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是了,此番便是她冒著風雨出去,也是無濟於事,改變不得什麽,無論她出去是否察覺了異樣,終還是免不了一場硬拚,也隻能硬拚。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想來藍燁煜正也是明白這點,是以才會淡定自若,知曉一切的擔憂都毫無意義,是以,才會如此淡定從容的,靜觀其變。


  思涵終究未再言話,僅是沉默片刻,便強行按捺心神的朝藍燁煜點了頭。


  周遭氣氛再度沉寂了下來,無聲無息之中,壓抑盡顯。


  則是不久,突然間,船身再度陡然搖晃,且這種搖晃之感,竟比方才還要來得強烈猙獰,極是怪異。


  思涵神色微變,光火搖曳之中,她陡然轉眸朝藍燁煜望來。


  藍燁煜麵上的淡然之色終是全然化卻,那清俊儒雅的麵上,竟是極為難得的漫出了幾許深沉與厚重。


  僅是片刻,他牽著思涵站了起來。


  思涵心底發緊,陰沉沉的道:“可是大英之人,來了?”


  她嗓音極深極沉,脫口的語氣森然盡顯。


  藍燁煜僅是轉頭朝她望來,微微一笑,“許是不是,又許是是。隻是無論如何,此際這屋子該是不可呆了。”


  嗓音一落,不待思涵反應,他抬頭朝江雲南望去,“這船上可有備傘?”


  眼見藍燁煜麵色有異,江雲南心底也複雜壓抑開來,待得思量片刻,低道:“有。”


  藍燁煜懶散緩慢的道:“且去拿幾把過來。”


  江雲南神色微動,並未耽擱,也未問藍燁煜緣由,僅是迅速轉身朝不遠處的屋門行去,而待打開屋門,狂風驟雨陡然從門縫鑽來,江雲南強行動用內力緩步往前,待出得屋門便去尋了幾把傘過來。


  藍燁煜與思涵雙雙接了傘,藍燁煜則將目光朝思涵落來,再度道:“今夜該是有異,此際,便辛苦思涵與我一道出去看看了。”


  這話入耳,思涵麵色微生蒼白。


  便是這藍燁煜不說,她也知方才大船那突然而來的怪異搖晃極是不尋常,且此番又聽得曆來淡定自若的藍燁煜如此言道,不必多想,也知是大英之人襲來了。


  畢竟,藍燁煜的感覺比她準,且他方才也不主張她冒著風雨出來,但此時此際,他竟是推翻了他方才的言論,就這般,突然主動的要帶著她一道外出。


  思緒翻騰搖曳,各種情緒層層交織,壓製不得。


  總有股不詳之感在層層洶湧蔓延,她忍不住反手捏緊了他的手指,千言萬語哽咽在心,竟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藍燁煜勾唇朝她笑笑,她看得清他瞳底深沉的複雜。


  隨即片刻,他也不再多言,也未再等她回話,而是足下一動,開始牽著她緩緩往前。


  江雲南在前一言不發的領路,藍燁煜則一言不發的牽著思涵跟隨。


  待得三人全然出得屋門,縱是手裏撐著傘,但海風海浪甚至暴雨太大太大,竟是幾番都要將手中的傘全然吹走。


  思涵用了極大的力道才將手裏的傘握穩,奈何,迎麵而來的風極是猛烈,竟像是要將人徹底吹翻。


  她稍稍動了內力才能一步一穩的往前。心有焦灼與擔憂,也曾多次扭頭朝藍燁煜望來,卻見他麵色沉寂平穩,步伐平穩,滿身的袍子被吹得肆意飛揚,但他整個瘦削的身子竟像是有千金般重,足下緩慢,身形平穩,竟無半點的顛簸蹣跚之感。


  他在動用內力。


  思涵心頭了然,眉頭越發而皺,待得正要出聲提醒於他,不料到嘴的話還未道出,突然間,隔壁不遠的船隻陡然揚來道道驚呼。


  “漏水了,漏水了。”


  突來的嗓音,陣狀極大,似是數十人在猝不及防的驚呼,那尖銳高翹的嗓音驟然劃破夜空,襯得此番這風雨之夜越發的寒冷料峭。


  思涵瞳孔猛縮,當即循聲而望,則見不遠處那艘略有燈火的船上,光火暗淡,隻是即便如此,也能稍清楚見得那船上人頭攢動,紛紛而跑,場麵略顯混亂,卻是片刻,不知是何人大吼一聲,穩了陣勢,眾人才全然收拾停歇了奔跑。


  “將那艘漏水之船,斬斷繩索,任起被暴風吹走。”


  正這時,藍燁煜慢騰騰的出了聲,大抵是那脫口的嗓音太過平緩無波,清冷重重,無端給人一種頭皮發麻的壓抑與震懾。


  在旁的伏鬼渾身一僵,目光靜靜的鎖著藍燁煜,“皇上,那艘船上的人……”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此番三千之船全數連成一片,哪艘船沉,都對其餘之船有滅頂之災。損耗一船的百人之命而救其餘之兵,朕以為,值得。”


  這話,算是委婉的回了伏鬼的話,噎得伏鬼心頭雖起伏不平,但終是不得不妥協下來,全然照做。


  是了,一船而沉,定拉其餘之船而沉,說不準,那艘漏水的船下早已有大英之人埋伏,是以此際,最好之法,無疑是棄車保帥。


  片刻之際,伏鬼陡然應了一聲,隨即不再耽擱,頓時轉身朝在旁的精衛吩咐。


  精衛當即得令,飛身而走,迅速消失在夜空深處。


  整個過程,思涵一言不發,目光緊緊的鎖著那艘漏水之船,僅是片刻,便見那漏水之船頓時如脫了線的風箏一般,頓時被狂風卷遠。


  然而便是如此,那艘船上的精衛竟是都不曾喊叫一聲,光火暗淡之中,隻見那些人僅是一直靜立當場,一動不動,猶如即將赴死之人一般,一動不動。


  思涵心口驟然發痛,隨即頓時挪開目光,不敢再看。


  那副畫麵再度與當初藍燁煜護送她離開楚京的警衛們全數重合,也還曾記得,當初安義侯半道阻攔,那些大周精衛為了護她,也是就那麽靜靜的立在當場,任由樓蘭兵衛們肆意砍殺,他們是在以血肉之軀鑄就銅牆鐵壁,為她爭取逃脫的時間,但這次呢,這次,是藍燁煜主動棄車保帥,那些船上之人定也是知曉這點的,隻可惜,他們不動,他們竟是一動不動,仿佛要徹底接受命運與死亡。


  心思太過嘈雜,思涵抑製不住的捏緊了藍燁煜的手。


  卻待沉默片刻,風聲鶴唳之中,四方海水之中,陡然巨浪翻滾,隨即,一道道勁黑的身影頓時從雪白的浪花中閃現,而後,手中長弓一拉,弓上銀色發涼的箭羽猶如細雨般密集交織而來。


  思涵心口大沉,驟然掙脫了藍燁煜的手,袖袍中的匕首驀地滑出,下意識的抬腳而上,擋在了藍燁煜身前。


  藍燁煜眼睛稍稍一眯,薄唇一啟,慢條斯理的再度出聲,“攜毒,入水。”


  平緩自若的嗓音,說得並不大聲,然而這話一出,卻是因攜了內力之故,飄搖之間,竟是所有大周精衛皆聽得一清二楚。


  頃刻之際,不待他尾音全數落下,那一船隨風越發飄遠且猶如木頭而立的精衛們似如突然有了力氣與精神,紛紛從船上猛的跳入海裏,甚至於,其餘各處的船隻上,紛紛有精衛入水,那一道道頻繁密集的撲通入水聲也是極為的猙獰厚重,陣狀極大。


  思涵滿目複雜,目光朝那些肆意落水的精衛掃視,卻也正這時,風聲鶴唳裏,藍燁煜稍稍扣住了她的手腕,有意將她拉到他後方。


  思涵強行穩住身形,一動不動,藍燁煜歎息一聲,平緩溫和的道:“那些入水的精衛,皆為死士,身上皆攜劇毒,入水即劃,且劇毒隨水可在頃刻便蔓延數裏。”


  這話入耳,思涵稍稍眯了眯眼,並未回話,本以為劇毒不過是毒人,但她終歸不曾料到,燈火搖曳之中,風雨激烈,而那些跳落水裏的大周精衛,竟是驟然在水裏鮮血四溢,頓時便將周遭的水徹底染紅一片醢。


  瞬時,各種的慘叫聲,皮肉的撕裂聲,嘈雜入耳,猙獰磅礴,甚至如此景象並未讓人真正適應,刹那,周遭的水域,竟頓時有搖頭擺尾的東西自水麵高高的躥起。


  那些躥起來的東西,通體發白,在暗淡的光影裏竟顯得格外的猙獰鬼魅。


  周遭慘烈的驚呼越發猙獰刺耳,隱約之中,可聽見人大呼‘鯊魚’的字眼緹。


  思涵眼角一挑,麵色發緊發白,卻是再度朝水域仔細凝望,則見那些發白的‘水怪’竟開始攻擊水裏冒出頭來的大英黑袍之人,瞬時,周遭慘呼越發激烈澎湃,則是不久,水裏那些黑袍之人再也無法在水中呆著,反倒是紛紛扔了長弓,而後皆倉皇不已的騰身到了各處的船隻上。


  刹那,船上的大周精衛們紛紛拔劍而起,大肆拚鬥。


  風雨狂獵,急驟不歇。


  一道道凜冽的刀光劍影四處激起,震得周遭氣氛緊烈難耐,壓人心房。


  周遭水域,皆是通紅一片,一股股濃烈的血腥味鑽入鼻間,森涼壓抑得令人作嘔。而水中那些體型極大的‘水怪’,竟仍還在周遭之處遊來遊去,時而又大尾拍打水麵,銀色的身子陡然騰起,血盆大口猛然而張,露出了裏麵那排排鋒利尖銳的牙齒,且各船之上,一旦有大周精衛亦或是大英黑袍之人被打落下水,頃刻之際,那些僅是稍稍受傷之人,落水之際便被那些‘水怪’扯得四分八裂。


  思涵看得心驚膽戰,此生之中,都不曾見過如此場麵。


  她袖袍中的手緊得微微發顫,麵色蒼白,但整個人仍是毅然而立,擋在藍燁煜麵前分毫不動。


  則是片刻,藍燁煜那平緩有緣的嗓音再度揚來,“那水裏的東西,是鯊魚。一旦聞了血腥之味,定群起而來,活活吞人。”


  思涵心底層層發緊,並未言話。


  藍燁煜則靜靜凝她,繼續道:“各船之上跳下的大周死士,身上攜七竅流血之毒,一旦入水,毒素四方蔓延,無論是那些死士還是那些隱藏在水裏的大英之人,皆會被毒而攻,七竅流血,縱是毒素被海水衝淡難以要人性命,但至少,七竅終會稍稍溢血,卻也是僅需溢血半許,便可引來周遭的鯊魚。那水裏的東西,最喜血腥,那大英之人算來算去,趁此暴風急驟之際動手,他們以為他們隱藏在海水浪花之中,我便奈何他們不得,但他們卻是忘了,此際終歸為海,人之渺小,欲靠海水的庇護而除盡我大周兵衛,除非,他們能先將這海域裏的鯊魚全數殺盡。若不然,這深海之中,自然也不宜藏人。”


  冗長的一席話,算是將方才之事的來龍去脈全數道完。


  然而這些話入得思涵耳裏,卻讓她心底震撼不平,驚愕驟起。


  本以為藍燁煜是要與大英之人硬拚,卻未料到,藍燁煜終是將所有退路與計策都全數想好,虧得她顏思涵方才還極是緊張他之安危,卻不料,便是大英強勢而來,欲倚靠海水浪花的庇護來對付藍燁煜,但藍燁煜,也是早就心有對策,且一旦實施,大英之人也是損傷不少。


  隻是,如此之舉雖為有效,但終歸還是太過殘忍。


  方才那些主動跳入海裏投毒的死士可非少數,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卻是跳入海水片刻,便驟然被撕成四分五裂。那一道道皮肉撕裂的悶聲,她至今都猶記在心,雖也明智此時此際必定會有犧牲,但終還是女兒之心,硬狠不得。


  她並未回話,整個人僅是僵然而立,一動不動。


  待沉默半晌,她才唇瓣一啟,低沉嘶啞的道:“你之計策,的確英明。如今這海中藏著的大英之人,想來都已全然躍出了水麵。而接下來,各船之上,便免不了一場硬拚。”


  藍燁煜緩道:“切莫小看大英之人。許是此番這一波人,不過是查探究竟之人罷了。而我要的是,讓在場大英之人全數有來無回,我倒要看看,所有大英之人皆葬生於此,還有誰會回去給大英傳信。”


  嗓音一落,不待思涵反應,他已轉眸朝身後立著的精衛望去,慢條斯理的吩咐,“去將弓箭拿來。”


  精衛們不敢耽擱,頓時應聲而走,卻是片刻,有大英之人竟是找準了藍燁煜所在之船,而後大喝幾聲,所有各船之上的大英之人竟是拚命般的朝藍燁煜所在的船上湧來。


  夜色磅礴,光影暗淡,海風與浪花層層高漲,吹得大船左搖右晃,似要翻倒。


  思涵強行穩住心神,瞳中森冷的煞氣層層漫出,她嗓音一挑,陰沉沉的朝藍燁煜道:“你且回屋裏去。這些大英之人,我自能對付。”


  藍燁煜歎息一聲,“思涵,這些大英之人,並不能傷我分毫。”


  思涵眉頭一皺,無心與他多言,“我知他們傷不得你分毫,但你也先入屋去保存體力。”說著,嗓音一挑,“江雲南,你帶皇上入屋。”


  江雲南驀地被點名,神色微變,卻是下意識朝藍燁煜望來。


  藍燁煜微微而笑,麵上倒也並無太大起伏,僅朝思涵緩道:“我在一旁看著便是。思涵英姿颯爽,殺敵之威,我想在旁好生欣賞欣賞。”


  這話一落,不待思涵反應,便已鬆了思涵的手退居一旁,卻是片刻之際,那些大英之人陡然落船而來,群群手中噌亮的長劍頓時朝思涵與藍燁煜揮來。


  船上大周精衛陡然而動,瞬時將思涵與藍燁煜圍成一圈,強行而護,思涵終是再度將手中匕首收於袖中,隨即接了一把精衛遞來的長劍,而後閃身一起,整個人陡然跳出人圈,隨即與人圈外的大英之人拚殺起來。


  瞬時,短兵相接,刀光劍影處處皆是,聲勢浩大,一道道濃烈的猙獰與殺氣也四方蔓延,給人一種窒息般的厚重與森冷。


  思涵身子極是靈巧,下手動作極是狠烈,招招歹毒。此際已顧不上什麽了,更也顧不上什麽心軟,隻因心底太過揪起甚至無奈,是以不得不發狠發狂的應對一切。她終還是想將這一切的一切盡快平息下來,甚至眼風裏也偶爾會不停的朝藍燁煜掃視,擔憂他在風裏雨裏吹得太久,是以,如此心境之下,手中動作便也極快極狠,為求速戰速決。


  一時,整個船上亂成一片,血腥味層層而烈。


  藍燁煜靜立在人圈,手中的油紙傘早已落下,他就這麽靜靜的立在原地,目光靜靜的鎖著思涵,一動不動。


  則是片刻,立在他身旁的江雲南瞳孔發緊,終是忍不住轉頭朝藍燁煜望來,低沉沉的問出聲來,“大周皇上為何不幫長公主?你不是最愛長公主嗎,怎會忍心讓長公主獨自迎敵。”


  這話略微卷著幾許抑製不住的審問與埋怨。


  雖敬重藍燁煜,但此時此際,也因看不懂藍燁煜的意圖,是以,心有起伏,忍不住問出了聲。


  卻是這話一出,藍燁煜並未回話,目光依舊靜靜的凝著不遠處的思涵,兀自沉默。


  待得江雲南眉頭越發一皺,薄唇一啟,正欲再問之際,藍燁煜神色微動,終是幽遠清淺的出了聲,“這些大英之人來,為的便是探聽虛實。且一旦有漏網之魚逃走,朕之武功與招數,定被泄露。如此,憑大英之人的套路,定當研究如何破朕招數之法,如此對我而言,並無任何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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