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而屋中那圓桌上,則是菜肴擺滿,色澤俱佳,但若細觀,則見每道菜肴精致可口,卻也清淡溫補,甚至於,燕窩魚翅這等珍貴之物,竟也是分毫不缺。


  待於藍燁煜坐定在圓桌,思涵便稍稍而怔。隻道是這些食材早已超出尋常,不得不說,那東臨蒼也是大手筆。


  “船上食材眾多,但因考慮到長公主與大周皇上這幾日皆不曾好生用膳,是以便動用了些極為珍貴的食材做了這桌子清淡的菜,長公主與大周皇上且嚐嚐,看看味道可否合你們心意。”


  正這時,那立在桌旁的江雲南已柔然出聲,脫口之言也是不卑不亢,淡定十足,並無半點的緊張異樣之意。


  江雲南的廚藝,當初從東陵京都領著暗衛行路的途中,思涵便是嚐過的,能將野禽走獸甚至尋常食材都能玩著花樣做膳,且味道絕倫之至,便也不得不說,江雲南雖不是宮中禦廚,但廚藝自然比尉遲差不了多少。


  又或許,如他當初所說,因曾經太過飽受饑餓淩辱,是以待得被容傾搭救,生活逐漸衣食無憂之後,便喜上了做菜,而後,隻要每番在廚房內忙活,便可一發不可收拾。


  思緒至此,心思略有莫名的波動,但卻並不強烈。


  這時,藍燁煜倒是並未客氣,僅是稍稍抬手執了筷子,而後便開始為思涵碗內布膳。待得思涵碗內的菜肴略微堆積小山,他才見好就收,筷子在桌上遊移,懶散品菜。


  “大周皇上覺得這些菜,味道如何?”待見藍燁煜吃了幾口,江雲南便柔然而問。


  藍燁煜勾唇而笑,慢騰騰點頭,隨即抬頭猶如施舍般興味盎然的朝江雲南望來,“你這做菜的手藝,倒也不錯。”


  江雲南微微一笑,垂眸下來,“大周皇上過獎。”說完,神色微動,目光則朝思涵落來,眼見思涵並無動作,他薄唇一啟,又問:“長公主怎不用膳,可是江雲南今日做的這些皆不合長公主胃口?”


  思涵淡然搖頭,“你之廚藝本宮品過,是以你做的菜,自也是合本宮胃口。”說著,也不再耽擱,僅是稍稍抬手執筷,緩緩而食,卻是膳食入口,味道的確極好,倒也不得不說,這一桌子的菜肴,江雲南的確是費了心思的。


  “今日那岸上青衫之人的公子,似是僅讓人在船上備了食材,但調味之料卻是極為單調,江雲南做菜難以施展,是以便僅就著幾種調料之物往菜肴裏放了,不知這些味道,長公主可是習慣?”


  思涵指尖的筷子微微一頓,唇瓣一啟,到嘴的話卻是還未道出,身旁的藍燁煜便漫不經心的輕笑出聲,“能用幾種調料便做出這些味道,倒也難得。”


  他嗓音懶散悠然,慵然之意盡顯,待得這話剛出,他便眼角微挑,興味重重的朝江雲南笑,“隻不過,這一大桌子膳食,朕與思涵倒也用不完。你江雲南今兒既是辛苦,便且坐下來,同桌而食。”


  這話來得太過突然,思涵與江雲南都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瞬時,思涵驀地轉頭朝藍燁煜望來,略微起伏愕然的目光肆意在他麵上仔細打量,卻見他整個人儒雅如風,懶散從容,甚至於,又許是察覺到了思涵的打量,他倒稍稍轉頭過來迎上思涵的眼,溫潤而道:“江雲南做了這麽大一桌子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且這滿桌子的菜我二人也是吃不完,便賞江雲南坐著一道而食也是尚可。”


  這話入耳,並不能將思涵心底驟然騰起的詫異壓下。


  畢竟,江雲南無官無職,毫無身份,若要同桌而食,自也是太過違背禮數。再者,她顏思涵雖對旁人身份並非太過在意,但如今身邊坐著的,則是藍燁煜,是曆來心狠無償,咄咄逼人的藍燁煜。怎這突然間,這廝就能破天荒的開口,讓那江雲南坐下來同桌而食了?

  是以,這廝反常之舉,又是何意?

  越想,越覺藍燁煜心有算計,且還定不簡單。


  卻也正這時,江雲南也是垂頭下來,不卑不亢的委婉拒絕,“多謝大周皇上之意,隻是,江雲南卑微鄙陋,不敢與大周皇上與長公主同桌而食。”


  藍燁煜輕笑,“朕可是聽說,往日你在東陵皇宮裏,曾與東陵皇上同桌而食過,怎麽,如今朕親自相邀,竟還不得你給麵子了?”


  這話說得隨意,但語氣中那威逼之意卻是展露得淋漓盡致。


  江雲南心底戒備重重,麵色也複雜搖曳,待得兀自沉默片刻,他才強行斂神下來,稍稍抬頭朝藍燁煜望來,僅是柔然笑道:“江雲南豈敢不給大周皇上麵子,不過是擔憂自己身份鄙陋,坐下與大周皇上與長公主一道而食太過冒犯罷了。但既是大周皇上有意相邀,且話已說到這層麵,如此,江雲南便卻之不恭了。”


  這話一出,藍燁煜懶散笑望於他。


  江雲南也未耽擱,僅朝藍燁煜再度掃了兩眼,隨即便稍稍上前兩步,屈身坐了下來。


  整個過程,思涵一眼未發,心思也被她層層壓下,兀自就食。


  藍燁煜行事曆來是有他的道理,是以,此番她自然不必太過去揣度什麽,待得事後再好生問他便是,不必自己想破頭來猜測他的意圖。


  是以,心思至此,便也想通了些,心境也越發平寂平和。


  隻奈何,整頓膳食之中,因著三人皆未言話,是以氣氛似如凝固到幾點,清冷壓抑之至。而待幾人終於膳食完畢,思涵便轉頭朝藍燁煜望來,正要言話,不料話還未脫口而出,藍燁煜已平緩溫潤而道:“思涵可是飽腹了?”


  思涵到嘴的話頓時噎住,待怔片刻,才按捺心神的點頭。


  藍燁煜這才抬頭朝她望來,溫潤而笑,又道:“若是如此,我此際倒有一事想讓思涵幫忙。”


  思涵眼角微挑,“何事?”


  “此番離大英越發而僅,為防埋伏,行船速度務必得開始減下。再者,也望思涵去與幾個副將好生商議一番,看看要波多少兵力與船隻當做先鋒,先行上前去查探查探前路。”他自然而然的出了聲。


  然而這話入耳,思涵神色微動,麵上倒也並無太大詫異。


  藍燁煜這話是極有道理的,畢竟,此地離大英越發而近,倘若執意迅速的朝大英靠近,一旦被大英伏擊,自然在短時之內來不及反應。且她還清晰記得,當初哲謙領著東陵兵衛駐紮在曲江之時,藍燁煜最初便也是有心準備火燒東陵戰船,令東陵兵船全軍覆沒。是以,此番大周十萬兵力也是乘船而行,一旦大英在這海上伏擊作怪,且一旦大周的船隻有所損害,那可不如陸地之上全軍可隨時撤退隨時逃走那般容易。


  如此,水上之戰比地上之戰越發猙獰,警惕之心,自然也得比常日要濃上一倍。


  思緒至此,思涵便自然而然的朝他點了頭,隨即唇瓣一啟,緩道:“我將你先送回船上休息,再去……”


  藍燁煜彎眼而笑,輕笑打斷,“還回方才那船作何?這艘船上軟塌圓桌一應俱全,我與思涵,自然是要住在這裏的。”


  思涵猝不及防一怔,微愕觀他,他則笑得溫潤自若,薄唇一啟,再度道:“難不成,此等舒服之船,思涵竟還想讓給江雲南所住?”


  這話入耳,思涵倒是全數反應過來,心底的愕然之意也全數消卻。


  則也正這時,江雲南柔然輕和的出聲道:“此船本也是那青衫之人的公子為大周皇上與長公主準備的,是以,江雲南豈敢入住。便是今日,江雲南除了端膳時入過這屋子,其餘之時,皆不曾進來過。”


  思涵淡然點頭,也未回江雲南之言,僅是目光略微仔細的朝藍燁煜掃了幾圈,才平緩無波的道:“伏鬼與大周副將那裏,我此際便去與他們相商,外麵冷,你也莫要外出,僅好生在這屋中休息便是。”


  藍燁煜溫潤點頭,神態與麵色倒也極為難得的有些溫順乖巧。


  思涵也不再多呆,僅是緩緩起身,而後在江雲南那‘恭送長公主’的柔媚嗓音中緩緩出門離開。


  待一路出來站定在船頭,她並未立即而走,僅是兀自而立,有意聽船屋中的動靜。


  她本是想過讓伏鬼與大周副將一道來這船上當著藍燁煜的麵商議,隻奈何,心思輾轉兩圈後,便又噎了這話,隻道是,藍燁煜這幾日本是行軍勞累,是以他既是有所交代,那她自然可獨自一人將他的話全然落實下去,畢竟,對抗大英之事,這廝也難得如此主動讓她參與。


  隻是,倘若此番那屋中並無江雲南留下,她自可安然離開,隻不過,如今那江雲南正於屋中,她的確略微擔憂那江雲南會突然莫名的對藍燁煜不利。


  心思終還是有所起伏的,也曾猶豫著想再度入屋將江雲南喚走,卻是正待思量,突然,那不遠處的屋門突然而開,江雲南端著膳食從屋內踏出,又許是不曾料到思涵仍在船頭站定,江雲南也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卻是正要開口而喚,思涵則迅速抬指橫在唇瓣,示意他噤聲。


  江雲南到嘴的話驀地一噎,突然之際,便朝思涵風情萬種的笑。


  思涵眉頭稍稍而皺,也不多言,僅是轉身便騰空而起,落定在最初所呆的那艘船,而後緩步上前朝屋門行去之際,頭也不回的朝伏鬼道:“去將大周副將喚來,本宮有意要與他們商議。”


  直至思涵入得那艘船的屋門,江雲南麵上的笑容才逐漸消卻,而後並未離開,反倒是端著手中的菜肴轉身返回了身後的屋子,並順勢掩好了屋門。


  此際僅有藍燁煜在桌,氣氛壓抑淡漠,江雲南也無心再度做戲,僅是緩步朝圓桌而去,待將手中的菜肴重新放置在圓桌上後,他便自然而然的屈身而坐,慢騰騰的道:“大周皇上倒是料事如神,長公主方才果然是在門外並未離開。”


  藍燁煜笑得溫潤儒雅,麵上並無半許詫異,思涵的心思,他自然是了如指掌,若不然,如她那般強勢執拗之人,又如何能落得到他藍燁煜手裏。遙想當初追她之際,雖也是吃盡苦頭,但如今突然回首而觀,許是當初那般追逐打鬧的狀態,才是最為無憂無慮,隻因,那時的他與她啊,隻有口舌之爭,暗鬥之氣,但卻獨獨未有……生離死別。


  思緒至此,便也想得有些遠了,又許是全然鬆懈了滿身故作而來的精神與淡定,是以,整個人的心頭也突然有股疲憊之意泛濫上騰。


  他目光微抬,那雙漆黑如玉的瞳孔幽幽的朝江雲南望來,待目光在江雲南麵上掃了幾圈,才慢騰騰的道:“並非是朕料事如神,而是,思涵多疑多慮,自然容易被朕猜透。”他嗓音卷著幾分漫不經心,對此話題也是興致缺缺,說著,他便再度斂神一番,嗓音微挑,繼續道:“朕且問你,這些年你跟在容傾身邊,武功學得究竟如何?”


  江雲南猝不及防一怔,未料藍燁煜開門便是要問這個。


  隻不過,他江雲南也不過是沉浮之人,無依無靠,武功便是他最後倚仗,倘若就這麽隨意對藍燁煜透底,說不準被藍燁煜反將一軍的設計,他江雲南自然也沒好果子吃。


  他心底明然一片,但麵上卻故作愕然,隨即薄唇一啟,隻道:“大周皇上也是與江雲南交過手,難道不知江雲南武功如何?”


  藍燁煜勾唇而笑,慢悠悠的道:“正因不知,是以才會問你。便是與你交過手,你有心保留,朕又如何看得透?”


  江雲南緩道:“與大周皇上交手,江雲南從不曾有所保留。容傾武功本是及不上大周皇上你,江雲南乃容傾親自所教,連容傾都及不上,何能及得上大周皇上。”


  藍燁煜麵色微變,深黑的瞳孔靜靜將江雲南打量。


  江雲南則故作自然的垂頭,繼續道:“江雲南所言句句是真,江雲南在大周皇上麵前表露過的武功也並無保留。倘若江雲南的武功都及得上大周皇上了,江雲南又如何能在這軍營之中束手束腳。”


  藍燁煜眼角微挑,瞳色越發幽遠,仍不言話。


  一時,周遭氣氛沉寂得厲害,略微卷著幾許令人頭皮發麻之意,江雲南著實不知藍燁煜心思,心底也稍稍染了幾分複雜與揣度。


  卻是半晌之後,待得江雲南越發有些坐不住時,藍燁煜懶散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薄唇一啟,漫不經心的出了聲,“你武功雖為容傾所授,看似及不上容傾,但你可聽過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道理?”


  江雲南瞳孔一縮。


  藍燁煜輕笑一聲,繼續道:“早年便是孤兒,好不容易被容傾所救,本是走投無路而突然重見光明,自然得好生拚搏奮鬥,爭取搏出自己的一片天來。再加之容傾日日威逼脅迫於你,你江雲南束手束腳,自是處處都會為自己設計退路,欲圖有朝一日擺脫容傾。而當初平樂坊中,你最大的退路,便是學好武功,有朝一日打敗容傾了,自然便可離開,隻不過,卻是還未真正與容傾拚鬥一場,容傾則將你,推給了嶽候,帶入了宮中。”


  說著,麵上的笑意越發而濃,“宮中權勢富貴,威風赫赫,何來不是天下之人擠破頭都要進去的地方。再加之思涵可剛可柔,氣質出眾,與平樂坊那些好.色的女人全然不同,你江雲南,自然會心生傾慕,從而,欲圖靠近。嗬,是以啊,最初那脫離容傾之心,便成了要費盡一切留在思涵身邊之意,你於宮中沉浮,於思涵身邊時而出現,無論是柔膩媚術還是苦肉計都在思涵麵前行了一遍,隻奈何,這兩套你在平樂坊畢生所學的法子,思涵卻都不中招。是以啊,你便將容傾淪為了犧牲品,且還對幼帝獻血,你知道思涵關心的是什麽,在意的是什麽,是以,你學聰明了,也知道從思涵所需之處下手,得思涵青睞。”


  冗長的話層層入耳,這回,江雲南麵色終是大變,連帶瞳孔都開始抑製不住的顫了幾下。


  卻是片刻,他便強行斂神一番,隻道:“這一切,不過皆是大周皇上猜測罷了。江雲南承認傾慕長公主,但江雲南卻從未對長公主真正動過歪心……”


  不待江雲南後話道完,藍燁煜便懶散平緩的道:“你自然是不曾動過歪心,你江雲南聰明就聰明在有自知之明,不會妄想將思涵霸占,而是要入駐思涵後宮,安心服侍,便是做個側夫侍奴都可。是以,如你最初所言,你與展文翼不一樣,也的確不一樣,你能放棄一切,隻為守在思涵麵前,不關心聲名,也不關心地位,而展文翼,則做不到。”


  江雲南麵色越發卷了幾許嘈雜。未曾想到此番被藍燁煜留下,竟會被他如此將自己的所有心思剖白在台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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