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大海風浪不平,許是等會兒又該起風,若是太寒太冷,便稍稍提內力護身。”他嗓音極是柔和,待得這話一出,指尖便微微一抬,開始極為細致的為思涵稍稍扯了扯衣襟,生怕思涵受寒。


  思涵眉頭一皺,低聲再道:“既是冷,又何來不去屋中坐著?再者,提內力暖身畢竟是消耗體力,且……”


  藍燁煜微微一笑,那雙溫潤如玉的瞳孔靜靜的鎖她,卻是不待她後話道出,他便薄唇一啟,平緩幽遠的插了話,“今時不同往日,說不準暗地之中,大英早有動作。是以,在屋中坐著,蒙蔽雙眼,並非安全,而是立在這船頭,視野開闊,便是要迎突發之事,手腳也可快點。”


  說著,嗓音微微一沉,略微寬慰的道:“思涵且再忍忍,待撬開大英國門了,我們便可與大周兵衛分道揚鑣,一路直去大英皇朝了。”


  冗長的話層層入耳,在心底勾起的震撼與緊張仍是濃烈得難以附加。


  大抵是大難當前,是以才會如此的心緊心懼,隻是她顏思涵不怕死,奈何記掛的心事太多太多,揮之不得,是以,整個人在風雨前夕,才會如此的緊張,如此的累。


  她也知這種狀態不好,但思緒肆意湧動,就是怎麽都抑製不住。她也不願藍燁煜反過來還要擔憂她,是以,此際便也隻得強行按捺心神的故作自然垂頭,任由濃密的睫毛掩蓋住眼底的一切波動,隻道:“我知曉了。你也好生顧好自己,莫要涼著了。”


  這話一出,藍燁煜緊了緊她的手,未再言話。


  兩人繼續在船頭站定,兀自沉默。


  則是不久,海風再度而起,周遭的海浪也再度起伏開來。


  思涵眉頭一蹙,心神微動,忍不住稍稍提了內力,且收放之中,任由內力如涓涓流水般通過掌心溢入了藍燁煜的掌心。


  瞬時,藍燁煜轉頭朝她望來,她卻也並未看他,目光也僅是仍舊落在遠處那海天一色的盡頭,低聲道:“你不願入屋,我尊重你的意見。但我要為你渡內力暖身,你自然也得尊重我之意見。”


  藍燁煜神色微動,深眼將思涵凝了片刻,隨即才略微無奈的勾唇一笑,“也罷。但內力不可為我渡太久,思涵也需好生保存體力,且此番離大英越來越近,突發之事誰都無法徹底預料,是以,思涵也不可太過將內力浪費在我身上,顧好自己便成。我若冷了,我自然也會提內力暖身。”


  這話依舊溫潤柔和,語氣平緩自若,甚至也無半點的起伏之意。


  思涵也無心多言,他的心思,她自然也能明白,隻是,這內力是否提,是否止,自然也是她說了算,是以,此番與他也多說無益。


  她僅是按捺心神一番,略微應付的朝他點了點頭,而後不再多言。


  大軍仍是一路往前,隻是速度越發降了些,卻是前行不久,前方竟突然有烏雲密布,那發黑的雲團徑直將天空拉低,壓抑之感盡顯。


  “許是要起暴風雨了,皇上與娘娘還是先回船屋為好。”待得周遭的風越發猛烈,吹得大船都隨著風肆意搖擺之際,在旁的伏鬼也忍不住緊著嗓子出了聲。


  屋漏偏逢下雨,而今要攻大英,卻遇了急雨,不得不說,這運氣,著實是略微背了些。


  隻奈何,天氣如此,自然也改變不得什麽,思涵忍不住稍稍裹了裹身上的衣裙,抬頭朝藍燁煜望來,猶豫片刻,正要再勸,不料話還未脫口而出,藍燁煜便已轉眸朝她望來,恰到好處的出了聲,“我們進去吧。”


  短促的幾字入耳,思涵到嘴的話瞬時噎住,心底也莫名的鬆了口氣。


  她忙朝他點點頭,藍燁煜則勾唇朝她笑笑,隨即不再耽擱,捉緊了她的手便轉身過來,緩步朝屋門行去。


  待在屋中坐定,船身越發搖晃,似要船翻,周遭海浪聲拍打劇烈,那濃厚的浪花也濺到了船上,劈裏啪啦的似要砸碎船屋另外一側的雕窗。


  思涵心底發著緊,麵色也發著沉,渾身也稍稍而僵,著實不知後麵等待他們的,究竟是什麽。


  卻也正這時,門外突然有江雲南的嗓音道來,“大周皇上,長公主,晚膳已備好,此際可要端進來了?”


  晚膳……


  短促的二字驟然在心底極是鮮明清晰的印下,思涵下意識抬頭朝雕窗望去,則見落在窗上的光線極是暗淡,不知是因天色本是晚下,還是因黑雲壓頂之故。


  她神色微動,眉頭抑製不住的越發緊皺,待得片刻後,不待她言話,藍燁煜便已平緩無波的出了聲,“江雲南,進來便是。”


  這話一出,門外便恰到極是迅速的迎來江雲南的嗓音,而後片刻,不遠處的屋門被緩緩推開,瞬時,一道道凜冽驟風陡然自門縫內猶如洪水般泄了進來。


  刹那,周遭沉寂的空氣頓時被冷風掃蕩一空,寒意逼來,突然之際,思涵猝不及防的打了寒顫。


  江雲南迅速踏步入屋,而後極是靈巧的轉身合上了屋門,一時,那凜冽波動的冷風終是驟歇了下來,思涵本是涼薄的身子,也終究是再度稍稍的緩和過來。


  她下意識的抬頭朝藍燁煜望來,仔細將他打量,他則似是全然知曉她的心思,轉頭便徑直迎上了她的眼,笑得雲淡風輕,“我無事。”


  他溫柔平緩的回了話,似是當真不曾被方才那股凜冽的寒風冷到,整個人麵色分毫不變,淡定自若。


  眼見他著實無任何異樣,她才稍稍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卻也正這時,江雲南已是將膳食全數擺放在了不遠處的圓桌,柔膩帶笑的朝思涵與藍燁煜望來,笑道:“今夜膳食僅以清粥為主,是以並非的奢然精致,望大周皇上與長公主見諒。”


  藍燁煜輕笑,“天氣古怪得緊,喝些清粥也是尚可。”


  說完,便自然而然的牽著思涵起身,緩緩踏步朝前,而後徑直在圓桌坐定。


  江雲南適時伸手,主動替藍燁煜與思涵盛了粥,藍燁煜勾唇而笑,也再度吩咐江雲南坐下,一道而食。


  江雲南抬頭朝藍燁煜凝了幾眼,也未拒絕,待道謝之後,便自然而然的坐了。


  三人同桌用膳,氣氛沉寂,誰都不曾再言話,雖表麵看似平寂,但實則卻是皆心底發重,壓製不得,隻是,誰都不曾全然挑破這層壓抑的薄紙罷了。


  思涵垂著頭,兀自而食,奈何食欲不佳,草草幾口之後,便再無食欲。


  待得晚膳徹底完畢,那映落在雕窗上的光線,已是越發暗淡。江雲南並未耽擱,徑直將桌上碗筷收走,隻奈何,此際的船已被大風吹得越發搖晃,連行走都稍稍有些困難,江雲南端著碗盤徑直往前,僅是足下卻是顛簸踉蹌,早已無法如履平地。


  思涵抬頭,靜靜將江雲南觀望,滿麵深沉。


  卻待江雲南靠近屋門,卻待打開屋門的刹那,迅速,驟風陡然強行鑽來,江雲南猝不及防的被寒風吹得大肆後退,而那狂風也陡然全數將屋門吹開,瞬時便拂刮入屋。


  屋內桌麵上的東西被吹得齊齊走位,便是周遭架子上擺設的器具之物,也全數被吹落在地,摔得支離破碎。


  江雲南後腳用力一蹬,內力一提,這才稍稍穩住身形,隨即扭頭朝思涵與藍燁煜望來,正要言話,不料門外陡然有伏鬼的嗓音響起,“皇上,娘娘,海風驟起,海麵也成漩渦,此番大風當前,三千船隻盡數搖晃,若長此以往,許是會船翻人亡。”


  伏鬼的嗓音似從嗓子眼裏狂烈鑽出一般,脫口的語氣也極是猙獰嘶啞。


  藍燁煜依舊鎮定而坐,麵色淡然幽遠,並無太大異樣。他那摩挲著茶盞的指尖僅是稍稍而頓,則是片刻,他似如全然不覺那迎門而入的狂風一般,僅是薄唇一啟,漫不經心的道:“放繩,連船。務必在一盞茶的功夫,將三千船隻全數緊密而連,不留空隙。”


  伏鬼扯著嗓子在外應聲,藍燁煜則平緩自若的將目光朝江雲南落去,慢條斯理的道:“風太涼,江雲南,且好生合好門。”


  這話說得隨意慵懶,並無半點起伏。


  江雲南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但此番將麵前之人那淡定自若的嗓音聽入耳裏,澎湃大起的心,似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竟是莫名的平靜了下來。


  他僅是沉默片刻,隨即便不再耽擱,當即迅速上前將屋門強行合上,待得一切完畢,暗淡的光影裏,他僵立在原地,忍不住再度將目光朝藍燁煜落去,卻見他已是指尖一抬,端了茶盞便開始慢騰騰的飲茶。


  究竟有何等的耐性與深沉,才可如麵前這人這般淡定自若,且明明海風都快將船全數吹毀,這數十萬大周兵衛也即將在大風裏毀於一旦,但至始至終,麵前這人啊,竟是都無半點的焦灼與反應。


  突然,他心口一遍又一遍的跳動欲裂,一道道悟然與明然之感,也層層在心底蔓延開來。


  也難怪當初容傾極是忌憚這藍燁煜,也難怪如長公主那般性情的女子會被他吸引,也難怪展文翼如此擠兌於他,也難怪東陵朝堂上下之人,對藍燁煜這等佞臣之首最是趨之若鶩,不得不說,就憑他這等臨危不亂,淡定自若的姿態與性情,便也是世上之人無人能及。


  江雲南心有震撼,瞬時,一道道折服之感也在心底抑製不住的油然而生。


  他往日也是欽佩藍燁煜的誌氣與風骨,隻因,從一個邊關守卒發家,不僅當了東陵一手遮天的攝政王,甚至還做了大周的帝王,叱吒風雲。天下大事皆得因他的抉擇而地動山搖,然而誰都不曾料到,這種人也不是生來就是大富大貴,而是在泥濘與黑暗裏摸爬滾打,才能練就成如今的這種淡定自若,臨危不亂。


  且他江雲南也自詡遇事不驚,自詡精明,但到了這藍燁煜麵前,他才突然發覺,似是他江雲南處處都及不上他,比不上他。


  一時,心底再度生了挫敗,落在藍燁煜麵上的目光也越發而緊。


  大抵是察覺到了他的打量,藍燁煜勾唇而笑,目光微微一抬,分毫不避的徑直迎上了他的瞳孔,慢悠悠的道:“你如此看著朕作何?倘若無事而坐,可將周遭燭火點燃。”說著,嗓音漫不經心的一挑,繼續道:“雖是風雨天,但自然也不該太過暗沉壓抑。”


  江雲南神色微動,終是應聲回神。


  待再度朝他掃了一眼後,隨即便垂頭下來,緩步往前,待將手中的碗盤重新放置在圓桌後,他便開始轉身去周遭點燈。


  他並未拒絕藍燁煜的話,似是下意識裏便將他的話聽在了耳裏,隨即自然而然的開始依照他的話來行事。


  卻又待將屋內的燭火全數點燃,他才陡然回神過來,連帶渾身上下都微微一僵,似是方才之際,他竟毫無怨言甚至極為溫順聽話的遵了藍燁煜的吩咐,行了事。


  “有勞。”正這時,藍燁煜目光再度在他身上流轉兩圈,懶散輕笑的出聲。


  江雲南眉頭微皺,並未回話,也並未打算回話。


  卻是片刻後,沉寂壓抑的氣氛裏,突然有傾盆之雨傾斜而來,那雨滴層層狂烈的打落在船身與船窗,啪啦作響,似是要將船窗徹底砸穿似的。


  思涵心底越發而緊,緩道:“我出去看看。”說完,那隻被藍燁煜握著的手便開始掙紮,奈何藍燁煜卻驀地握緊了她的手,絲毫不容她掙紮,隻道:“不過是夜雨罷了,有何可看的。”


  他嗓音極是平緩自若,懶散從容。


  思涵心緒層層上湧,低沉道:“雖為夜雨,但夜雨著實太大,我必得出去好生查探查探,且也順便看看大周船隻是否連接一道,連成一起的強撐風雨。”


  “有伏鬼與大周副將在,大周三千船隻,沉不了。”


  藍燁煜也未再委婉與她多言,僅是開門見山便道。


  鳳眼麵色越發起伏,深眼凝他,待二人僵持片刻後,她終是再道:“我出去看看而已,並不會有事,也不會作何。”


  藍燁煜神色微動,僅是靜靜凝她,並未立即言話,待得片刻後,他才微微斂神,柔和而笑,緩道:“外麵天黑,你便是出去也看不見什麽,且屋外風大雨大,你若渾身淋濕而受風寒,許是才更為不妥。”說著,嗓音稍稍一挑,“海上行軍,本是如此,風雨在所難免。但隻要風雨停歇,一切都會徹底平靜,思涵莫要擔憂。”


  是嗎?


  隻是她如何不擔憂!


  此番還未與大英之人正麵交鋒,便在如此風浪中大肆沉浮,且萬一這海上的暴風雨再大點狠點,大周之軍,定當全軍覆沒,紛紛淹死在這深海裏。


  也難怪當初去往大英一探究竟的好奇之人為何大多都不曾安然歸來,也難怪世上有關大英的傳言如此少之又少,隻因若要抵達大英,無論行那條路都得經過大海,且大海風雨急驟,船身搖曳,稍有不慎便會葬身海裏。


  “燁煜。”待沉默片刻,她緊著嗓子再度出聲,脫口的語氣略微夾雜著幾許複雜與幽遠。


  藍燁煜並未耽擱,平緩溫潤的應,“嗯。”


  思涵目光幽幽的落在不遠處那跳躍的燭火上,“我知你一切皆有安排,也知伏鬼與大周副將們辦事極為得力。隻是,萬一大英之軍埋伏在附近,且突然趁此暴風雨之際對大周之軍偷襲,又該如何是好。”


  藍燁煜麵色不變,淡然沉默。


  思涵深眼凝他,思緒翻轉,待再度沉默片刻後,她瞳中有微光滑過,繼續道:“不若,讓大周之軍徹底停船,安然不動,再將船上燭火全數熄滅,使周遭黑漆一片,便是大英之軍有意偷襲,無光無影之中,也難以找準大周之軍位置。”


  這話一出,藍燁煜便稍稍搖頭,平緩溫潤的笑了。


  思涵瞳孔一縮,落在他麵上的目光也發深沉。


  藍燁煜歎息一聲,繼續道:“大英若要偷襲,自可潛水摸索而來,便是無光無影,也無法抵擋他們靠近。”說著,神色微動,話鋒也稍稍一轉,繼續道:“隻不過,如今風雨猙獰,大周正曆風雨,大英便是要遣人過來偷襲,自然也得經曆風雨肆虐。如此,終究不過是硬拚罷了,誰都在這暴風雨裏占不得先機,誰輸輸贏,自然也是未知。是以……”


  話剛到這兒,目光再度朝思涵凝來,極柔的凝著,“是以,此際無論擔憂什麽,都是多餘,且也便是擔憂,也解決不得任何事,便是思涵此際冒著風雨出去查探,若大英之人來襲,我們也不過是強攻強拚罷了,自然也改變不得什麽,如此,倒還不如放下心思,釋然而下,保存體力的靜觀其變。”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裏,再度將思涵的所有堅定全數砸碎。


  這廝縱是有能說服人的本事,且也不得不說,此際的她,竟也再度被他說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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