雲南。隻不過,前路不平,你穿得如此招搖許是不妥,難道不知敵軍的利箭,最是喜歡‘射’你這等人群中最是明顯之人。”


  江雲南麵‘色’分毫不變,慢騰騰的道:“如此又有何不妥。江雲南衣著招搖,敵軍一眼便可看中,從而利箭獨獨朝江雲南招呼,這般一來,江雲南自然也是引走敵軍箭雨的功臣呢。”說著,神‘色’微動,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倒是大周皇上你,對江雲南的語氣略微輕挑戲謔,難不成,大周皇上是嫉妒江雲南穿得好看不成?”


  瞬時,在場耳聞的‘精’衛皆是眼角一‘抽’,麵‘色’齊齊而變,目光也下意識抬頭迅速朝江雲南一掃,隻道是這滿身大紫招搖之人,無疑是在找死。


  奈何,眾軍皆是如此之思,但藍燁煜卻並未發怒。


  他‘唇’瓣上也懶散隨意的勾著笑,目光在江雲南身上流轉,繼續道:“功臣可不是隨意便當得上的呢。便是要引得大批箭雨在身,自然,也得看你有無那本事。”說著,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滑膩之言,雖在風月之地極是奏效,但在某些人麵前,自是無用。江雲南你乃聰明之人,朕也欣賞於你,但有些事以及有些禮數,你可莫要忘記與廢卻了。”


  這話無疑是話中有話,思涵神‘色’微變,落在藍燁煜麵上的目光也深了半許。


  江雲南則道:“大周皇上之言,江雲南豈敢不聽。隻是也還是那話,江雲南如今雖感‘激’大周皇上曾勸長公主留下江雲南,但感‘激’也僅是感‘激’,江雲南的初心,仍是未變。”


  說完,不待藍燁煜回話,他目光便再度朝思涵落來,柔聲而問:“長公主可要吃些幹糧?”


  思涵眼角一挑,也未耽擱,淡聲拒絕。


  他也不勸,僅是柔然恭敬的點頭,隨即便緩緩後退兩步,規規矩矩的站定在思涵身後,再不言話,隻是偶爾掃見思涵轉眸朝他打量,他每番都會咧嘴而笑,整個人渾身上下都透著輕鬆魅然之氣,似如今日那般一戰,且那般入水落水,他竟未受半分影響。


  便是藍燁煜‘激’戰之後,都是滿身的疲倦脆弱,這江雲南倒好,明明也是幾番落入海水,寒冷徹骨,但這廝竟渾身如常,並無半許不適與反常。


  思緒至此,心底的疑‘惑’之意也稍稍蔓延,心底的起伏之意,也越發上湧,隻道是倘若江雲南當真身子無異,便也全然證明,江雲南的內力與武功,絕非小覷,甚至於,許是比她想象中還要來得強硬濃厚。


  “皇上,大周‘精’衛與東陵暗衛已悉數上岸。”


  正這時,幽遠沉然的氣氛裏,伏鬼突然上前而來,恭敬的出了聲。


  思涵應聲回神,目光下意識朝伏鬼掃了一眼,隨即便將目光落回藍燁煜麵上,而後便見他薄‘唇’一啟,那溫潤懶散的嗓音微微而起,“行軍。”


  短促的二字,並未夾雜什麽情緒,也極是平緩幽遠,卻也因正是毫無情緒的‘交’織,才讓人覺得頭皮發緊,心生一道道壓抑厚重之感。


  伏鬼當即領命,周遭副將們也頓時朝三軍而令。


  一時,在場密集的‘精’衛便開始整齊有素的踏步前行,陣狀極大極大,那冗長淩‘亂’的鎧甲聲與腳步聲肆意‘交’織,縈繞在耳,無端讓人心生壓抑與森然。


  思涵與藍燁煜行在隊伍中間,江雲南與伏鬼在後跟隨。


  兩人攜手而前,皆一言不發,隻是比起藍燁煜的雲淡風輕,思涵則極是警惕的轉眸四方而掃,戒備之至。


  待得行至半裏之地,果是見得了東臨蒼備著的馬群。


  那馬群陣狀也是極大極大,入目皆是一匹匹彪悍‘肥’壯的烈馬,且那些烈馬‘毛’‘色’也是極佳,骨骼看似也極為健壯,想來那東臨蒼為藍燁煜準備烈馬,自然也是極有良心的挑了好馬,不曾將劣馬牽來充數。


  一行人終是全數登馬,動作極為幹脆伶俐。 思涵也順勢上馬,隻是因擔憂藍燁煜怕冷,便也再度堅持與他同乘一騎。藍燁煜並未拒絕,朝思涵勾‘唇’笑笑,便登馬而上,坐定在思涵後方。


  思涵不再耽擱,僅是囑咐他坐穩,隨即便與在場‘精’衛們一道策馬而前。


  風聲凜冽,馬蹄飛躍,一行人分毫不做停留,肆意朝前狂奔。


  “你可知大英國都的方向?”


  眼見隊伍蜿蜒迅速的往前,密密麻麻。思涵神‘色’極是幽遠,待得沉默半晌,她便回神過來,扯聲而問。


  卻是這話一出,身後之人並未言話。


  她眉頭微蹙,正要再問,不料後話還未道出,便聞身後之人懶散自若的道:“不知。”


  不知?


  短促的二字突然入得耳裏,陡然愕得思涵差點緊急停馬,但理智仍還是在迅速反應,不曾真正讓她勒馬而停,她僅是滿目複雜搖晃的凝視前方,極為迅速的再問:“你當真不知方向?倘若當真如此,我們此番行軍往前,又是要去哪裏?且一旦走錯方向,到不了大英國都,如此,我們豈不是白費功夫?”


  藍燁煜緩道:“思涵先莫要著急,我雖不知去往大英的方向,但老馬識途這道理,思涵自然也是聽過的。說來,我此番與思涵一樣,也是初入這大英之地,人生地不熟,不知方向也是自然,但不知思涵上馬之初可曾注意,那最是列在前麵的馬,皆略微老態,自然皆是老馬,且伏鬼有意讓‘精’衛策著老馬在前領路,想來自然也是想利用老馬識途之理。”


  是嗎?隻是即便如此,這一切也不過是他的猜測罷了,並非確定,且萬一馬雖為老馬,但卻無法識途,甚至又一旦帶錯了方向,如此之下的後果,定是難以估量的了,許是此番大費周章之行,也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罷了,甚至於,重兵紛紛耗在路途之中,說不準哪日,便會當真全數耗死在這路途之上。


  思緒至此,心境越發的陳雜搖曳醢。


  奈何,卻又待沉默片刻之後,所有的複雜之思,便又開始逐漸的瓦解與妥協。


  命運如此,事實如此,是以,即便心底不平,卻也不得不接受如今這現實。且終歸還是藍燁煜心態最好,便是此番不知方向,竟也能淡定從容,若論心境與大氣,她終是比不過他的。


  “東臨蒼既是安排老馬而來,自該是有所用意。那人雖看似不著調,實則卻也可行大事,思涵莫要擔心。緹”


  思涵眉頭微蹙,沉默片刻,便再度按捺心神的道:“我也並非是想擔心,隻是著實有些不敢與命運豪賭罷了,畢竟……”


  不待她後話道出,藍燁煜便平緩寬慰的道:“我知曉。”說著,話鋒稍稍一轉,繼續道:“你之心願與重擔,我一直都為你記著的。是以,一切有我,思涵莫要擔心。”


  他依舊是如此之話,奈何這話入得耳裏,思涵心底仍無半點的踏實與安心,反倒是越發的心疼。心疼他的體貼,心疼他的無微不至。


  甚至於,似是與他在一起後,除了仇恨加身之外,他似是過得比往日還要累。大抵是人若有情,心頭考慮之事便會全然增多,便是如藍燁煜這般腹黑深沉得全然可傲視天下之人,也免不了這等俗套。


  “燁煜。”


  待得再度沉默半晌,她‘唇’瓣一啟,幽遠低沉的出聲。


  這話一出,藍燁煜便溫潤平緩的應聲,“嗯。”


  思涵目光越發一遠,瞳底深處也蔓出了幾許掩飾不住的複雜與厚重,“與我在一起,你可是極累?往日的你,僅需複仇罷了,僅需為你心底大計謀略罷了,但如今,你卻還要為我考量。是以,與我在一起,你可會累,極累極累?”


  “思涵怎突然這般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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