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他心口微微的發緊,一股股嘈雜戒備之意越發在心底蔓延。


  待得半晌後,他終是全數沉下了嗓音,“往日京都城中,世人皆道攝政王溫潤仙逸,似如神祇,但卻心思深沉無底,對東陵全然一手遮天。而今看來,大周皇上你心思的確深沉,且極擅長揣度人心,也難怪當初你還留在東陵京都時,容傾也極是收斂,不敢在你眼皮下極是動作。”


  藍燁煜慢騰騰的道:“一手遮天這幾字,說得倒也稍稍過了些,畢竟,東陵德高望重之人比比皆是,但若論起心思,朕之心思,自然是可深可淺,難以讓人揣度。你主子容傾,最初朕便是盯上他的,能在風塵之地屹立不倒,且還有響當當的百曉生稱號,朕對他,自然也是‘關心佛照’的。隻不過,朕那時的注意力大多在容傾身上,倒也不曾留意過你,卻未想到呢,容傾都不曾真正得到好下場,倒是你江雲南,步步為營,竟過得比容傾還要滋潤。”


  說著,嗓音微微一挑,繼續道:“你第一次見思涵,是被嶽候舉薦。如思涵那般人,何能對男人起興,是以,若她用軟的,自是行不通,而你江雲南倒也極有眼力勁,心思精明,既是軟的不行,那便用硬的,待以頭強行撞得殿中大柱,頭破血流,你江雲南,便是以如此狠烈卑微之姿,強行入住在了宮裏。嗬,容傾雖是栽培了你,教你武功教你媚術,但若論計謀與心思,容傾自然是及不過你。至少,你江雲南知曉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什麽時候該妥協什麽,你一直活得通透,倒也是,比那展文翼還要活得通透。”


  江雲南麵色越發複雜,他終是抬眸朝藍燁煜望來,滿麵發緊,“大周皇上過獎了。隻不過,這一切都是往事罷了,且江雲南如今對長公主也並無它念。但江雲南卻不知,今日大周皇上會與江雲南說這些,江雲南倒是想問,大周皇上如此,是為何意?難不成,這幾日江雲南皆是安分,但今日不過是為長公主與你做了頓膳食,便再惹大周皇上不悅了?”


  嗓音一落,複雜重重的麵上再度染上了一層戒備。


  藍燁煜並未立即言話,唇瓣上的薄笑仍是淺淺的勾著,整個人懶散自若,平靜從容。


  他修長的指尖微微而動,慢條斯理的把玩兒著手中的茶盞,似是全然無意回話,江雲南越是等待,心底便越是發緊,待得半晌後,他終是忍不住再度道:“大周皇上有何話便直說便是,倘若要殺江雲南,至少,也得給一個殺江雲南的理由,讓江雲南死得明白。”


  藍燁煜眼角一挑,那雙漆黑如玉的瞳孔再度落回了江雲南麵上。


  “誰說朕有心殺你?”他不答反問,“若非朕之容忍與勸說,你早被思涵遣返。再者,朕要對付一人,便從來不喜與人廢話。”


  江雲南眉頭一皺,心思層層起伏,待兀自沉默片刻,再度低沉著嗓子道:“既是如此,那大周皇上此番之為,又是何意?莫不是,僅是想拆穿江雲南的一切心思,讓江雲南無地自容?”


  藍燁煜輕笑,目光緩緩從江雲南麵上挪開,懶散自若的凝向了不遠處的雕窗,待得漆黑的瞳孔將那雕窗掃了兩眼後,他才薄唇一啟,慢騰騰的道:“你心思精明,武功不弱,對思涵心無異樣,是以,朕之意,是要你日後待入了大英之後,對思涵寸步不離,守護於她。”


  江雲南猝不及防大怔,連帶瞳孔都抑製不住的驚愕顫抖開來。


  藍燁煜落在雕窗的眼睛微微一眯,瞳底有微光與決絕滑過,繼續道:“無論何時,都得將思涵護住,但若朕性命有危,那時,你必得敲暈思涵,務必,強行帶走她。”


  心思太過起伏皺縮,一時之間,連帶麵色都開始微微的發白起來。江雲南滿目不可置信的朝麵前之人凝望,全然不敢相信方才自己聽到的一切。


  這藍燁煜不是極為強勢麽,不是極為傲然麽,不是自己的東西從不讓任何人觸碰麽,怎突然到了此際,他竟會如此認真決絕的將長公主托付給他!


  他震撼的朝他凝著,麵色與目光層層的變化,說不出話來。


  待得周遭氣氛沉寂片刻,藍燁煜終是再度將目光落到了他麵上,滿目深邃的凝他,薄唇一啟,再度道:“朕方才之言,你可記下了?”


  這話突然卷了幾許威儀與脅迫。


  江雲南終是緩緩的回神過來,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隨即薄唇一啟,極緩極緩的問:“大周皇上如何會將此等大事交給江雲南來做?大周皇上不是極愛長公主嗎,你會舍得將長公主讓江雲南來守護?再者,便是你身陷有危,也可遣大周精衛護長公主離開,又如何,會將一切寄托在江雲南身上?”


  “朕都未將天下放入眼裏,但卻獨獨,擔憂她會受傷,會執拗的隨朕火海沉浮。有些事,不該她來承受與精力,朕心思太遠太雜,在畢生之願未能達成之前,朕並無太多精力護她。”


  江雲南目光越發起伏,“便是如此,大周皇上也可遣大周精衛來護長公……”


  “大周精衛護不住,更沒膽量與思涵對抗,危及之時,人心惶惶,誰人若阻攔思涵,思涵定六親不認,是以那時,大周精衛攔不住思涵,也沒那本事攔她,除了,你江雲南。你武功在精衛之上,身無牽掛,不必擔憂朕之安危,加之性情圓滑,死纏爛打,不懼思涵震怒,也隻有你,能在危難沉浮之際,心思鎮定的敲暈思涵,徹底,帶走她。”


  江雲南袖袍中的手驀地發緊,麵色越發而白,心底的起伏之意越發劇烈澎湃,整顆心也莫名的厚重得難以附加。


  “大周皇上就這般信任江雲南?你可要知曉,江雲南雖身無大誌,但對長公主也極是有心,你就不怕,江雲南會徹底搶走長公主,搶走長公主的心?”他再度緊著嗓子問。


  這話一出,藍燁煜突然不說話了。


  江雲南落在他麵上的目光越發而沉,待凝了半晌後,江雲南終是強行按捺心神的冷笑,“大周皇上還是怕的吧?也在猶豫你方才的決定了吧?你……”


  這次,仍是不待江雲南後話道出,藍燁煜便平寂幽遠的道:“生死不定,猶豫不得。且朕曆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信不過容傾,信不過展文翼,但你江雲南,朕自然是信的。”


  從不曾從這藍燁煜口中聽得這番話,江雲南隻覺莫名之中有一道厚重的壓力層層壓在了他身上,突然間讓他有些難以喘息。


  “為何?”為何會信他。


  他也曾三番五次的想過要殺他藍燁煜的,怎突然間,他就信他了。


  此生之中,他江雲南與風塵之中淪落起伏,被女人玩弄,被男人嗤笑唾罵,便是連容傾對他,都不過是將他當做卑微鄙陋的棋子,便是如展文翼那般溫雅的人,在麵對他時,也是或多或少表露出鄙夷。


  世上之人,無一看得起他,便是連當初那些對他趨之若鶩的女人,也不過都是想嚐盡他的身子罷了!但如今,這藍燁煜竟說信他!這曆來高高在上,傲視群雄之人,竟說,信他。


  這種被人肯定的感覺,從不曾有過,突然之間,大抵是太過驚愕與震撼,是以渾身上下都發著硬發著僵,一時之間再度有些不知反應。


  卻是片刻後,沉寂壓抑的氣氛裏,藍燁煜再度出聲道:“並未有何緣由,不過是因,朕年幼之際也是孤兒,也是乞丐,朕知孤獨無依之感,也知何人何事的重要。嗬,朕與你不過是同類之人,本是無心無情,但一旦有人入住心底,那自然是刻骨銘心,珍惜之至。”


  說著,似也不願就此多言,僅是待得這話剛落,他便漫不經心的笑了,繼續道:“朕方才之言,你江雲南,應還是不應。”


  江雲南瞳孔發著顫,“江雲南本是傾慕長公主,自然也是不敢敲暈長公主。江雲南僅是想讓長公主對江雲南青睞,甚至徹底看上江雲南,是以,江雲南不曾想過要真正惹她生氣,更也不曾想過,做長公主不喜之事。”


  “喔?”藍燁煜輕笑,“如此說來,朕之言,你是不願受了。也罷,你既是不願,朕自然也找得出一個合適之人來護思涵,那時候,你江雲南若要近思涵之身,許是都不易呢。”


  江雲南眉頭大皺,咬了咬牙,終是薄唇一啟,速道:“大周皇上也不必再激江雲南了,江雲南應話便是。”


  藍燁煜神色微動,麵上無半許起伏,似是全然將江雲南的反應徹底了如指掌。


  “既是應話,便也是最好。你江雲南是聰明人,自該知應了朕之話,日後便要將事辦好。倘若有朝一日你行事不利,朕發起怒來,自也非你江雲南能承受。”


  威脅重重的話入得耳裏,江雲南也並未太過詫異,他僅是略微厚重的點頭,“江雲南好歹也是男人,說過的話自然也是算數。更何況,守護長公主之事,便是不需大周皇上提醒,江雲南也會努力去做。隻是……”


  話剛到這兒,他嗓音驀地頓住。


  藍燁煜眼角一挑,懶散從容的凝他。


  江雲南分毫不避的將目光迎上藍燁煜的眼,麵色抑製不住的越來越重。


  “隻是,江雲南從不曾想過,大周皇上你,竟會主動與江雲南說這些。江雲南以為,大周皇上滿身高傲,自然是容不得江雲南的,卻不料,此時此際,大周皇上竟會將長公主托付給江雲南。”


  藍燁煜輕笑一聲,“朕隻是要用人罷了,你既是能用,朕自然要好生任用。朕雖著實不喜你,但也非到殺你的地步,更何況,你對朕有利,朕自然不會濫殺無辜。”


  江雲南低沉道:“話雖如此,但還是要謝大周皇上不殺之恩。再者,江雲南如今終是明白,為何江雲南與展文翼皆得不到長公主之心,獨獨大周皇上你能得,隻因,自私與大氣,大周皇上皆占,且還會為長公主不計前嫌,將長公主的退路全然提前的安排好。倘若是換成旁人,許是便是讓長公主與其一道生死沉浮,定也是舍不得將長公主推到別的男人手裏。”


  冗長的一席話,江雲南說得極是認真。


  藍燁煜神色微動,麵上的笑意稍稍減卻半許,卻終究未言話。


  若論自私,他藍燁煜能稱第一,自然無人敢稱第二。畢竟,他可為了他心底的目的,大肆興戰,讓天下變為狼煙角逐的煉獄,是以,他不大氣,甚至也從不曾想過要大氣,此番能容忍江雲南,能提前安排思涵之事,也正是因太過自私,太過自私的想要他心係之人保命活命,是以,才會有所安排。


  且此舉落在江雲南眼裏,許是大氣,但恰巧落在思涵眼裏,定是自私之至的。畢竟,他藍燁煜再一次違背了與她所有的約定。


  思緒至此,瞳色頓時深沉開來。


  眼見他情緒不對,江雲南心頭了然,也不打算多言,待得正要強行按捺心緒的識趣離開,卻不料還未動作,門外不遠突然傳來了一道腳步落地之聲,而後,是一道道恭敬之至的嗓音,“長公主。”


  瞬時,江雲南神色一變,僵立原地,藍燁煜那把玩茶盞的手指微微一停,卻又眨眼的功夫後,他指尖重新恢複動作,再度漫不經心的摩挲起茶盞來。


  則是片刻,不遠處那道屋門便被人推開了,瞬時,明亮的光線映照進來,頓時擾了滿屋的清淨。


  思涵並未耽擱,迅速踏步入門,然而目光朝前一掃,便見藍燁煜與江雲南正雙雙坐於圓桌,且那桌上的淩亂菜盤,似是絲毫都不曾收拾過。


  “思涵回來了。”正這時,藍燁煜溫潤而笑,脫口的嗓音極是柔然平緩,並無半許異樣。


  思涵下意識獨獨將目光落在他麵上,麵色微變,隨即緩步往前,直至站定在他麵前,她才唇瓣一啟,低沉道:“你二人倒是難得坐在一起,方才在聊些什麽?”


  她嗓音平寂低沉,問得直白。


  待得這話一落,便正要轉眸朝江雲南望去,卻是正當動作,藍燁煜便溫潤而笑,“方才僅是在問,這些菜肴,江雲南是如何做出來的罷了。畢竟,今兒瞧這些菜,思涵似也愛吃,我便有心與江雲南聊聊,琢磨著日後若是有空,亦或是興致來了,便也親手為思涵做這麽一桌子膳食來。”


  他嗓音極是平緩認真,隻是這話落得思涵耳裏,總像是略微夾雜幾許應付似的,令人難以相信。


  思涵眼角一挑,再度掃藍燁煜一眼,而後便將目光徑直朝江雲南望去,平寂無波的問:“是這樣嗎?”


  江雲南斂神一番,那妖異的麵上陡然揚了風情的笑,隨即抬頭迎上思涵的眼,點點頭,“的確是這樣。江雲南本還以為大周皇上曆來高高在上,看不起江雲南這等卑微鄙陋之人,卻不料大周皇上竟會對江雲南討教做膳之法。想來也是大周皇上著實對長公主極為上心,是以,才能對長公主付出至此。”


  他也說得極為認真,語氣並無半點的委婉異樣之意。


  若說以前對藍燁煜極有成見,但待今日這般一聊,倒也對他略微欽佩。畢竟,如他這樣高高在上的人,的確可不將任何人放於眼裏,但偏偏,如此冷血無情之人,甚至心狠手辣得連容傾都極是忌憚的人,背地裏,竟也會溫柔成這樣摸樣。


  往日終還是太不了解這藍燁煜,是以,才會隨著人雲亦雲的看待他,如今一切都像是被徹底顛覆,突然間,心思澎湃上湧,便也抑製不住的讚歎。


  亦如他所說,他江雲南與他是一類人,隻是,他江雲南縱是心思圓滑,但終究是達不到他的高度的。


  畢竟,滿身貴胄,手握重兵,叱吒風雲,這藍燁煜,注定是個風雲人物,注定,能將他江雲南徹底鎮住壓住。


  心思至此,不待思涵言話,江雲南便下意識的垂頭下來,兀自沉默。


  江雲南心底越是起伏,目光朝圓桌上的殘羹剩炙再度掃了一眼,隨即再道:“是嗎?不過,本宮今兒離開時,可是見你正端著膳食從屋中出來,怎麽,這足足兩刻的時辰都過去了,而今之際,這一桌子的菜肴,你竟還未收拾幹淨?”


  江雲南猝不及防一怔,眉頭微皺,心思嘈雜橫湧,心口突然卷了幾許緊張。


  卻又是片刻之後,江雲南便驀地回神過來,薄唇一啟,繼續柔聲道:“對於菜肴做法之事,大周皇上問得詳細,是以,江雲南也解釋得詳細,而今待得終於聊完,時辰便也不知不覺過去了,且長公主也恰到好處的歸來了。”


  是嗎?


  思涵眼角一挑,兀自思量。


  藍燁煜則懶散慵然的插話道:“事實本是如此,思涵又何必多想。再者,我與江雲南本是不對眼,除了與他探討菜肴之事,何事又能讓我與他極是耐心的多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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